凛迟眸中清冽:“我没这么说。”
“可你话里话外分明就是这个意思!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你与二师兄外无人知晓,现下只任你一人空口白牙,当然是随便你怎么胡说!”
凛迟的嘴唇抿得紧紧:“你若是不信,也有物证——你二师兄的尸体就是最大的证据。”
他伸掌默念,断罪剑重新飞回他手中,他调转剑柄,递给玄负雪,示意她看:“断罪剑构造特殊,剑刃薄而锐利,是凛师祖亲自请来隐居的工匠为我打造,保证世间绝无第二把相同的武器。你二师兄身上自有伤口,他是否是断罪所杀,验尸之后就一清二楚。”
玄负雪“噼啪”折断了树枝:“十八年了,我二师兄早就入土为安,你这时候让我去验尸,就是要挖他的坟!你对死者还有没有一点尊敬?!”
她被这人毫无人性的狗言狗语气得脑袋发昏,她那样恪守清规的二师兄,生前除魔卫道,却落了那样惨死的结局,如今甚至连死后都不得安宁,一想到这,她就火冒三丈,实在气不过,干脆随手抓起地上的木枝,一股脑朝凛迟扔了过去。
木枝砸中了凛迟的额角,他却面色一点没变,抬手揉了揉被砸红的地方,阴沉沉的眼眸朝她瞥过来:“你若是一心认定我有罪,我自然百口莫辩。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杀你二师兄的另有其人,你白白冤枉了我是小事,真凶却会逍遥法外?”
火堆无人照料,火光渐渐消熄,青年如刀削一般的脸颊逐渐爬上阴影,吐出的字句轻却带着致命的诱惑:“玄负雪,你甘心么?”
而玄负雪同他对视,良久,重新捡回树枝,狠狠抛进火堆里,火舌顿时吞没了枝丫,骤然明亮起来的焰光照亮了少女冷艳的脸庞:“那好,关于二师兄的事,我自会去查证。我姑且最后信你一次,若你再敢骗我,我必对你千刀万剐。”
凛迟眸光一暗,没再说什么。
“但再退一步,即使我二师兄不是为你所杀,当晚你入了魔,神志不清时用断罪剑刺伤了我,这一点你该认罢?”玄负雪用脚尖重新在地上划了个“二”,语气不善,“我可以暂且搁置二师兄的事情,但你跟我之间的仇,我可还没报。”
话音刚落,凛迟就把断罪剑朝她抛了过来:“你想报仇,现在就可以动手。”
“你以为我不想?”玄负雪抬手接住剑,干净利落地将长剑横在他脖颈,挥起的剑风割断一缕他垂在脸颊的发丝。
那双沉冷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紧盯她:“你仔细想想,你撞见你二师兄还有‘我’入魔是在什么时辰?”
玄负雪皱眉,那晚突遭剧变,种种景象细节都已经在脑海之中重演过千万遍,铭刻于心,所以她脱口而出:“丑时二刻。你问这个做什么?”
“若是丑时二刻,那我根本不可能赶到禁地。我与苍知白约好在丑时相见,但我错估途中花费的时间,误闯了后山迷魂阵,耽误了一个时辰,等我重新赶到约好地点,已经接近寅时了。”
“......我一到,便只见你身中剑伤,我......”
他突兀地顿住了,避开她的视线,嘴唇抿成一条带着隐忍的直线。
玄负雪却微微转动手腕,断罪剑锋又逼近他的脖颈一分:“所以,现在你要说当初杀我的不是你?”
他分毫未避:“若我说‘不是我杀的’,你信不信?”
玄负雪嗤笑一声,忽地将剑“哐啷”扔在地上。
凛迟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你信我了?”
玄负雪声音懒懒的:“都说过了,空口无凭,我只相信亲眼所见。等回了见孤峰,你跟我亲自去后山禁地查勘,若是如你所说迷魂阵曾经被人为破坏过,那么一定会留下痕迹,证明你所说为真。”
“还有我二师兄的死,也要回见孤峰才能查清。我们师门有传统,弟子身故后是由峰主挑选墓地,但大多都是现在见孤峰某座山头里,就算想要起坟验尸,也得回见孤峰再说。”
凛迟沉默了好一会,才起身,朝她走去:“其实我一直......”
正好玄负雪起身,鼻子险些撞到他的胸膛,刚想瞪他,眼帘里又猛地映入他因为先前上药而袒露的皮肤——方才只顾着想正事,也没怎么往他身上看,这人不穿衣服这么久,竟也一声不吭!
