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云城乃吾辈世代栖息之地,鸾枝不忍坐以待毙,见此城破人亡,经历亲族离散之痛楚,任凭外族铁蹄踏破我们无比珍惜的土地!所以,鸾枝斗胆请求——”
宋鸾枝的声音激昂慷慨,似充斥着所有的愤慨。她咬紧牙关,烛火摇曳下,她挺直着腰身,毫不犹豫地在众人面前拂裙跪下。
“恳请诸君齐心协力,共助鸾枝,誓死抵御外侮,宁为鸣山鬼,亦不忍见家门之萧瑟,居于外敌身下!”
清阴之下,萧瑟的风声簌簌作响,宋鸾枝无比郑重地弯下腰,双手撑在前,向着各位百姓重重一拜。她的声音干脆简练,却足以震慑人心。
黑夜吞噬了话语最后的回音,却吞不掉人们心中的激情,这一举动,顿时让在座的所有人不堪忍受无望哀苦,纷纷起身扶起宋鸾枝。
“宋小姐虽为柔弱闺秀,犹怀保国卫家之壮志坚心,我们又岂能为临阵遁逃之懦夫?宋小姐,我李大哥跟定你了!”
一旁的姜姐姐接过话语,面向众人:“鸾枝与我有恩,铺子遭遇事端时是宋小姐助我摆脱苦难,我自会助宋小姐走向春山。”
一时之间,几乎所有人都愿意倾心相助,宋鸾枝低眸,抬手抚去眼角泪痕,“多谢大家...此事,鸾枝没齿难忘,只等以后报答诸位。”
“何来这说法?我帮助宋小姐,亦是帮助我自己,南蛮踏城而入,我们自然无法逃脱独善其身,倒不如跟他们拼了!宋小姐你尽管说,想要让我们做些什么?我们定会尽力而为!”
“李大哥且慢。”宋鸾枝急忙打断他的想法,轻蹙起眉说出自己所想,“我们定不能单凭武力与他们拼死一战,我相信世子和陛下一定在赶来的路上,我们只需要替他们拖延时间便可。”
“所以,我们仍然要像往常一样,对他们表现出惧意,让他们卸下防备。至于该如何拖延时间...”
宋鸾枝拍了拍手,随即几名小厮便从屋外走了进来,手上都捧着几个小罐子。
“我派人去各处寻了这些衣鱼和衣蛾,他们以蚕食衣物为生,既然我们不能与他们明面上以武力抵抗,倒不如在暗处,趁机对他们的衣物做些手脚。虽然是小人行径,但现下我们别无选择。”
“我想让各位都在身上带一些,到时候我们分工合作,每一日派一两个人潜入他们的军营,往他们装有脏衣服的桶中底部留下这些衣鱼衣蛾。那郊外无论是温度或湿度,都极易让这些虫子繁殖,到时候...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话落,众人便迅速将几个罐子分好了,于暗色下悄然离开。
夜寒霜重,春雨轻落,湖水之下漩涡涌动,天色将明。
待一切准备妥当后,宋鸾枝堪堪喊住了白隼。
“白隼,据我所知,南蛮一族聚集了大部分军队在边疆,裴将军他可能撑住?”宋鸾枝独站在门旁,目光有些许担忧。
闻言,白隼回眸淡然一笑,“宋小姐放心,逢序他一定会凯旋而归。不过我想他若是听到宋小姐会主动关心,想必会很开心。”
宋鸾枝垂下眸,无人看清她眼底的情绪,只是半晌后,才借着变大的雨势,缓缓开口:“替我,向他说声抱歉。”
她自然知晓自己的自私,她问出这句话,也不过是在替容玉珏他们担心,如若裴逢序没能撑住,让南蛮一族侵入大绥,那他们在云城的抵抗,也自然没有用了。
“希望宋小姐能如愿以偿,云城也能平安度过这场灾祸。”
白隼没有回答她的话,也没有停下脚步。
他只是说出了裴逢序最后离开时对他说的话语。
清晨,细碎的雨滴声斩断了宋鸾枝的短梦,几乎一夜无眠的她撑着身子起身,小细声喊了声秋曳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瞬间她便清醒过来,起身来到门旁,打开一条缝隙查看着屋外的一切。
太安静了。
宋鸾枝咬咬牙,额头涌出些细薄的汗。她攥紧手心,正欲关上屋门,白皙的脖颈处赫然出现一把短刃。
“跟我走。”
宋鸾枝瞳孔骤缩,只好顺着那人的意思。冰冷的刀刃仍然抵在她的咽喉,刺痛感让宋鸾枝紧绷着心弦。
直到她来到大堂,只见几乎全府的人都被关在了这里,整座宋府都被侍卫们里一圈外一圈地看管着。
宋鸾枝被身后的侍卫狠狠一推,踉跄了几步,在倒地之际被林姨娘眼尖地揽入怀中。
“我呸!推什么推,等以后看我不把你推到雨里去。鸾枝,你没事吧?”
