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负雪这回不觉得这些小鱼可爱了,她眼尖,能看见有些人面锦鲤张开了嘴, 嘴里全是细小尖锐的利齿,她心想若是被这玩意咬一口,估计连皮带肉都得被撕下来好大一块。
这么想着, 她对那个险些害自己丧生鱼腹的始作俑者就更没了好脸色:“你存心的?我没被鱼咬,你是不是很失望?”
凛迟拖着她往后退, 避开上涨的湖水, 声音紧绷:“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也是到了湖边才发现异样。”
他没说出口的是, 在战场上被仙门围攻, 他已然伤重, 限制了灵气使用, 知觉不再那么灵敏, 以至于真正贴近了湖水,才闻到那股刺鼻的水腥味。现在回想起来,那水腥味大概就是魔化了的锦鲤散发出的魔气。
玄负雪还想再反唇相讥, 可是人面锦鲤越来越多,竟有不少直接跃出了湖面, 蠢蠢欲动地朝她涌来,竟然隐约有了遮天盖地之势。
这样危急时刻,凛迟居然还勾起嘴角,声音里噙着笑:“你确定还要同我吵嘴?”
他伸掌召来断罪,轻松流畅地挽了个剑花,依稀之间又有了几分当初在白鹭洲弟子试炼大会上惊鸿一瞥的天之骄子模样,笑得有些邪气,露出两颗犬牙。
玄负雪狠狠剜了他一眼,掐指作决:“你想吵,我当然乐意奉陪!就怕这些小鱼杂碎看起来并不愿意给我们叙旧的时间。”
她听见凛迟轻轻哼笑了一声,下一刻,天地静止,一道雪亮剑光横扫而出,于此同时少女口中默念,指尖所指之处亮起一道柔和光罩,简单但粗暴地格挡住了飞跳过来的人面锦鲤。
剑光所到之处,一片惨叫血腥,那些人面鱼没白长一张人嘴,挨了剑砍之后竟然还能掐着嗓子尖叫出人的声音。
“好痛,好痛啊!”
“走开!走开啊!不要过来!”
“滚啊啊啊啊啊!”
声音里有男有女,有苍老有稚嫩,乍一听还以为是一群痛苦不堪的人群正在嘶吼求救,玄负雪听得脑袋嗡嗡作响,嘴角抽搐,忍不住插嘴道:“你们叫唤什么?明明你们才是魔头,惨叫成这样,好像我们欺负你们似的!”
那些魔物自然听不懂人话,依旧尖叫不停,口中念念有词都是些抗拒话语,可行动上却毫不拖泥带水,顺着如排山的水浪,金银夹杂的锦鲤一波一波奋不顾身地涌上前,又被断罪剑毫不留情地搅成肉泥,破碎的鱼鳞在晨光中泛出流光色泽,星星点点仿佛水天倒置,如果不是在如此凶险的境地,倒也不失为人间难见的美景。
被汹涌魔潮包围在正中央的两人一个掐手作决,一个持剑斩杀,不得已相互为依靠,替对方背后遮掩。
魔物汹涌如潮水,似乎无穷无尽,玄负雪渐渐有些吃力,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这些人面锦鲤好像都是冲着自己的右手来的。
凛迟也发觉了,微微侧身,挡在她身前。等再一次挥剑替她砍断一条漏网之鱼时,凛迟沉声开口:“它们好像很喜欢你的血。”
玄负雪的目光落到自己包扎好的手掌上,因为频繁施法,掌心火辣辣得疼,透过薄薄的素布还隐约可见破皮伤口又渗出了一些血丝。
她还没开口说话,凛迟忽地抓起她的手,用力捏住,然后在自己脖颈处狠狠抹了一把。
指尖剐蹭到男人下颌粗粝的胡茬,带着酥酥麻麻的奇怪触感,玄负雪瞪圆了眼睛:“你干什么?”