她立刻心烦意乱,抄起挂在火堆边的衣裳,劈头盖脸地扔过去:“先穿件衣服罢你!”
原本的战甲已经毁损不能穿了,现在尚且还算保存完好的就仅剩凛迟的里衣。但也只是勉强能穿的程度,下摆和袖口边缘都破破烂烂的了,而且因为沾上了血渍草汁,纵然有几个清洁术,也还是留下了斑斑痕迹。
先前玄负雪在地下暗泉里胡乱洗了一遍衣裳,现在也还是湿哒哒的,扔到凛迟脸上后立刻就有滴滴答答的水珠沿着他的额头滚落,但他看起来并不在意,只是默然地接过衣服,看了她一眼,才安静地穿上。
玄负雪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人就是存心卖惨讨人心疼,于是砸了一个烘干术过去:“省着点用灵气。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从这鬼地方走出去。”
凛迟垂下眼眸:“我也有灵力,可以分给你。”
说着,他抬起手咬了一口自己的食指,指尖顿时涌出鲜血殷红如珠,接着朝她伸出手,轻轻将鲜血抹在了她的唇上。
第038章 摇篮曲
玄负雪登时像只炸了毛的猫, 原地蹦起三丈高:“你别碰我!”
她拽过袖子狠狠把嘴唇反复擦了好几次,几乎都快磨破皮了,才勉强觉得唇边那股血腥味淡了一点。
动不动就拿血糊别人嘴, 这人什么怪毛病?!
在她跳脚的全过程中,凛迟自始至终保持安静, 等她停下来怒视自己时, 才开口说话:“麒麟子的血, 可以滋补心脉,对回复灵气也很有效。”
话里话外,竟还带了三分委屈。
玄负雪瞪他:“你是人, 又不是药包!难不成你见到一个人受了伤,就割一次手放一次血喂人?”
凛迟摇头,很诚恳地道:“当然不是, 只有你。”
玄负雪根本不领情:“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罢。方才打人面锦鲤时我也没挨几下,倒是你, 是不是被咬了?”
虽然很看不惯凛迟一言不合就动手擦血的作风, 但玄负雪也不是那么是非黑白不分的恶人,实事求是而言, 那时凛迟却是保护了自己, 否则仅凭她一个人, 估计很难从汹涌无尽的人面锦鲤群中逃脱。
想到这里, 她又补充道:“那些人面锦鲤来势汹汹, 我觉得不是普通的魔兽。我从前听说过每逢月圆时刻魔气暴涨,群魔躁动,会引发魔潮, 魔潮中的魔兽攻击性会比普通魔兽多上好几倍,数量也往往是大片群聚。我算了下日子, 再过三日便是月圆时候了,怪不得我们倒霉,碰上了魔潮异动。”
而凛迟毕竟在酆都生活已久,对魔族诸事更加熟悉,闻言也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玄负雪叹了口气,抱着胳膊,重新坐回火堆边烤手:“既是如此,这三日内得委屈魔尊大人同我在这狭小山洞里过活咯。我们俩一个伤患,一个手无寸铁,若是贸贸然闯出去又碰到了魔潮,估计可真是要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没等到凛迟的回答,玄负雪又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火堆,点点星屑飞散在空中,树枝燃尽,将熄未熄,幸好她早有打算,先前找路进洞时就留了心眼,沿路搜集了好些干柴树枝以备不时之需。
“诶,你别闲着呀,把你手边那根树枝递给我下。”
无人回应。
她纳闷的一扭头,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凛迟倒在地上,双眼紧闭,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这人最近怎么回事,改行做瓷娃娃了么?怎么三天两头都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样?
玄负雪拎着裙角,小跑到他身边,伸手探他额头,果不其然,触手烫得不行。
也难怪,从昨晚开始,他又是在战场杀敌,又是带着她一路逃亡,被人面锦鲤围追堵截,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有被熬得油尽灯枯的一日。他现在还能维持呼吸,都已经是拖了麒麟子血脉的福了。
伤患尚且无知无觉,可玄负雪有些苦恼,现下荒山野岭的,她上哪去找灵药来治病?一路来倒是采了一些简单的药草,可那都是治疗外伤,不见得对发热管用。
笨手笨脚试了几个治疗术后,凛迟依旧毫无动静,甚至不知道是否是玄负雪的错觉,他的脸色看起来更红了,嘴唇上的血色也更淡了,玄负雪连忙收手,生怕自己这个庸医医术不精,还把人给治死了。
狠心一咬牙,玄负雪只能起身,打算去外头找些可以内服的药材,她还想让凛迟陪着自己前往见孤峰,查探二师兄身死的真相,可不能就这样轻易让他死了,就算外头是虎穴她也得去闯。
结果刚要迈步,忽地被人攥住了手腕。
“你去哪?”凛迟睁开的双眼满是血丝,定定地注视着她,又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时空的人,他用滚烫的脸颊贴近她的手背,低头在那上面轻轻蹭了一下。
“别走。”他的声音沙哑干涸,又重复了一遍,“别走。”
“求求你,不要走。”
玄负雪惊诧地看着烧得神志不清的人,眨眼,又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凛迟?.....这是几?”
