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玄负雪很有骨气地只瞄了一眼,板着脸道:“对啊,有人天生招人烦,做的事失礼,说的话又难听。”
凛迟洗锅的动作顿了一下,半晌,才道:“今晚的菜,你别吃了。”
“凭什么!”玄负雪炸毛,她可不想饿肚子。
“就凭这是我做的。”凛迟面无表情。
“你做的又、又怎么样!”玄负雪恨恨磨牙,吃人的嘴软,偏偏她想不出反驳的合理理由,只能开始胡搅蛮缠,企图通过诋毁的方式将对方拉低到与自己吵架的同一水准,然后用自己充沛的经验击败他。
“你这种茹毛饮血的家伙,做出来的东西肯定也是一团黑暗。”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些卖相很好的炒菜,睁着眼睛说胡话,“绝对味道难吃得要命,白送,不,倒贴我都不吃。”
“醋和酱油都分不清的人没资格评论我的做菜水平。”
玄负雪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一路尾随跟他出了厨房,伺机反击。
然而凛迟并不给她这个机会:“还有,从前我在白鹭洲时,都是自己做饭,师父尝过一次,夸我做的不错。”
凛家首席弟子,还要亲自做饭?不是该有膳堂眼巴巴地送来么?
玄负雪狐疑地打量他,而凛迟目光坦然。
初到白鹭洲时,他吃不惯烹饪过的熟食,雪原觅食不易,野犬群也大多不通人性,围猎得来食物之后都是当场分食,于是凛迟从小只会撕扯生肉、活吞鲜血,第一次吃到烤过的肉炙时,还差点吐了出来。
来送膳食的白鹭洲弟子见他异状,还以为是他嫌弃膳食味道不佳,生怕得罪了这位首席弟子,吓得不轻,忙不迭又为他换上其他口味的食物。
可凛迟都无法下咽。
他只能自己学着操持庖厨,处理那些只有自己才会喜欢的带血半生的肉食,并在夜深人静、无人知晓处安静地咀嚼吞咽,再擦掉唇边沾染的血迹。
有一次,他吃半生肉时被起夜的弟子撞见,那弟子以为是魔吃人,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再之后,风言风语滋长,众人看他的眼神就不对劲起来。
学会融入人类社会真是非常艰难,凛迟尝试过无数次,又失败了无数次,还是只能堪堪粉饰外表,隐藏本性。
当然其中经历如何,辛酸苦辣,都不必让玄负雪知晓。
跨出门槛,那条早就守候在此的大黄狗摇着尾巴兴奋地蹿了上来,欢快地绕着凛迟的裤腿直打转。
凛迟弯下腰,将剩余的鸡骨头和内脏丢给大黄狗,又揉了揉它的脑袋。
这算什么?同类间的惺惺相惜?
玄负雪撇嘴,也蹲下来,捡了根骨头,“嘬嘬嘬”地逗狗:“这狗好像没有主人?四处流浪,也不知道吃了这餐还有没有下顿,怪可怜的。”
“有人关心它,它就不是流浪狗。”凛迟道,“狗的心里有了在意的人,就不会觉得孤单。”
“只要有人关心就可以?”玄负雪表面漫不经心,其实一直偷瞄凛迟的表情,“还是说,任何人的关心都可以?”
狗舌粗糙湿润的舌面卷过她的手指,玄负雪忍下心底那点异样,继续云淡风轻道:“可是小狗脑袋笨笨的,知道什么是关心,什么是在意么?”
“难道随便哪个路过的人赏给他一点米、一口肉,它就会不计较地摇尾巴跟上去?”
凛迟显然怔住了,眸光闪烁,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玄负雪的心忽上忽下,最后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里,直直地往下跌坠。
......
晚饭时分,厅堂内。
玄负雪心情不好,饭菜草草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同样心情不佳的,除了她还有甜儿、乌明珠。不如说整张饭桌上都是愁云惨雾。
甜儿一直在默默拭泪,嘴里嘀咕着不知道乌公子何时能醒过来云云。
而乌明珠愤愤地嚼着米饭——她依旧嫌弃村子里的粗茶淡饭,除非饿得受不了,才愿意勉强屈尊降贵地扒拉上一口,一边还要用红肿的眼睛瞪玄负雪。
桌上落针可闻。
“我哥哥的事情,我已经写信告诉晚烛姨了。”乌明珠忽然打破安静,“他们过两日就会派人来接他。”
甜儿顿时失了血色:“乌公子就是被仙门众人害的!你们现在又让他回去,这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分别!”
