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定睛去看,那身影却消失不见了。但她忽略掉了,门上被光线拉长的轮椅影子。
第5章 火炬 “宋小姐,真巧”
和绥冬色甚佳,昨夜刚下了场暴雪,今早才堪堪停住。院内大雪压梅,傲骨挺立。
亭内书桌上热水冒着气,宋鸾枝正坐在藤椅上闭着眼小憩,斜阳落在脸上,一片温和。
茶气萦绕,宋鸾枝抬手欲碰,却被突然而至的脚步声打断,茶水略洒了出来。
“阿姐!”
宋汝善穿着粉色绣花小袄,扎着两个小辫,脸上溢着笑跑来。
“阿姐,你可真厉害,一天时间就把城西铺子的事解决了。”
“多亏了世子和裴二少的帮助,否则也不会那么快。”
宋鸾枝理了理衣裳,起身为宋汝善倒了杯茶。
她轻轻瞥了眼,却见宋汝善微抿着唇,眼神闪躲着,两只手紧紧攥在胸前,明显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有什么事,还要瞒着阿姐?”
“我、我没有!”宋汝善抬眸偷偷打量着宋鸾枝的脸色,急忙解释道。
她顿了顿,有些犹豫的迟疑道:“阿姐,大夫人的生辰就要到了,阿姐准备...送什么礼物啊?”
宋鸾枝喝茶的手一顿,眸色一敛。
想到上辈子,她在名利场上送礼请客可谓是如鱼得水,最会拿捏人内心的欲望。
可现如今,倒是有些棘手了。一来,不能让大夫人对她的身份起疑,二来又要满足大夫人的爱好为她以后承担家业铺路。
宋鸾枝握着茶杯的手指不动声色的摩挲了下杯壁,一时间竟有些迷茫。
一旁的宋汝善歪着头将宋鸾枝的表情尽收入眼中,“阿姐也犯难了吗?”
“……也?”
宋汝善无奈的叹了口气,垂着头摇了摇,拖着长长的尾音以示不满:“阿母同我说,大夫人一向不爱收礼,一家人在一起便是最好的,可总不能什么礼都不送呀,但又不能亲自问大夫人,这几天可真是愁死我了。”
“所以,这不是想来问问阿姐,有什么注意嘛。”宋汝善眨巴着那双星星眼直勾勾盯着宋鸾枝,着实让她有些头大。
门外脚步声响,弱雪悄然落地,宋鸾枝闻声抬头,看到是秋曳的那一刻,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救星来了。
秋曳恭敬地行了个礼:“问大小姐、二小姐安。大小姐,大夫人邀您一聚。”
“大夫人?!”
宋汝善没忍住喊出声来,有些惊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悄悄凑到宋鸾枝耳旁,嘟起嘴求饶道:“好姐姐,你可千万别和大夫人说我来找过你,不然被我阿母知道了,可又要说我不愿动脑子了。”
话落,宋汝善便赶紧招呼着自己的丫鬟,一路拎着裙摆小跑回了自己的院。
宋鸾枝瞧着那鬼鬼祟祟的样,属实被逗笑了好一会。
“走吧,去大夫人院。”
经着一夜的暴雪,大夫人向来疼死的腊梅和风信子都落了好些,着实惹人心疼。
刚踏进院,满地的落花随意放在地上,也无人清理,倒是给这冬色增了一抹亮。
“阿母怎么也不吩咐下人去清理清理?”
