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迟病中倒是很听话,乖乖地念起了数字,可足足数了一百三十六只羊,听得玄负雪脑袋都一点一点了,他依旧声音清明:
“......一百三十七只羊,一百三十八只羊,一百三十九只羊......”
玄负雪脑袋往下重重一点,猛地惊醒,揉了揉眼睛,对上凛迟无辜的视线,顿时哑口无言。
“......要不我给你唱首摇篮曲?”
玄负雪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凭着记忆里依稀的音调,随便找了一首烂大街的摇篮曲,轻轻哼唱起来。
腿上的人很安静,正当玄负雪以为他听睡着了时,凛迟却突然开口了:“这曲子,我听我娘唱过。”
她一愣:“你不是在狗窝里长大的么,哪来的娘?”
刚说完,又觉得自己如此对一个病患属实有些过分,连忙找补:“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啊,只是我最初见你时,你就在北境雪原了,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过你还有娘亲......”
然而她忘了,凛迟现在还发着烧,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皱着眉:“有个女人也给我唱过这首曲子,在我小时候。”
他干脆接着将玄负雪没唱完的剩下一半曲调补全了——竟和她印象中的分毫不差。
唱完,凛迟低声道:“我就只记得这些。”
对了,他当初是被抛弃在雪原上的。玄负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只好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第039章 渡口
刚摸完, 她立刻察觉不对,赶紧又把手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地干咳一声, 岔开话题:“你要不再休息一会?等天亮了,趁着月亮没有出来, 我们赶紧从这秘境里出去。”
凛迟没察觉她的异状, 昏昏沉沉点了点头, 终于合上了眼。
*
三日后。
玄负雪搀着身边人的胳膊,翻过最后一个山头,远远望见山脚下碧波万顷, 临近山道的位置有个热闹非凡的小镇,镇口人来人往。
玄负雪吐出一口气。
有人就好,有人意味着有车马交通, 终于不用再用她的两条腿走路。这三日她翻山越岭,还得携带着时不时昏沉虚弱的凛迟, 替他分担一半重量, 简直苦不堪言。
有了期待,脚下行程都加快不少, 不多时就进了镇子, 街道两边各色商贩叫卖, 玄负雪果断先掏银子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 分一个给身边的凛迟之后, 自己一边啃,一边凑到老板面前打听消息:“这位小师傅,可知道这镇上有无通往北境的客乘灵舟?”
相较之修行之人可以御剑或术法遁地, 凡间人想要出行,除了普通驴马拉车之外, 最方便舒适的就是乘坐大型灵舟,交上一些银钱换取传票,便可以以水路或空行往来人间各地。
“客官往镇子西北走,那里有个渡口,每三个时辰有一艘,您一眼就能看见。”
玄负雪朝他报了个拳:“多谢。”
按照面点摊主所说,她果真在镇子西北角找到了一处渡口,停泊港里停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有些刚刚捕鱼归来,船上满载而归,还有采莲女划着小船,歌声轻灵悠扬,一派宁美的水乡景象。
渡口边支了个小茶摊,许多下船歇脚的船夫和乘客三三两两围坐闲谈。
这可是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正好她刚刚和凛迟从深山里出来,也不知道酆都一战后各方势力境况如何了,于是玄负雪悄无声息地挪了过去,竖起耳朵。
“诶,你听说没,酆都那位,败了!”
“仙门联军这次可真不得了,那些妖魔鬼怪全被杀了个精光。听说凛家那位少家主凛思遥直接一把火烧了魔王宫,里头所有侍卫宫女全都没放过。”
“该!为虎作伥,就是这个下场!”
玄负雪心里一咯噔,一下想的是不知青儿境况如何,那时战火突然烧到魔王宫,她急于逃跑,只能出下策将人打晕藏在后宫一处偏殿内,虽然也设下了保障安全的禁制,但事后偶然想起来也会担心自己做得是否不够稳妥,战火纷飞、刀剑不长眼,魔王宫被毁,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如何能逃脱?
另一下又是皱起眉,心想凛思遥这个名字倒是陌生,想来又是她昏迷十八年间新出头的后辈。这位新官上任就要放火的凛家家主可真是好大脾气,若是遇上了,估计也不是个善茬。
“唉,只可惜这样大的阵仗,却还是让凛迟那魔头逃了!听说大火烧了整整三个日夜,连飞过酆都上方的乌鸦都被射下来烧成灰,可偏偏就是这样掘地三尺还没找到那魔头。啧啧,真让他流出人间,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可不是,凛家少主率军出师前都在自家老祖坟前发过毒誓了,说是一定要亲自砍下凛迟的脑袋,拿回来奉在师祖坟前以告慰在天之灵。”
“数典忘祖、背信弃义,这等妖魔鬼怪,人人见而诛之!”