经过之前一番掰扯,甜儿藏起乌行止的事情也有了说法,她是怕仇家再来寻仇,所以宁可让乌行止假死,隐姓埋名躲在此处。
想来她一介弱女子,却要照顾乌行止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这一年来日子也并不好过。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乌明珠不再像先前那样态度恶劣,只是道:“无论何种代价,千寻云岭自会保护好他。这段日子,多谢甜儿姑娘你照顾我哥哥。”
“这......”甜儿垂下眼睫,有些失落,“行止公子待奴家恩重如山,奴家如今偿还的不过万分之一......”
她只是想报恩而已。
“倒是你,玄负雪。”乌明珠突地又转向发难,“如今你还要同这凛姓邪魔厮混到何时?!”
第059章 兄妹
显而易见, 这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忍无可忍,不能再忍,玄负雪容不下乌明珠的大小姐脾气, 无视了对方摔筷子砸碗的威胁。
“你想告发就去好了。要不要我顺便告诉你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桃花三十六陂!乌大小姐快去那里找人来围堵我罢!”
乌明珠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你怎么也要去那里!”
也?
玄负雪脑筋转得飞快,立刻猜出乌明珠前往桃花三十六陂的缘故, 于是故意道:“行止出事前最后想要前往的是桃花三十六陂, 那里究竟有什么, 我自然要去查个清楚。”
“才不要你去查!”乌明珠抬脚就追着她往外跑,“我哥哥今后生死好坏都与你无关!你个灾星,还要把他害成什么样才肯罢休?”
“就去!”玄负雪干脆朝她做鬼脸, “我就去!你能拿我怎么办!”
反正要回见孤峰,桃花三十六陂也是必经之路,顺道去一趟也不无不可。
乌明珠气得跳脚, 想要抽离火,鞭子尖尖还没冒出来, 断罪剑上泠泠的剑光就已经闪到了眼底下。
凛迟静静地盯着她把离火鞭子收起来, 才重新转身把收拾好的碗筷送去清洗,全程未发一言。
玄负雪悄悄瞄了他一眼, 后者一点都没有刚刚帮她出头、想要搭腔的苗头。
切, 不知道在横什么。
同样不满的还有被迫吃瘪的乌明珠。
“果然你跟这魔头情非泛泛!”乌明珠一会瞪凛迟, 一会瞪玄负雪, 宛如一座随时可能当场爆发的小火山, 不服气地控诉,“你都有这姓凛的了,为什么还要缠着我哥哥!”
“小孩子才做选择。”玄负雪假笑, “像我这种大人,自然是全要。”
“你!欺人太甚!”
扔下险些被气哭的乌明珠, 玄负雪大摇大摆地回房,途中还特地绕了远路,经过厨房窗下时悄咪咪地瞄了一眼。
里头忙碌着的男人只留给她一个沉默如山的背影。
玄负雪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她该同凛迟说什么呢?
说她好像开始在意他的想法?
还是说她想知道,他在海棠花林、误入幻境前的那一句“喜欢”究竟是真是假?
玄负雪垂下脑袋,脚尖轻轻旋转,碾碎地上一颗砂石,耐心地磨成细细的沙粉。
即使她真的问出口,那木头八成也只会呆呆地不回话。
而她又期待凛迟回答什么呢?
……
玄负雪烦躁地挠头,甩甩脑袋,转身走了。
少女离开后,厨房里洗刷碗筷的哗哗水流声渐停。
片刻,凛迟从堆叠的碗筷中抬起头,回过身,盯着那一方小小的窗棂。
云霞蒸腾,绿树摇晃,方方正正的窗格正中央,那一道素白身影渐行渐远,长长的发带随着少女步伐微微飘动,一下一下,仿佛也拂在他的心间,微痒,微刺。
他收拾好厨房,回了屋子,安静地坐在床榻间。
屋子里没有点烛火,夕阳西垂,天光渐弱,直到整间屋内漆黑一片,他也没等到少女熟悉的脚步声。
凛迟皱起眉毛。
他起身去找人,正遇见了熬夜帮乌行止煮药的甜儿。
“玄姑娘?她好像同乌小姐一块去喝酒了。”甜儿很热心地为他指明方向,“奴家会酿些水酒,埋在屋后的桃花树下,原本想着给自己出嫁用的,现在也没用了。正好她俩心情都不太好,奴家就让她们自己挖出来喝掉。”
玄负雪喝酒了?