如今宋鸾枝已然会顺势坐至大夫人身侧,她微蹙着眉疑惑道。
“不用,就这样,也是极好的一幅景象。看那些落花,虽说被打落枝头,却仍然明亮,做人啊,也应是如此。”
宋鸾枝乖顺的低垂着眼,“鸾枝谨听阿母教诲。”
“今年的生辰宴,想来老爷会交由你主办,切记,不可铺张,邀些亲朋好友便足够了。”
宋鸾枝侧头,轻轻靠在大夫人的肩上,感受着她宽厚的手掌轻轻拍着自己的背。
她内心微漾。
有许久未感受到这样真切的感情了?宋鸾枝不知,许是上辈子的事了。
“阿母放心,鸾枝心里有数。”
话音刚落,便见大夫人从怀中要出一本册子递给了她,
“这是我这几日觉着应该邀请的人的名单,特地带来给鸾枝看看。”
“阿母做主就好。”虽是这般说着,宋鸾枝还是打开了册子,入目第一眼,便是“裴逢序”三个字。
“裴逢序...”她低语呢喃道,迷茫的神情被大夫人捕捉到。
她深深吸了口气,眼神轻柔的落在宋鸾枝的脸上,语气温和:“想来还有一年,你便要及笄了。与裴家——”
她顿了顿,眼神落至远方,似是思考良久,才渐渐道:“的确是一门好亲事。”
“裴家是武将世家,裴家二少看似风流不正经,但听说在军营里颇受定远侯赏识,未来前途大好。你与他,又是青梅竹马,两家走得近些,也是好事。”
“阿母,鸾枝暂未有成亲之想。身为宋家嫡女,更应以家业为重。绣衣纺现如今是宋家前进之祸害,理应除去,鸾枝现在,只有振兴门楣之心。”
宋鸾枝语气坚定,丝毫未有犹豫,她挺着身板,眸色深沉。
窗外又下起了小雪,掀起一阵凉风,落花卷起,撩起她的秀发。
大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嘴角带着浅笑,“好,都听我家鸾枝的。还有一年,是阿母着急了。”
宋鸾枝翻看完了整本小册子,却并未见着容玉珏的名字,她抬眸迟疑了片刻,却还是说出心中所想:“不知为何,这册子上没有容世子的名字?这次城西铺子,多亏了世子的帮忙才得以解决。”
“自从世子搬来我们这小城,便向外宣称不会再出席任何宴会,因此大家都已习以为常不去邀请世子,你深居闺阁,不知道也正常。”
宋鸾枝没有说话,不过只是将册子轻轻关上放到了桌上。窗外,小雪轻扫,有时落在了她的手心处,凉凉的,像是初见容玉珏那天落在身上的雨。
“我知道,最近你同容世子来往较密切。”
歇了许久,大夫人半哑着声突然开口。
“容世子为人温和,文采斐然,年经轻轻便受当今陛下赏识,又身居高位。不过——”
大夫人停顿下来,没有继续说。但宋鸾枝心里也明白,无论他有多优秀,对于残
废之人,世人心中的芥蒂不会少,只会与日俱增。
她垂眸,并未正面回答:“鸾枝知道了,鸾枝还有些事,就先告退了。”
出了院,路过梨香阁时,她顿了下脚步,转身接过秋曳手中的油纸伞,轻声道:“秋曳,你先回屋吧,我想一个人出去散散步。”
“可是小姐,这雪怕是要越下越大了,小心着凉啊。”
“无事,心中被琐事缠绕,再暖和的屋子,也不过如此。”
冬日天暗的早,已有几家铺子点了灯。大街上空荡荡,朝远处看,似是被迷雾包裹着没有尽头,像极了她曾经的生活。
曾经,她的生活中也如这雨雾般被层层叠叠的包裹着,看不清结局,却也没有退路。
她只能狠下心一步一步朝前迈着,最后得到的,却是湿透了的衣裳,和早已不是当初的她。
现在这副温馨的场景,似烛火赐予她的点滴光亮与幻想,那么不真切,遍布着青灰色的阴影。
她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她不知道。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容玉珏那日雨幕下离去的背影。宋鸾枝想,或许现在的他,和当时的自己,是一路人吧。
落雪打在屋檐化成雨,在青石板上激起小小水坑。宋鸾枝顺着地上连成的水条向前走去,油纸伞下,湖蓝色的绫罗裙微扬。
她行至桥头,湖面浮冰轻轻飘着,侧眸却见那老树下,出现了一位故人。
“宋小姐,真巧。”
容玉珏身着一身青色长衫,头发半扎着,并未撑伞,身上已然湿了半边。
“容世子怎的下雪天不撑伞?怎么不见侍卫伺候着?”