凛迟似乎觉得她这幅惊恐万状又莫名其妙的模样很有趣,又捏着她的手在自己脸颊上用力摁了一下,侧脸就沾染上了她的血迹。
他掀起上唇,露出犬牙,朝她笑:“借点血用。”
玄负雪怔愣,凛迟却已经挡在了她面前,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高大而沉默,仿佛能将一切魑魅魍魉与她隔开,金甲沾染上水色,在霞光中熠熠生辉,从昨夜至今的连续征战让他顾不上收拾仪表,束发的金冠有些歪,几缕青丝从冠间逸出,随着猎猎剑风舞动,又被骤然凌厉的剑气直接斩断。
不由自主地,她伸出手接住了那缕飘飘荡荡即将坠地的发丝,指尖触手缠绕,发丝冰凉柔滑却锐利紧缠,在她指尖打了几个结。
她知道凛迟方才的举措是为了什么,他的脸上抹了她的血,相当于替她分担了一半人面锦鲤汹涌而来的攻击,玄负雪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复杂,半晌,才喃喃开口:“......多谢。”
风声呼啸,凛迟似乎并未听见她的道谢,依旧直挺挺地挡在她身前。
玄负雪深呼吸,定了定心神,才抬起眼,重新凝结术法:“这么多人面锦鲤,肯定不能轻易对付。这片草地上除了它们之外什么活物都没有,我猜大概是被它们吃光了,你小心为上,不要逞强。”
凛迟似乎被她地关心取悦到了,嘴角上扬,轻轻“嗯”了一声。
玄负雪也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也不再多搭话,只是见缝插针地往断罪剑扫不到的缝隙丢一个攻击术法补刀。
日头渐渐东升,灿烂阳光带来和熙的温暖,然而满地的死鱼烂肉被热气一晒,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玄负雪皱着眉,又甩掉一只扑腾着尾巴咬住自己衣袖的人面锦鲤,语气不耐:“这要打到什么时候?”
先前他们几次三番想要后退撤离,但都被密如织网的鱼潮拦截住了,玄负雪胳膊和脸上都挂了彩,而挡在她身前的凛迟更不好看,原本耀眼的金甲已经被咬得千疮百孔,握剑的手臂上更是被咬出了几个深可见骨的血洞。
她飞快地瞄了一眼凛迟手指上的血洞,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我们得找个地方躲一下。”
她才不是在关心某人!只是那伤口看着碍眼!
凛迟压着眉,脸色阴沉,抓起她的手,断罪剑光回光返照似的爆发,亮如第二轮新日,趁着人面锦鲤被逼退的一刹那,凛迟带着她御剑而行,玄负雪一个晃悠,险些从剑上掉下,赶紧揪住他的衣袖,脑门撞上了他的后背,似乎还隐约听见前面的人哼笑了一声。
御剑破空穿云,而人面锦鲤纵然再凶恶,也无法凭空生出两张翅膀飞上半空咬人,玄负雪低头看着那些扭曲丑陋的面孔在地面水洼里扑腾,心里颇有种重立山头做老大的畅快,得意洋洋地朝地上做了个鬼脸:“让你们横,现在飞不起来了罢!”
果然人不能高兴得太早,她话音刚落,脚下御剑便抖了一下,她下意识抓紧身前的凛迟:“怎么回事?”
凛迟回话的声音很平静,内容却很不平淡:“我快坚持不住了?”
“什——”
后半句震惊的质问逸散在空气中,断罪剑仿佛没了灯油的灯芯一般,突兀地在空中一下凝滞,随即玄负雪只觉得头重脚轻,连带着凛迟往下坠去。
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不摔死也要成肉泥了!
风声呼啸着从耳边刮过,刮得脸颊生疼,下落的速度太快,她连眼前漂浮的洁白云絮都看不清,手里不断掐诀自救,却只是稍微减缓了下坠的速度。
正要绝望地闭眼等死时,忽然有人面对面抱住了她,随即她同凛迟调转了个,他飞起的衣袖拂过她的脸颊,下一刻,断罪剑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在即将坠地的前一秒一把托起她和凛迟。
玄负雪的心脏砰砰直跳,极速坠落带来的刺激与后怕令她眼前发黑,双腿发软,不自觉往后跌坐在地,没人来扶她,她勉强抬起眼看着眼前尚且站立的凛迟,还没来得及张口,只见凛迟喉间一滚,吐出一口血。
玄负雪:!
……
半个时辰后,一处昏暗的山洞内。
洞内中央,一处小火堆有气无力地燃烧着,焦黄的火苗跳跃,吞吐着架在火堆上的湿哒哒衣物。玄负雪托着腮,烦闷地用木棍戳了戳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一些,好尽快把衣裳烘干。
先前的衣服到处都是人面锦鲤口涎和鲜血,她一连施了好几个清洁术都没能彻底洗净,只能又费了好大劲,才在洞内深处找到一汪地下暗泉,确认泉水没有其它洞眼,不会通向先前的人面锦鲤湖,她才下水洗干净衣裳。
玄负雪揉了揉肚子,自昨晚以来她就没好好吃过东西,铁打的人也饿得慌,正打算起身去看看附近的山林里有没有野果子可采,但是仿佛连老天都要同她作对,山洞外隐约响起了滚雷,要落雨了。
她只能重新坐回来,盯着火堆发了一会呆,又忍不住拿目光瞟身边昏睡着的男人。
险些坠剑后,凛迟吐完鲜血,就倒在地上人事不醒了,她只能一手拖着他的衣领,一手拿断罪剑当拐杖,艰难跋涉,找一个栖身之所。
他们坠落的地方是在群山之间,树林茂密,虽然依旧没有生灵活动的踪迹,但好歹有一些天然流水侵蚀造成的洞穴,她挑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将人连拉带拽拖了进来。
仅凭她一个人,想要从这片古怪地方走出就是痴人说梦,因此她不仅没抛下凛迟,还真切希望着他能醒过来。
为此她连衣裳都替他扒了,身上伤口都为他上了药,他却还跟个死人一样无知无觉!