凛迟的眉毛拧得更紧。
顾不上多寒暄,他拔脚就朝屋后走。
人未至,就已经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夹杂着桃花清浅的香。
清冷月色下,一株春桃开满,一树芳菲如云似雾,花蕊宛如天边的云彩一般轻盈,空气中尽是醉人的清新馥郁。
树下,斜斜躺着的少女两腮酡红,一截似藕的玉臂从素纱衣袖中探出,一手抱着古朴酒坛,一手拉着另一个人。
凛迟沉默片刻,总觉得自己此刻不该上前。
“哎,你哥哥这不是还活着,你哭、哭什么啊!”玄负雪重重地往身边的乌明珠背上一拍,“哭哭啼啼,吵得我脑袋都疼......”
玄负雪已经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口,总之,这酒坛就好像能吸人的漩涡一般,被她和乌明珠一人一口,喝了个精光。
喝酒的主意原本是乌明珠一个人想出来的,乌行止虽然死而复生,可精神状况却堪忧,一日中有大半日都在昏睡,即使偶尔醒过来,也或是痴傻不理人,或是尖叫惊恐,嘴里只念叨着“苍师兄别杀我”。
乌明珠试了几次都没能从他口中问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反而将自己累得心力交瘁,悲伤不能自已,便挖了甜儿的水酒,想试试借酒浇愁。
她躲在桃花树下喝了没两口,玄负雪那讨厌鬼就闻着味来了,连带着酒坛子都被她抢走。
乌明珠狠狠一推她:“你走开!我不要你管!”
“说得像谁爱管你似的。”玄负雪死死护着酒坛子不肯撒手,还能分神用脑袋撞她,“我说你也忒没用,既然乌行止已经这样了,你躲在这里光哭又有什么用?不振作起来,难不成凶手还会自己跳到你眼前,让你杀?”
“有人持剑要杀你爱的人,那你就该夺回刀剑来,再反手把剑送进那人的咽喉里才对!自甘堕落,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换成我,我才不做!”
“你净会说风凉话!”乌明珠在自己腰间胡乱摸来摸去,想抽离火鞭打人,“你说我废物、没用,你有什么资格?啊?你自己不也躲在这和我抢酒喝!”
夏虫不可语冰。玄负雪不屑哼了一声,没搭理她的挑衅。
找不到离火鞭,乌明珠颓然地扑在树干边,呜呜咽咽半天,突然就开始嚎啕大哭。
“你根本不懂!我哥哥小时候对我多好!”
接着,在她混杂着抽抽搭搭的叙述中,玄负雪被迫听了满耳朵乌家兄妹的童年旧事。
无非是乌明珠小时性情骄纵,无人敢管,也没人想管。苍以朗身处北境,是心有余力不足。而亲娘乌晚秋清冷不问世事,因为夫妻合离,连带对她这个亲生女儿也恨乌及屋,将她带回千寻云岭后便撒手不管。
小时候的乌明珠就已经是很好强的性子,衣裳要最美,修习的功法要最好,弟子试炼也要争头名。一次不成,那就再一次,再一次,直到炼成满手老茧、伤痕累累也不肯停歇。
所有千寻云岭的小辈都怕她。她是乌家大小姐,所以长辈宠着爱着,同门却敬之远之。
也正因为她是乌家大小姐,但凡她在剑术课上得了首名,就会有小弟子在私下里嚼舌:
“谁知道她的第一名是怎么来的!教习长老看在大岭主、二岭主的份上,就算她交了白卷,也会判满分罢!”
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被乌明珠听见,定然闹得天翻地覆。
可被她收拾一顿后的同门弟子,虽然当面见了她后一声不吭,可每当组织下山试炼需要组队时,她总是被剩下的那一个。
“我才不稀罕!跟这帮废物一块下山捉妖,他们只会给本小姐拖后腿!”
彼时年纪还不满五岁的乌明珠在人前骄傲地撂下这句话,人后就躲在窗帘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乌行止便是那时候出现的。
厚重的窗帘被掀开,同温暖烛光一同倾泻而来、照亮一方黑暗角落的,还有少年微笑的脸。
41/71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