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负雪:......
她带着一人一狮回了牛车边,凛迟已经请好了道路,挨个将那群山匪捆在树上。
见她回来,还“收获颇丰”,他讶异地挑眉:“这是?”
玄负雪踢了一脚其中一个山匪:“让他们解释。这姑娘,你们绑来的?”
山匪疼得吱哇乱叫,又不敢得罪这对雌雄双煞,只能一五一十如实道来。
颠三倒四讲了一堆,玄负雪大概弄明白了。乌明珠这家伙谎称自己重病卧床,实则找了机会,收拾家当和包袱离家出走,结果走到半道便被山匪给劫了。
照常理而言,她一个仙门弟子,无论如何也不该输给草包山匪,可乌大小姐习惯了下人前呼后拥,自己毫无生存经验,乍然独自行走江湖,压根不知道世间竟还有蒙汗药这种神物。
于是她走到半道,被一股迷香药倒,而山匪兵不血刃就绑了这位大小姐。
阿金想要护主,也挨了一顿打。幸好它身形凶猛,蒙汗药剂量不够,没能也把它弄晕,这才找到机会等在路边求援。
好歹旧相识一场,总不能把人丢在路边自生自灭,玄负雪把人搬上车,阿金乖巧温顺地趴在一边,用脑袋轻轻拱着昏迷的主人。
既然是她做的决定,凛迟自然也无异议,自己接过了赶车的活,牛车慢慢悠悠地又往前走了。
快到歇脚村落时,乌明珠终于醒了过来,一睁眼便要掏离火鞭:“该死的山匪——”
玄负雪摁住她手腕:“乌小姐,你这一鞭子下去,我们可就没车坐了。”
乌明珠讶然地顿住:“冰姑娘?是你?”
玄负雪一本正经:“我和大牛哥半路遇到山匪,幸好大牛哥身手非凡,打晕了那群贼人,碰巧救下了你。”
乌明珠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似乎对自己一朝沦为了阶下囚这件事接受无能,半晌,才低不可闻地道了句谢。
玄负雪笑眯眯:“无妨。不知乌小姐是要去哪?若是顺路,我们还可结伴而行,彼此也有个照应。”
乌明珠垂下眼,黯然神伤:“我......我去桃花三十六陂,去找我的表哥。”
找乌行止?可他不是死了么?
又听乌明珠低声道:“周围的人都说我表哥死了,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不相信。他们说我表哥是在桃花三十六陂的地界内出的事,我就要亲眼去看看!在我见到他的、的尸体前,我觉不相信他死了!”
她扭过脸去,抬手用力抹掉了眼尾沁出的泪水,转过脸来时又一副骄矜不可一世的模样:“既然你们邀请我同行,那也不是不行。”
她略带嫌弃地扫了一眼摇摇摆摆的牛车,皱起眉毛:“不过,就只有这辆车么?风吹日晒的,坐着还硌得慌!”
这幅善变的模样,倒是令玄负雪久违了。她无视了乌明珠絮絮叨叨地抱怨,伸手臂遥遥一指:“天快黑了,这附近不太平,我们还是别走夜路。正好那有个小村子,今晚我们便在那里借宿一晚。”
这村落规模不大,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暮色四合,家家户户的烟囱都飘出了淡淡的炊烟,村前十来块低洼水田,稻苗青青,一条银带似的小溪蜿蜒环抱,十分宁静秀美。
凛迟将牛车拴在村前一棵大树上,率先走向一户人家叩门求宿,然而对方拉开一条门缝,瞅见凛迟那张冷如冰霜的脸,立刻吓得一哆嗦,抖着手从门缝里丢出来一个钱袋子:“山大人行行好,这是家里最后的余钱了!”
竟是把他当成了拦门要钱的山匪!
乌明珠嗤笑一声,同玄负雪道:“你家情哥哥这么凶,你当初怎么看上他的?”
玄负雪支支吾吾:“他对我不这样。”
“要我说,找郎君还是得挑一个温和爱笑的,要不然整日对着一张冰块脸,多难受呀!”乌明珠摇头,跳下车,“你家大牛估计是叫不开门了,等本小姐给你露一手。”
说着,她风火雷行地走到另一户门前,直接大声嚷嚷:“喂!开门,本小姐要住宿!银子有的是!”
里头传来叫骂声:“滚滚滚!哪来的黄毛丫头!我们又不是开客栈的,这房子不住外人!”