“我没事的,姨娘,不用担心我,只是...现下是什么情况?”
林姨娘抬眼打量了下四周,见那侍卫也懒得搭理他们离开后,悄悄凑到宋鸾枝耳畔,小声道:“昨日夜里你送走云城的百姓们后不久,晋王就发现你被救走,连夜将宋府围了起来,大清早便让人将我们困在这里。眼下,是如何都逃不出了。不过幸好你
机灵,昨日提前了一步,否则...”
宋鸾枝自然知晓林姨娘未说完的后句话。
否则,他们恐怕死无全尸了。
如今,他们也只能待在此处,希望白隼他们能够顺利潜入敌营拖延时间。
宋鸾枝撑起身子借着林姨娘的力坐了下来,随即一个小巧的身影钻进了宋鸾枝的怀中。
是宋似汀。
“似汀...”宋鸾枝用手背轻轻刮蹭了下他的脸庞,“似汀可怪阿姐?若不是阿姐,宋府也不会沦落至此...”
宋鸾枝自然不期待从宋似汀口中听到什么,她也只当是自己的自言自语,可未曾想,宋似汀却紧紧握住她的手指,摇了摇头。
“阿姐...最好了。”
“似汀...最喜欢阿姐...相信阿姐。”
宋鸾枝眼眸湿意微动,轻轻将宋似汀揽进怀中,试图摆去那不好的心绪。“是啊,似汀都相信阿姐,阿姐又怎能不相信自己...”
不知是被关在这里的第几日,宋鸾枝怀中抱着宋汝善坐在窗边,或许是见他们没有逃跑的念想,屋内的侍卫少了许多,不过宋府外围的看管却愈加严厉。
又开始下雨了。
椒花从墙角透出,颤抖的花苞抖动在宋鸾枝的眼眸中,院内流水汤汤,只余悲凉。
接连多日她们都未曾听到任何人的消息,可从侍卫们的缩减和匆匆的神色也能猜出一二,或许白隼他们成功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大堂的门被人狠狠踹开,阿循怒不可遏地出现在众人眼前,环视一圈后目光落至墙角处的宋鸾枝,指着她开口:“宋鸾枝!是不是你做的?!”
“公主既然跑来质问我,想必自然有了猜测,又何必跑来明知故问?”宋鸾枝冷笑着开口,垂着眸忽视掉她狰狞的神情。
“果然!我没能想到,聪慧机敏的宋小姐竟然也能做出这种小人行径!”
阿循讽刺地嘲笑着,却见宋鸾枝面色毫无波澜,冷淡地看向她:“这还是得谢谢公主教诲,否则鸾枝也想不出这种招数。”
宋鸾枝这是在意指阿循指使夏筠用白蚁蚕食衣物的事情,怼得阿循无话可言,未曾想她曾经想到的招数,竟然会反噬到她自己身上。
阿循气到全身发抖,恨不得立刻一剑杀了宋鸾枝,可手刚搭上剑柄,却听到周鹤礼的声音——
“阿循,不可!”
周鹤礼慌忙上前制止阿循的举动,朝她摇了摇头。
“阿礼,为何不可?!留着她也是个祸害,倒不如一剑刺死她算了!”
“阿循,你知道的,在事情未能成功之前,切不可节外生枝,我想他们被困在宋府里,自然也做不出其他事情了。那些衣服我已命人全部烧了,绣衣坊先前还留有一些存货,没事的。”
周鹤礼安慰好阿循后,侧眸看向一旁的宋鸾枝,他抿了抿唇,淡声道:“宋小姐,我知道你是想要为了琨行他们拖延时间,可你能拖得了一两日,却拖不了一辈子。眼下,南蛮军队已经进城了,你那白公子和那群百姓都已被捕入狱。”
“至于琨行和陛下,我的人在郊外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不过...是在坠崖边。”
宋鸾枝的心瞬间跌入谷底,仿若无数无形的手拉扯着她的身子,但她现下仍然故作镇定。
“宋小姐,认命吧。”
话落,却只听宋鸾枝轻笑出声,她抬起眼与周鹤礼对视,勾起唇角,毫无惧意胆怯。
“认命?晋王殿下,或许你还不够了解我。我宋鸾枝此生最讨厌的,便是认命二字。”
“而且晋王...我只想问你一句,这一切,真的是想要的吗?”
青柳依依,云雾交绕,寂静的屋内只剩下窗外细碎伶仃的雨声。宋鸾枝侧眸随意伸出掌心,冰凉的雨丝融进她掌心的纹路。
“又下雨了...晋王殿下,你还曾记得那日夜里,你曾对我说过的话吗?眼下这一切...你扪心自问,真的是你最初想要得到的东西吗?你口中的道歉,是踩在无辜之人的身骨上吗?”
