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姑娘都为了你同家里决裂私奔,肯定是心中有你啊!你倒是说说,她这样忽冷忽热之前,你们做了什么?”
凛迟抿唇,半晌,迟疑道:“我......轻薄了她。”
“你禽兽啊!”乌明珠豁然睁大眼睛,“冰姑娘可曾说过同意?”
幻境当中,玄负雪多少也受了欲魔影响,神智不见得清醒。
于是凛迟摇头:“应当不是自愿。”
乌明珠恨恨磨牙:“渣男。”
凛迟挨了骂,脸色阴沉,但思及玄负雪,还是忍了下来。
“你都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了,还指望冰姑娘对你有好脸色?”乌明珠送他一个大大白眼,“她没同你翻脸就算不错了。”
是这样么?
凛迟暗中思忖,可幻境中,他用手指挖,用舌头舔她的甜水时,她看起来虽然难受,可也没推开自己。
“我倒觉得奇怪了,你都同冰姑娘做那样的事了,就没想着负起责任来么?”乌明珠拍着手上的《风月宝鉴》,咄咄逼人,“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欺负弱女子?”
见凛迟不回话,乌明珠反而气得不行,跳下牛车,风风火火地去找玄负雪告状了。
“冰姑娘,本小姐劝你赶紧趁早甩了那木头!”
昨夜气了一晚,玄负雪险些又睡过了,正没精打采地坐在桌边啃黄面馍馍,便见乌明珠一声惊雷。
乌明珠一身红衣如火,眼里也冒着火光,阔步走到桌边,坐下时桌椅碰撞发出巨大一声“砰”。
玄负雪习惯了她这炸雷似的脾性,咀嚼着馍馍,等她自己开口。
果不其然,乌明珠挂着脸,恨铁不成钢:“大牛欺负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她差点被噎住,顺过气后,心虚地移开视线:“哦。”
乌明珠还以为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是因为情根深种,于是更为不满:“那样不通情爱的男人,有什么好的?”
“一句体贴温软的话也不会说!说到底,臭男人就是这样,除了那下半身档子事,就根本没把你放心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玄负雪顿时觉得嘴里的馍馍都不香了。
这是她心底的隐忧,偷偷发慌的暗疮。
鸳鸯戏水,云雨情浓,小猫小狗也会随着本能冲动有欲望,有渴求,可那是感情,是......喜欢么?
凛迟那样不晓世物,懵懂如稚儿,他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第056章 甜儿
牛车出村时, 正赶上村中起早,晨光熹微,炊烟袅袅, 鸟鸣清脆,大小姑婶说说笑笑, 三三两两地互相挽着往溪边洗漱打水。
经过溪水边时, 玄负雪与凛迟都很有默契地扭过脸没看, 流水潺潺,似乎冲刷走了昨夜一切,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难言, 以及横生枝蔓的耿耿于怀,安静地在破晓中酝酿、生长、壮大。
日出金灿灿的光落在凛迟周身。他戴着帷帽,看不清楚五官, 可这并不影响他人高马大的身材引人注目。
溪边浣纱的多是年轻女子,牛车慢悠悠地靠近了, 就有不少女子面上浮起红晕, 侧目又交头接耳,发出吃吃的笑声, 甚至有个身穿灰色布衣的姑娘, 盯着玄负雪一行的方向, 目光发直, 手里的洗衣锤直接“噗通”掉进了水里。
一边的姑婶嬉笑打趣:“哪里来的俊俏郎君, 让我们甜儿都看呆啦?”