宋鸾枝快步走到身侧,替他撑起了一把伞,挡住了丝丝风雪。
“雪天无人,便任性了些。宋小姐不也是独自出府吗?”
容玉珏未抬眸,眼神落在掀起的涟漪上,声调轻稳。
宋鸾枝无奈一笑,只好点了点头。她侧眸望向容玉珏,张了张嘴却又不知如何向他开口。
“宋小姐不必担心,宋家给的谢礼已足够,我也不愿让你们费心。”
容玉珏提前替宋鸾枝开了口,但她看到了他紧攥着的双手——
他在撒谎。
“不。”
宋鸾枝摇了摇头,毫不犹豫的说道。
单一个不字,在这冬日里却格外响亮,让容玉珏心一滞,抬眸怔怔地看着她。
“世子,宋家与容府交易密切,您又帮了我们许多,这不是区区一份芙蓉糕能抵消了的。还有...”
宋鸾枝顿了下,没有回避容玉珏的视线,而是径直对上,“这也是我们所希望的。”
容玉珏默默垂下头,声音闷闷:“是么...”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到那双毫无知觉的废腿上,眸色沉沉,低声喃喃道:
“但我这般,应该没什么人想要让我去吧,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既是世子,却也是...”
容玉珏苦笑了下,深吸了口气,“算了,我就不去叨扰了。我在,这场生辰宴恐怕不会那般自在了——”
雨打青桥,油纸伞下雨珠成帘。凛冽的寒风吹拂着脸颊,似刀刃、如尖刺。
“我想。”
宋鸾枝第一次打断了容玉珏的话,毫不犹豫地说道。
即使面对容玉珏震惊的目光,她却依然浅笑着,再次重复了那句话:“我想,但也不止我想。”
“院内的红梅想,新购的龙井茶也想,就连这冬日的弱雪,也想。”
“容世子,可否给个面子?”
宋鸾枝知道,她不能、也不许这般越界,但当她看到雪下湿透了的容玉珏时,一切的一切,都成了一场虚无缥缈的雾。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她自己。
曾经,她放弃了她自己。
如今,她想要抓住他,告诉他,你不是无人在意,也不是多余。
与其说她是同情容玉珏,不如说,她其实是想弥补曾经犯下的错,递给曾经的自己,一把火炬。
第6章 梅花林 我见犹怜
十二月二十七日,是日晴。
整个宋府陆陆续续停下了所有铺子的生意,开始专注于筹备大夫人的生辰宴。
院内落梅已不见踪影,新的花苞长于枝头,泛着沁香。宋鸾枝一袭软银绣花棉袍,外披着素白绳丝斗篷,耳侧白玉簪子上坠着的玉珠随着她清点货物时的动作微微晃动着。
“阿姐,究竟何时才能清点完啊?不是说了和我去商讨生辰礼嘛,怎么还没好...”
宋汝善百无聊懒般坐在石桌旁,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随意拿起桌上的糕点塞进嘴里,明显等的有些不耐烦。
宋鸾枝无奈放下手中的册子,将毛笔故意凑近她脸前,作势要在她脸上画着,可把宋汝善吓得不轻,起身连连后退,嘴里不停求饶:“姐姐,我的好姐姐,汝善错了。”
宋鸾枝宠溺地笑着摇了摇头,将册子递给了秋曳,回眸朝宋汝善招了招手,“剩下的交给秋曳就好,走吧?”