“你!”乌明珠气得撸起袖子登时就要踹门同里头的屋主拼命,玄负雪一个脑袋涨成两个大,一个飞扑过去,好歹扯住了她的袖子。
“不好意思,我们路过贵宝地,只想借住一晚,明日就出发。”玄负雪拿出从前装病哄人的架势,一连串惊天动地地假咳之后,端出一副楚楚可怜模样,“不知主人家可方便?”
片刻,那扇紧闭的门扉“吱呀”一声,开了。
农家打扮的中年女子端着一盏油灯,打量玄负雪,后者连忙掀起帷帽,露出招牌的乖巧笑容。
从前她这副笑脸可是在见孤峰上下战无不胜!
果不其然,那大嫂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你们跟我进来罢。”
院子里还有两间简陋的空房,玄负雪本想同乌明珠一间,结果刚跟着跨进门槛,乌明珠就奇怪地扭头看她:“冰姑娘你不和大牛一道睡么?”
玄负雪脸上一热,强作镇定:“我们从来是睡两间房的。”
乌明珠却皱了眉:“可是我不习惯与他人同寝!”
原来是要赶她走!
这讨厌的大小姐脾气!
玄负雪刚想讥讽两句,可忽然又想到了死去的乌行止......
唉,算了,就当可怜乌明珠,也不同她争辩了。
退出去,玄负雪重新走到院子另一边,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门,凛迟正坐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手掌撑着碎花布面。
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玄负雪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她说话都快打结:“那、那个,今晚,我同你一起睡。”
第055章 溪水潺潺
屋内一片寂静。
屋外的蛙鸣阵阵, 鼓噪不已。
玄负雪只觉得一鼓血气从脚冲到顶,脸颊滚烫得几乎要从头顶冒蒸汽了。
“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也可以和大嫂挤一间——”她下意识想跑, 又恨不得拍自己的嘴巴,要走也该是凛迟走, 凭什么是她落荒而逃?
“好。”凛迟微微颔首, “你同我一间。”
心脏被他说话的大喘气弄得一会上一会下, 她悻悻地掉头,进了屋子,亲手关好门, 门闩落下。
木板床上,凛迟已经铺好了被单,合衣躺好, 给她留了床铺靠里的位置。
在原地踌躇片刻,玄负雪才慢吞吞挪动步伐, 手脚并用爬上了榻, 小心翼翼,尽量不碰到他的任何一片衣角。
等到躺下, 她的额头居然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
初春乍暖还寒, 入夜后更是冻人。农家屋舍里没有烧地暖, 只能依靠布衾取暖, 可毕竟边缘之家并不富裕, 用来招待客人的棉被也只有一床,玄负雪束手束脚地钻进被窝,能感觉到手边便是男人的身体。
她绷紧了后背, 心脏在夜里一下一下跳动得很清晰。
都怪那个幻境!自那以后她对着凛迟就哪哪都不对劲。
从前恨也纯粹,讨厌亦没有理由, 如今宛如清水里滴入了一滴浓墨,墨迹氤氲扩散,连带着整片纯洁心境都成了看不分明。
偏偏始作俑者往她心里捣乱之后,还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闭着眼睡得正香。
今晚凛迟又是保持他那种独特的趴睡姿势,侧脸贴着草枕,手掌拢住鼻子。
他睡得无忧无虑,玄负雪却越看越气,干脆伸手狠狠揪住他的耳朵。
凛迟骤然吃疼,猛地睁眼,凶光一闪而过,身体本能比意识更快,直接一个翻身压覆而上。
青年身躯高大,牢牢将底下纤弱的少女笼罩,被衾翻覆,乌发凌乱,缠上了被扣住的皓白玉腕。
凛迟的喉结清晰地滚了一下,压低脑袋,唇蹭上她的脖颈。
动作结结实实,一出,两人皆是愣住。
玄负雪是茫然,而凛迟则是清醒。
他火速从玄负雪身上翻身下来,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不是有意。我就是,突然有点难受,我......”
他着了火似的跳下床,慌张地推开门,冲了出去。
玄负雪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床顶,后知后觉地恼羞成怒。
这怎么还能睡得着?!
她干脆也掀开被子,拖拉着鞋底,怒气冲冲地就去找凛迟算账了。
沿着哗哗水声,屋后清澈见底的小溪中间站着一个人,青年脱掉了里衣,袒露上半身,薄肌流畅,月光下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矫健豹子。
他背对着玄负雪,正在弯腰用冰凉溪水扑脸。
玄负雪拾起岸边一枚鹅卵石,直接投进溪里,“咚”地溅起水花。
转过来一张湿淋淋的年轻英俊的脸,凛迟抿唇,没吭声,水珠滴滴答答地沿着他的眉毛,往鼻梁,再经过薄唇,一路滑落。
两人对视了片刻,玄负雪踢掉鞋子,跨进溪水之中,清凉的水流漫过脚背,溪底石子坚硬咯得微疼。
刚往溪水中心走两步,就有一阵嬉笑声传来。
大概是下游的一户人家,窗子没有关密,里头贴着说话的亲言热语传了出来。
“你这口是心非的坏婆娘,白日对我冷言冷语,怎么到了晚上却痴缠得厉害?”