被称作甜儿的姑娘匆匆忙忙低下脑袋,含糊嘀咕了几句,兴许是人前害臊, 干脆抱着还剩一大半的衣裳,转身小跑走了, 又是引来一阵哄笑嬉闹。
玄负雪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
不如说,任何关于凛迟的事情,她都不大乐意去管。
自从昨夜溪水边分别后,她就没再同凛迟说过一句话。
自打坐上牛车后,凛迟也未发一言,没向她解释自己昨夜去了哪里,比以往还要沉默。
而玄负雪胸口里也憋着一股气,更不愿意先开口。乌明珠和她同气连声,更是不肯给凛迟好脸色。
偏偏凛迟毫无知觉一般,对着她们的冷眼白眼,无动于衷。
牛蹄踏过尘土路,哒哒响,摇摇晃晃行了半日路,日头高照,乌明珠嫌弃晒得慌,非嚷嚷着要停车休息。
她的宠物狮子阿金之前被命令回千寻云岭了,毕竟路途遥远,她私逃家门,总不能带着那样一只硕大的灵宠招摇过市。
是以如今连个陪她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乌明珠一脸嫌弃地在路边青石上拍了又拍,才勉强收拾出一个还算看的过眼的临时座椅,施施然坐下。
她一无聊,便开始观察眼前的男女。
说起来,冰姑娘和大牛哥可真算是奇怪的一对。
说话夹枪带棒,似乎宿怨已深,可行动举止之间偏偏又默契十足。
就比如现下,冰姑娘渴了,手指刚刚伸向车板里,大牛就默默走了过去,长臂一伸,替她取下了放在高处的水囊。
而冰姑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后者的面上就露出了一丝茫然和无措,低着脑袋,去一旁和嚼草的牛待着去了。
乌明珠摇头,心想也这两人一时半会估计是没法和好了。
按照冰姑娘的说法,他们是私奔出来的农家儿女,可乌明珠才不信,两人周身气度、言谈行为之间显然是已入仙门之人,只是不知为何要隐瞒身份,行走江湖。
不过乌大小姐对旁人之事兴趣不大,只是顺路搭个伴而已,也就懒得多问。
乌明珠休息了一会,抬起脸来,眯着眼,瞧那透过树梢的灿烂阳光。
这一路从千寻云岭到桃花三十六陂,她亲自走过,才知一路不易,日日风餐露宿,道尘飞扬。
也不知道表哥当初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日光刺目,盯久了眼酸,她垂下眼睫,却对上了不远处玄负雪注视的目光。
即便隔着帷帽,她也能分辨出那目光背后的重量——复杂,关心,还有一丝怜悯?
这一丝微不可查的怜悯偏偏刺痛了她的心脏,乌明珠立刻烦躁地瞪了她一眼:“你看本小姐做什么?”
玄负雪心道还不是见你触景生情,一闲下来就控制不住想到乌行止,怕你想不开呗。
牛车走了半日,现在停下来的地方,正是当初乌行止遇流魔围攻的身死之地。
当然她怕戳穿了乌明珠心事惹来对方恼羞成怒,表面只道:“路长艰辛,担心乌小姐口渴,要不要喝点水?”
乌明珠扭过脸去,不肯接,声音紧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你觉得我不听家里的话,非要跑出来自讨苦吃,很蠢很可怜对罢?”
玄负雪耸肩:“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哦,我可没说。”
乌明珠绷不住,立刻又扭头瞪她:“你这模样简直和我以前讨厌的一个人一模一样!”
“啊,难道就是那位玄负雪姑娘?”玄负雪忍笑,心道这可真是抱歉,因为从头到尾确实都是同一个人。
“她就像你现在这样!总是笑嘻嘻,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乌明珠活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喊起来,“整日不着四六,自己混日子就算了,还要拉着我哥哥一起!”
“根本不知道她有什么好的!活着的时候拉着我哥哥到处惹祸,连累我哥哥挨罚还不够,人都醒不过来了,还要让我哥哥神魂颠倒,为了一个见孤峰日夜颠簸,最后、最后居然死在路上!”
嫉妒如蛇一样缠绕她的心脏,一颗豆大的眼泪从乌明珠眼里滚落,下一刻,她意识到这是在外人面前,连忙扭过脸,抬起衣袖擦泪。
这些日子她宛如行走在钢索之上,脚下是万丈深渊,一步走错,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乌晚烛原本想将她留在千寻云岭,指望依靠日月轮转治愈心伤。
可连心高气傲如乌明珠都能看出,自己这位雷厉风行的大姨并未放下,虽然每日清晨看不出端倪地坐在议事堂中,可离得近了,能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酒气,要知道乌行止过世之前,晚烛姨可从来不饮酒。
玄负雪默然半晌,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乌明珠。
乌明珠扭脸看了一眼,吸鼻子,嫌弃道:“这帕子上绣的什么东西,难看死了!不用!”
“随便你。”玄负雪冷笑,“只不过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知道,千寻云岭的乌明珠乌大小姐是个鼻涕虫!”
“我才不是!”乌明珠涨红了脸,身体动作却很诚实,飞快地抢走了帕子,只是依旧不服气地嘟囔,“你真讨厌!”
玄负雪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来:“我就纳闷了,那么多围绕乌行止的莺莺燕燕,乌小姐你为何偏偏就讨厌玄负雪一个人?”
“因为她还老在我面前炫耀!”乌明珠想也不想,“你是不知道,那家伙弱得跟只鸡崽一样,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整日里坐着轮椅满山遍野地撒野,连我爹都——”
她突兀地顿了一下,别扭地改口:“连苍以朗峰主都管不了。”
玄负雪挑眉:“是嘛,听起来简直都不知道谁才是苍峰主的亲生女儿了。”
果不其然,乌明珠立刻被她这话刺激得脸色发白,攥紧了手中的布帕,本已经止住的眼泪立刻又有要掉下来的趋势。
“我哥哥周围哪有什么莺莺燕燕?!”最后,乌明珠选择了从这话题里逃开,反而瞪着眼睛,决心要替乌行止挽留最后一点颜面,“除了有两三个在画舫里见过的唱曲子清倌,我哥哥一贯洁身自好!”