几步远的茶馆边,那群围坐饮茶的茶客说得眉飞色舞,越发酣畅淋漓,大有若是凛迟在他们面前,人人一口唾沫也能将他淹死的既视感。
只是......玄负雪瞄了一眼身边始终沉默的男人,心道凛迟最近耐性可真是见长,这样还能无动于衷。
似乎察觉到她探寻目光,凛迟略微垂下眼帘,同她对视了一眼,微微扬眉,作无声口型:“怎么?很期待我冲上去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我劝你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玄负雪撇嘴,伸手一指茶摊拴马柱上张贴的悬赏告示:“看见没,那不就是你的脸?”
一张张雪白新亮的通告单上,墨笔画就的赫然就是栩栩如生的凛迟肖像,下面挂的悬赏数额是个可以令普通修士下半生衣食无忧的灵石数量。
玄负雪抱着胳膊端详了一会,感慨道:“你还挺值钱。若我是个寻常修士,看见这样大的悬赏金,都要克制不住心动了。”
忽地耳边响起一道愤愤不满的低声,吐出热气喷薄在她耳畔,隐隐发痒:“只是为了金额心动?”
玄负雪斜他一眼,果不其然对上一双委屈控诉的沉黑双眼,她不愿接下这个话茬,只是道:“现下我们既然一块行走,那免不了就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若是想保下小命,就得低调行事。”
一边琢磨着,该以什么身份让自己同凛迟出行能够不引人瞩目:“看来风声正紧,我们上船时恐怕也要查验身份,届时你别出声,听我的就是了。”
凛迟原本默不作声,这时突然道:“那你打算如何同他们介绍我的身份?”
玄负雪咬牙,不甘不愿地轻哼一声:“让你占便宜,我就说我是你姐姐。”
凛迟浓眉一拧:“姐姐?”
“诶,好弟弟乖。”玄负雪登时眉开眼笑,无视了他不悦的眼神,摸了摸他的脑袋。
正嬉笑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若不是你们尊上成日凶神恶煞没个好脸色,我家夫人怎会失望至极,被迫离开魔王宫?!”
玄负雪顺着声音望去,惊讶地扬眉:没想到在这样偏远的水乡小镇,居然能遇见青儿。
青儿一身布衣,没了在魔王宫时的唯唯诺诺,双手叉腰,正和她面前一个壮汉争执着什么。
玄负雪忽然就有些感慨和庆幸,幸好,现下看到青儿安全无恙,玄负雪一颗悬下来的心也终于踏实放回肚子里了。
只是青儿的表情看起来不怎么愉快,玄负雪很少在她脸上看见那样愤怒的表情,冲着对面那个高大的壮汉厉声道:“现下夫人行踪不明,指不定是被那个修士或者反叛的魔族抓走了,你身为护卫魔王宫的下属,不尽忠职守就算了,还拦着我,凭什么不让我去找夫人?!”
那壮汉也是一脸怒容,粗声道:“老子是尊上的下属,又不是护卫那娘们的狗,你少对老子颐指气使!她丢了就丢了,我巴不得她别再出现在尊上面前!免得尊上这样一个英武男儿,每次一见到个女人面就优柔寡断,连累仗打到一半人就追在她后头跟失了魂一样!”
“你!”
眼见青儿要扑上去捶打那人,玄负雪担心她会吃亏,正要上前,却被身后凛迟拉住了手腕。
“大山。”他微微朝那显然有着魔族血统的壮汉扬起下巴,算是做了个姓名介绍,又道,“以前跟着我的魔将,头脑简单,但人不坏。”
玄负雪腹诽这世上还有人比你头脑更简单的么?
不过当真如他所说,虽然青儿在大山脖颈胳膊上又抓又挠、又踢又打,但对方顶多也只是涨红了一张脸,攥紧拳头,直挺挺得像根木头,任青儿踢打。
玄负雪抱着胳膊看了一会,唤来身边一个卖莲子的小丫头:“喏,这个给你。你把这钱袋子交给那边那个穿灰布衣裳的姐姐,就说......她的夫人多谢她连日来的照顾,这些钱让她自己拿回去,买些田地店面,从此以后好生过日子罢。”
她轻车熟路地从凛迟怀里掏出一个钱袋,丢给那捧莲子的小姑娘,看着她小跑着,仰起脸同青儿说了什么,青儿立刻神色一变,抬起脑袋似乎在找什么人。
正好渡口一阵吵嚷——运送客乘的灵舟来了,玄负雪不动声色地混在人群中,跨上甲板,避开了青儿焦急探寻的视线。
许久,青儿找不到人,终于放弃了,低头抹泪,一旁的大山反而手足无措,犹豫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玄负雪看着,也有些鼻酸。
“你倒是会借花献佛。”身后凛迟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拿我的银钱时毫不手软。”
迅速调整好心情,玄负雪扭头朝他假笑:“毕竟我可是你名义上的好姐姐,姐弟一体,你的就是我的,难不成你还想背着我藏私房钱?”