“哼......那问问你的‘好活计’,让人家日思夜想呢......”
接着一阵耳鬓厮磨,听得人脸红心跳。
男声暗哑,不住地质问:“那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那东西?”
女声嘻嘻笑,婉转动听:“这不是显而易见?你见过我在床下给过你好脸色?......我们整日吵架,你又那么讨厌......”
灯熄了,鸳鸯交颈,甜言蜜语渐渐淡去。
哗啦——
凛迟默默地跨出了溪水,坐在岸边拧干自己的湿衣服。
他坦坦荡荡,可玄负雪的眼神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试图无视方才听见的那些荤话,板着脸问凛迟道:“你今晚还要不要回房?”
凛迟低着头,把湿哒哒的里衣拧成麻花:“我不回去了。”
玄负雪一口气顿时堵住,半晌,才恶声恶气道:“那好。明日日出,我们就继续出发。”
凛迟看也不看她,低声应了一句。
等了一会,他一直没吭声,玄负雪只能气鼓鼓地自己往回走,远远地,听见背后他又说了一句“对不起”,玄负雪气得直接踢飞了路边的一颗石子。
*
凛迟果然一夜未归。
如同岸边枯石,他在溪边坐了一夜,流水淙淙洗刷不掉他内心的震荡,等到天边既白,才迟缓地抖落一身朝露,往村口栓牛绳的大树走去。
牛车旁,乌明珠早就等在了车上,打着哈欠,黑眼圈挂到下巴。她睡不惯农户的简陋木房,总觉得床褥有怪味,窗下虫鸣扰人,翻来覆去大半宿。
好不容易捱到了清晨,端上桌的早餐又是疏水箪瓢,一碗稀粥半碟咸菜,唯一的黄面馍馍还是隔夜后硬邦邦的,于是天生娇养乌明珠压根没吃,撂下筷子,气冲冲地就来牛车边等着上路了。
凛迟同她不熟,没搭话,只是在稻田边割了一些青草,捡回来喂牛,不经意间瞥见她正坐车上,翻着一本小书,看得津津有味。
他从小缺乏教识,对识文断字的人天生崇敬又敬畏,免不了多看几眼,依稀辨认出书皮上写着《风月宝鉴》四个字。
《风月宝鉴》是什么意思?他就不太懂了。
探寻的目光引来了乌明珠的注意,她张望一会,没见玄负雪,便纳闷地开口:“诶,大牛,冰姑娘怎么没同你一起?”
凛迟把青草掐断,塞进牛的嘴里,没吭声。
乌明珠见他不搭理,也没什么兴趣,低头自己看话本了。
凛迟喂完了牛,就靠在树干上,闭着眼,回想昨夜的事。
他从小在野狗窝里长大,人伦纲常一概不理,可这不意味着他是个对情事一窍不通的混蛋。
兽类幕天席地,也会在春季繁衍生息,更不避人耳目,凛迟从先耳濡目染,原本也不觉得向所爱之人求欢有何可耻。
可直到进了白鹭洲,学了人理,他才知晓那些冲动的、阴暗的、炙热的念头是不该有之,更不能轻易鲁莽地对待自己心悦之人,那样该是惹人厌恶。
对了,在环境之后,她好像也对自己说了“讨厌”。
所以……她也是厌恶自己的么?
昨晚顶撞过后,他只好急匆匆地跳进初春冰凉的溪水,学着雪原上兽类在雪地打滚抑制狂性那样,借由冰凉的溪水缓解饥渴。
只是他这一厢似火烧身,玄负雪......又是如何想的呢?
犹豫再三,他还是主动开口询问了:“乌......姑娘,我有一个朋友想问问,若是一个姑娘,她对我的朋友一时笑,一时怒,对他的亲近一时抗拒,一时又拒绝,这是为什么?”
乌明珠从话本里抬起头:“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凛迟:“......这重要么?”
“你同冰姑娘吵架了罢!”乌明珠压根不给他留面子,满脸鄙夷,“哼,看你人高马大的,敢情是个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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