“阿姐最好了。”宋汝善用手胡乱擦着嘴角,小跑到她身侧,环住宋鸾枝的胳膊,憋着笑地蹭了蹭。
宋汝善朝四周偷摸望了几眼,随后一脸鬼鬼祟祟地凑近宋鸾枝耳畔,低声道:“阿姐,你偷偷和我说,昨日和你一同回来的,是哪家公子?”
宋鸾枝嘴角笑容一滞,抿了下唇,轻咳了声,避开宋汝善好奇的眼神,淡淡开口:“顺路罢了,宋汝善,账本研究明白了吗?就开始打探阿姐的事情了?”
宋汝善悻悻地撅了下嘴,“我哪有,只是好奇嘛...但我看那人身影,像极了容世子——”
“不许胡说!”
宋鸾枝连忙打断了宋汝善的话,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激动,连忙故作冷静自持,正了正身子:“汝善,祸从口出,以后不许乱说了,知道吗?”
“哦...汝善知道了,可分明就是嘛...”
话越到后声音越多,宋鸾枝侧眸轻瞥了眼宋汝善,她便紧闭双唇,不敢再多说。
出了府,二人上了马车后,宋汝善掀起车帘,却发现这并不是驶向城中心的方向,反倒是像郊外。
“阿姐,为何要来郊外?不是去铺子里买绸缎制衣吗?”
宋鸾枝闭着眼小憩,并未睁眼:“你昨夜与我说,你想亲手为大夫人制衣,可我总想着,虽说丝绸是宋家家业,但仅此一样有些太过普通。”
车帘微微掀起,丝丝微风钻进车内撩起耳边碎发,宋鸾枝抬手理了理,缓缓睁开眼。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年的生辰宴,大夫人的娘家也会到来。我曾记得阿母与我说过,她之所以钟爱梅花,是因为儿时的一个冬日。”
那时,阿母的娘家不过都是一介草民,以农耕为生。
但那年的大雪,断了庄稼根,阿母全家只好硬挨着饿搬家。
在山林中,阿母却因大雪迷了路,与家人分散。惊慌失措之际,阿母错入一片梅花林。
多日的寒冷和饥饿让阿母无法再支撑下去,意识渐渐昏沉,最终倒在了一棵梅花树下。
后来,应是上天开眼,让阿母被林中一位人家所救,而那户人家,以梅花为料,给阿母只做了一份名为“红梅报春”的糕点,让阿母坚持到了家人的到来。
“在大夫人眼中,梅花不仅仅是坚韧不拔的代表,更是她能够存活下去的一抹光亮。正如高挂枝头的腊梅的红,在黑夜里,尤其亮眼。”
“所以我想,不如我做一份红梅报春,正好配上你亲手制作的红梅绸裙。”
“阿姐这点子真是妙极了,不愧是我的阿姐。可是,我记得大夫人院内就有红梅呀,为何非要来这空无一人的郊外?”
宋鸾枝无奈,抬起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脑壳,柔声道:“就你爱偷懒,那红梅,一定是野生的才够入味啊,大夫人院中的红梅品类不适合,而我记得这城郊以东,便有一大片梅花林。”
宋汝善捂着自己的额头,痴痴一笑。
这么说着,马车也渐渐停了下来,宋鸾枝侧眸看去,只见那片梅花林,此刻正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帘中。
宋汝善不常出远门,郊外更是不用提。在府内,她是人人娇惯的二小姐,出事了都有宋鸾枝和姨娘护着,向来对这些地方不感兴趣也不愿来。
她拎着裙摆,小心踏出第一步,却还是猝不及防地被半湿的
泥巴沾到了绣花鞋上。
“阿姐,好多泥巴...”宋汝善嘟着嘴,一脸不满意的抱怨着,脸都快皱成苦瓜样了。
宋鸾枝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无声笑了下,将准备已久的食盒递了过去,眼里尽是无奈又宠溺,“喏,知道你不爱来这儿,吃完这盒桂花糕,我就回来了。千万别乱跑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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