玄负雪鼓了鼓脸颊,又用木棍戳他的脸。
结果这次戳重了,凛迟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几下,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清冽的黑眸光同玄负雪对视了片刻,一如往昔在雪原中撞见的直率少年。
最后还是玄负雪率先开口:“坦白罢,你是不是恢复了记忆?”
凛迟垂下眼,避开她的目光,长久后,轻轻“嗯”了一声。
第037章 坦白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凛迟坐起来, 发觉自己身上没穿衣裳,也没说什么,默默抱着胳膊, 坐在火堆边的阴影里。
“战场上。”
他没细说自己是当时受了苍知白一剑,剑气重创神识, 一刹那仿佛灵台崩裂, 却从未有过的清明神智。原来她说的刺激疗法真的有用, 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简单粗暴的刺激。
玄负雪深吸了几口气,才道:“既然想起来了,问什么不早告诉我?”
凛迟以一种复杂而难以言说的眼神看她, 好半晌,才轻声道:“那你呢,为什么不问那一晚在见孤峰后山的事?”
他说这话时面色很平静, 似乎只是在聊今天天气如何,而并不是在说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
玄负雪抚了一下心口, 被断罪剑刺穿的伤口早就不再会疼, 连伤疤都已经察觉不到了。她微微抬起下巴,冷声道:“那我给你一个机会, 自证罢。”
距离玄负雪的手指不远处, 断罪剑平躺放在地上, 之前被她用来当拐杖, 现在剑身脏兮兮的失了锋芒, 看样子它的主人暂时没有动用它的念头。
难得的,她还能同凛迟有这样坐下来心平气和聊天的时候。
她清了清嗓子,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一:“首先, 出事那晚,你同二师兄究竟为什么会在见孤峰后山禁地?”
火苗吞噬树枝, 偶尔的噼啪声中,青年的声线和缓,一字一句道:“出事那晚我奉师祖命令前往见孤峰给苍峰主送信,原本当夜便打算返程,可临行前却突然接到苍未名传讯,让我前往后山。”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不得已停下来吞了口唾沫,才继续道:“我对见孤峰山上布置并不了解,因此到了后山后,便顺着道路深入,可等到了约定地点之后,却陷入了迷魂阵,我耗费了一个时辰才走出来。”
玄负雪若有所思:“你说的应该是见孤峰后山禁地外设下的迷魂阵,那里戒备森严,自然会布阵防止外人闯入。只是你说得这话好生奇怪,迷魂阵既然是为防止误闯,必然是门中精通阵法的长老所做,阵法高深精妙,怎么会轻易被你一个外行弟子破除?”
凛迟淡淡道:“或许我也有阵法上的天赋,也未可知。”
玄负雪:......
不想搭理这个莫名自得的人,她思索片刻,复道:“不如说是在你来之前,那迷魂阵可能就已经被动了手脚,有了缺漏,所以你才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就闯进去。”
她沉浸在思绪当中,没注意到凛迟的眼睛微微一亮,他并没有介意她将一个时辰曲解成“轻而易举”,反而还勾起了一些嘴角,低声道:“你这样说,是不是也认为你二师兄被害一事有蹊跷?”
“......是不是代表着,你有一点点相信我?”
玄负雪被他问得一怔,随即不自在起来:“我只是合理推测当晚出现的任何可能性,不想错过任何一丝可疑线索罢了。”
然而对于凛迟来说,她这话显然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他只是眼睛发亮得盯着她,舔了舔嘴唇。
若是身后有尾巴的话,他肯定要摇起来了。
不想让他太得意,玄负雪努力把话题掰回正轨:“既然如此,那晚你闯进禁地前,可有察觉异象,比如,其他人的踪迹?”
凛迟又朝她微微扬唇,才摇头,道:“当晚我途径后山,并未察觉一丝阻拦气息,或许是我来之前,迷魂阵便已经被人破坏了。”
“那之后呢,也没有其他人经过?”
“嗯。”凛迟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想那晚,除了我与你二师兄之外,并无其他人在场。”
听清他语中意思后,玄负雪周身的血液仿佛沸腾了:“那晚约你出去的是二师兄——难不成是我二师兄解开了禁制,又自己倒在地上死了也要冤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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