凛迟眯着眼看了她一会,轻轻哼笑了一声。
这段日子他的身体状况时灵时差,估计是被折磨得没了脾气,同她的相处倒是和谐了许多。
玄负雪带着他,沿着船舷,往船头走,还顺手在沿船兜售杂货的小贩那买了两只帏帽,自己顶了一个,又扣一个在他脑袋上:“待会要上船,你少说话,免得露馅。”
那帏帽多是为了平时行船的女子挡河上日晒而准备的,帷帘上还绣了鸳鸯戏水图样,现下却被个高腿长的凛迟顶在脑袋上,颇有些不伦不类的滑稽感。
玄负雪盯着他看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被她嘲笑的凛迟便有些恼怒,又不能扯掉帏帽——他如今状况不佳,灵气时灵时不灵,仅靠遮蔽术恐生岔子。
幸好这艘灵船巡查不算苛刻,玄负雪顺利地带着凛迟上了船,拿着船票进了船舱,然而刚关上门,门外就被叩响了。
第040章 故人
有人敲门。
她同凛迟对望一眼, 他无声息地拔出断罪剑,贴在门边,玄负雪这才低声道:“谁啊?”
门外那人语气高傲:“开门, 我家小姐要同你们换房间!”
玄负雪微微一怔:这么巧?他们刚上船,就有人来换房间?
就在她犹豫的期间, 门外那人就不耐烦了:“快开门!我们小姐说了, 这房间朝东方向好, 早晨能看见临水朝阳,你们若是肯换,肯定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凛迟素来听不惯这样盛气凌人的语气, 不耐地蹙眉,正准备抬剑,却被玄负雪摁住了手腕。
她有些若有所思:“这样蛮横无礼的态度......倒是让我想起一个认识的人。”
门开以后, 门外站着的小厮一脸趾高气扬,抱怨:“怎么这么久才开门?我们家小姐时间金贵, 耽误了你赔得起么!”
“不知道你家小姐是?”
那小厮眼睛都快长在头顶上了, 从鼻子里哼一声:“千寻云岭,乌家, 知道么!”
果然, 是乌明珠。
玄负雪揉着额角, 就有些头疼。因着凛迟这个前魔尊身份微妙, 她只能一路低调行事, 隐姓埋名回见孤峰,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竟然出师不利, 刚上船就碰见了故人!
她可不想这么快就同乌明珠见面!
她假装喏喏地让开道:“不知是乌大小姐,失敬失敬。那我这就把空屋子腾出来。”
小厮用鼻孔瞧她:“还算你懂事。上船舱天字三号房, 你们的新门钥,拿去罢。”
接过抛来的门钥,玄负雪走了两步,才发觉凛迟没有跟上来,只能又倒回去扯他,凛迟不情不愿地跟上两步,磨牙道:“他对你不敬。”
玄负雪耸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不然怎样,你冲出去替我打他一顿?”
又扭脸朝他嬉皮笑脸:“然后你暴露身份,被船上修士群起围攻,不敌身死,我就卷了你身上所有银财跑路,如何?”
凛迟脸色黑得像锅底,不理她。
他们原本的船舱在中下层,其实被换来的天子三号房还更靠近甲板,船票的价格肯定也贵上许多,只是乌明珠大小姐脾气,喜好难以捉摸,宁愿当这个出钱的冤大头,那玄负雪也就却之不恭了。
顺着楼梯到了天子三号房,果然屋内冉冉熏香,垂帘绣帐,一张宽敞软床置于正中央,地毯厚实松软,较之于先前的房屋陈设好上不少,玄负雪舒舒服服地在床上打了个滚,身体放松了,才又想起来自己现下是同凛迟共处一室。
其实在山洞里朝夕相处过的三天里,整日忙于求生,生怕下一刻就有人面锦鲤从那条阴沟暗河里窜出来,又担心找不到离开山林的道路,最后会被活活饿死在那片似乎无穷无尽的绵延群山中,惴惴不安之下自然没有闲情逸致再操心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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