“够了!”周鹤礼红着眼眸怒斥一声,“是的,宋鸾枝,我现在清醒地回答你,是的!你不要用这种怜悯施舍的态度同我说话,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如今这世道,我只有这样做,才能获得我想要的东西!”
宋鸾枝不再言语,玉手抚上窗棂。乌青的泥潭之上却开出几朵小巧的珠花,她双眸一动。
她幽幽开口:“晋王殿下救下的那名男童,如今怎样了?”
周鹤礼沉默了半晌,没有回应,只让侍卫们严加看管后,便牵着阿循的手离开。
可此举落在宋鸾枝眼中,活生生是落荒而逃。
水鸟拂过河畔,宋鸾枝反倒舒心了许多。
她一手撑着额角,一手轻点着桌台。
“阿姐...世子他们怎地还不来云城不会真的要陷入南蛮人的手里吧...”
“不会。”宋鸾枝闭上了双眼,脑海中缓缓浮现出那夜周鹤礼的身影。
“这场仗,不会开始的。”
“为什么?”
“因为...有心之人的心,不在此。”
宋汝善听不懂宋鸾枝的话外意思,只撇了撇嘴倒在她温暖的怀中,喃喃自语:“我不相信晋王殿下说的是真的,崔渡山那么厉害,怎么会轻易坠崖?!世子他们究竟什么时候会出现...还有崔渡山那个家伙,就知道骗我...”
越往后说,宋汝善的声音愈发低了,她转身紧紧抱住宋鸾枝的身体,湿润渐渐浸湿了宋鸾枝胸口的薄衫。
宋鸾枝干涩的喉咙发紧,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自然相信容玉珏不会出事,或许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
寂寥疏离的夜,宋府一家围坐在一起,恍惚间,细微的敲门声从门缝中钻进屋内,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宋鸾枝蹙起眉眼,放轻脚步来至门前,“谁?”
“卿卿,是我。”
熟悉久违的亲昵称呼时隔多日再次涌入宋鸾枝的脑中,她脑袋狠狠“嗡”了一声,整个人僵在原地,呼吸一滞。
宋鸾枝瞳孔地震,呼吸渐渐发重。凉月朦胧,桌台边将死的烛火却顷刻间复燃,就像此时此刻宋鸾枝的心脏。
她猛地打开门,这么多年所思所念的脸庞映入眼帘。
容玉珏坐在轮椅上,身上华服已然褪色,显得肮脏不堪,发丝凌乱着,像是刚从险处逃生。
可他却仍带着笑,温柔地注视着宋鸾枝,眼底无尽的思念与情意溢于言表。
“卿卿,我回来了。”
他沙哑着声音,张开皲裂的唇瓣,苍白的面颊带着些薄红,声音微颤。简单的话语在如今沉寂的黑夜下,却已足够。
那一刻,宋鸾枝的心中掀起了一场仅她可知的海啸。
她再不顾及其他,径直张开双臂与容玉珏紧紧相拥,两人发狠地抱住对方,似想将彼此融进骨髓,再不分离。
“玉郎...”
这一声“玉郎”,是宋鸾枝压抑在心底无数委屈和压力的吐露。她闭上双眸感受着容玉珏熟悉的温度和气息,泪水不止何时布满脸颊。
容玉珏宽厚温暖的手掌慢慢覆上宋鸾枝的脑袋,轻轻抚摸着,柔声道:“卿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宋鸾枝无措地摇着头,却说不出话来。细碎的哭声隐隐传入容玉珏的耳畔,惹得他心疼无比,抱得愈发紧了。
宋鸾枝胡乱抹掉脸颊上的热泪,抽噎着直起身来对上容玉珏心疼的眼眸,颤声道:“容玉珏,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必须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我。”
骤然,浓烈的火光跳跃在宋鸾枝的眼眸,火势迅疾,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来人啊!起火了!快来救火!”
瞬间,沉寂的黑夜掀起一场哀鸣声震震的浪潮,哭喊声、撕裂声、逃窜声此起彼伏,已无人在意被困在这里的一群人。
等宋鸾枝彻底清醒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容玉珏牵起手来到后院。
而那里,崔渡山带着几辆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崔渡山!”
宋汝善率先反应过来,拎着衣裙便跑至他身前,泪水从眼眶落下,她气愤地怒拍着崔渡山的身子,像是要将这些天受过的所有苦楚全都发泄出来。
崔
渡山心疼地抬手抹去宋汝善眼角的泪,不顾一切将宋汝善紧紧抱入怀中。
“鸾枝,眼下还未真正安全,先上马车吧。”
“好。”
宋鸾枝上了马车后,抬起手掀起一半车帘。只见记忆中的宋家已然被火焰吞噬,曾经熟悉的一切,都成灰烬。
她心中隐隐作痛,可混乱之下总得有人牺牲些什么。以宋府换取整府人的性命,自然是好的,她无所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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