凛迟迟钝地眨了一下眼,视线慢吞吞地移到她的指尖,随即松开了她的手腕,没等玄负雪重获自由,就又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指,举到嘴边,张口要咬。
“放手!”玄负雪猛地抽出手,险些还折到了骨头,疼得龇牙咧嘴。
而始作俑者却毫无内疚,依旧睁着一双红眼睛盯着她,又要去捏她的脸,罪恶之手刚刚伸出就被玄负雪狠狠拍掉了。
青筋分明的手背被拍了以后登时就有些红,加之青年的生活不算养尊处优,手背上有些干涸的细微裂口以及陈年暗疤,看起来就有了几分可怜。
然而玄负雪依旧铁石心肠,再次扯掉他揪住自己衣袖的手,语气硬邦邦:“松手!”
凛迟却倔强地一动不动。
玄负雪深吸一口气,摁下额角欢快的小青筋:心想这人生病烧坏了脑子,自己不该同他多做计较。
于是挤出一个假笑:“你难不难受?要不先睡一会?”
赶紧把这尊大佛哄睡了,她才能脱身干正事。
兴许是热度真的影响到了神智,凛迟迟缓地眨了眨眼,带着些微水汽的发丝贴在他的鬓角,显得柔软又无害,现在看起来竟然真的有几分孩子气。
趁着他没再作妖,玄负雪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手指,拍了拍干净的沙地,让他靠着休息。只是凛迟不肯轻易让她如愿,没一会就磨磨蹭蹭挪到了她身边,还很自来熟地把脑袋枕在了她的膝盖上,面朝上,睁着眼一眨不眨的看她。
玄负雪:......
心中倏忽一动,她伸手在那毛茸茸的脑袋上薅了一把,凛迟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有些不满,但被玄负雪多撸了几下毛之后,又朝她扬唇笑了一下,这一笑就露出了两颗尖尖犬牙,携带着长久未见的少年气扑面而来。
玄负雪被那灿如烈阳的笑容晃了一下神,手上不自觉就重了一些,凛迟被她扯到发稍,立刻龇牙。
他努力凶神恶煞,玄负雪反而笑了,自言自语:“......真的是只小狗啊。”
从前在见孤峰上,因着双腿有疾不能自如行走,一年内有大半年她都只能待在青松居里,想见窗外春光风物也只能趴在窗口,可望不可即。
二师兄每日忙于处理门内诸事,大师兄常年闭关修炼,一时半刻都顾不上她,只有师父会在百忙之中抽空来见她,笑眯眯地从背后掏出一些新鲜玩意。
有时是山海阁新出的手镯戒指之类的小玩意,有时是弟子食堂吃不到的小灶,有一次印象最深刻的,是师父不知从哪里捉来的一只小狗。
小狗通体漆黑,皮毛油光水滑的,圆头圆脑圆眼睛,一口细小乳牙,小爪子扒拉着她的衣袖,尾巴摇得飞快。
玄负雪很喜欢那只小狗,为它喂水煮食,还特地找其他师妹学了穿针引线,亲手给它做了一件小围兜,虽然针脚笨拙简陋,但用的都是从她做衣裳时剩下的好料子,远远乍一看上去也挺唬人。
只可惜小狗不太适应北境严寒,在她身边带了没半个月就受了凉,突如其来一场高热,当晚就没了气息。
玄负雪哭了好长时间的鼻子,才肯让二师兄帮忙将小狗的尸体带去埋葬。
其实那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杂毛小狗,既没有通天纬地的高贵血脉,也没有华丽精美的外表,但偏偏玄负雪就是喜欢的不得了。
现下被凛迟这幅虚弱无依的模样勾了起来,她足足发了好一会呆,才想起躺在自己腿上的是个大男人。
她的脸色立刻就有些黑,低头一看,凛迟居然还没睡着,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活像饿了十天的恶狗盯着一块垂涎欲滴的鲜肉。
玄负雪无言,只能道:“你睡不着?”
“嗯。”
“那你要怎么样才能睡?数羊,试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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