洁身自好?
任何一个见过乌行止的人都说不出这话罢!
也就是乌明珠,能对自己的亲表哥偏心成这样!
且不说乌行止那家伙每到一处仙门都要招蜂惹蝶的花花肠子,仅仅在千寻云岭老家就有好几个相好,叫什么甜儿媚儿的——
等等!
某张熟悉的脸孔在脑海中一闪而逝,玄负雪骤然记起自己曾经在哪见过她。
清晨村庄溪水边,面色震惊僵硬的浣纱女,同某次乌行止寄来信件中临摹的仕女图上的美人面渐渐重合......
“负雪妹妹,喏,这便是我在画舫里遇见的姑娘,弹胡琴可是一绝。听她说老家是在西域,诶,那地方是不是靠近桃花三十六陂?......啧,那地界的修士都神神秘秘,几十年都见不着一个活的。”
“......嘿嘿,她长得是不是很美?你问名字啊?甜儿,还是我替她取得呢,甜儿妹妹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可醉人了......”
玄负雪猛地站起来。
她想起来溪边那仓皇逃走的浣纱女是谁了。
乌行止同她说过,他曾收留过一位深陷画舫的卖唱女,名为甜儿,之后又出了上千两银子,将她置于金屋之中,虽无鱼水之欢,可偶尔会前往静室,听她弹唱一曲。
乌行止才死不到一年,甜儿本该留在千寻云岭的外宅之中,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样一处偏僻的小村中?
偏偏还是乌行止身死之地的附近。
令人难免多想。
她拉着一脸懵的乌明珠,返身跨上牛车,用膝盖轻轻撞了一下凛迟的后背:“我们回程。”
牛车奔驰,仅仅花了去时的一半时程就回了村庄,向左右打听到了甜儿的住处,直接到了一处破落的门扉前。
玄负雪推开门,并不意外地发现院里空空荡荡,只剩荒草萋萋。
乌明珠还没反应过来,揉着坐车颠簸久了生疼的腰背,骂骂咧咧:“好端端的走了一半又跑回来做什么!姓冰的你不要以为本小姐脾气好不会找你算账!”
玄负雪没应,身后凛迟也不知去哪了,只剩下她一人,跨进门槛,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桌,两张单人木床,橱柜大开,空空荡荡,唯独不见屋主甜儿的踪迹。
想来那时在溪水边,甜儿并不是因为见了凛迟害羞,而是因为看见了乌明珠,心中惊慌。
甜儿跟在乌行止身边日久,认得其他乌家人并不意外,只是,她为何要怕?
是有所图谋,还是做贼心虚?
“找到了。”从一进屋就自行消失的凛迟忽地出现在门边,手里推着一个女子,正是甜儿。
“她躲在柴房地下室,想跑,被我捉住了。”凛迟一把将甜儿推进了室内。
甜儿惊惶不定,睁着两只大眼睛,瑟瑟发抖。
平心而论,她长得清秀可人,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柔弱意味,确实是粉红佳人。
“你自己说?”凛迟见甜儿没有主动开口,便冷冷道,“还是我让他们看?”
甜儿那张清丽的面容立刻扭曲了,眼里射出怨毒的光:“不,我决不会让你们带走行止公子,我——”
凛迟听得不耐烦,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抬头盯着玄负雪,声音平淡,说出的话却如平地惊雷:
“柴房地窖里还躺着一个男子。我方才瞧了,若是没认错,应该就是乌行止。”
第057章 假死
凛迟话音刚落, 乌明珠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穿过杂草丛生的院落,跨过摇摇欲坠的门槛,一间窗牖皆封死的昏暗柴房内, 桌底下蜷缩着一个人。
他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膝盖, 脸孔埋在双膝间, 衣着简陋, 打满补丁,但从细细的针脚来看,平时被人精心照料着。
乌明珠仿佛喷发的火山一般直直冲到这人面前, 临到头,却突然踟蹰起来。
她缓缓蹲下身,伸出手去扯那人的衣角, 粗糙的布料却屡次从指缝划走,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乌行止?”
那堪称瘦弱的男子依旧垂着脑袋, 没吭声。
其实只看身形, 眼前人比记忆之中的乌行止整整小了一圈,从衣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也是骨瘦伶仃, 手指骨节上深深浅浅伤痕, 压根不像是曾经风流一时的乌家首席弟子。
可乌明珠见到他的第一眼, 那股莫名的熟悉与酸涩便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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