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鸾枝怔怔望着裴逢序离去的背影,忽地他停下,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双眸明亮,直勾勾地看向宋鸾枝。
恣意的少年将军丝毫不隐藏自己的爱意,徐徐涌动在眉眼间的温柔,如月亮垂青于所爱之人,别于清冷,唯剩热烈。
只见,他抬起一只手朝着宋鸾枝挥着,满脸笑意,语气轻快地喊道:“鸾枝,待会见!”
宋鸾枝撑起笑容,将那香囊握在手心中,朝他挥手告别,却未回应——
裴逢序,对不起。
待人离去,她独自立于青苔之下,残留的雨珠还留于破墙之上。她垂下眼眸,心中万般滋味。
“小姐,柳家人已经入了府了。”
宋鸾枝敛起心绪,淡声道:“走吧。”
大夫人,名为柳春许。
柳家原是以农耕为生,大夫人凭借自身实力,自学商贾之道,让柳家从原来的农户成为城中名声不错的丝绸商。
后来,大夫人与宋老爷子两情相悦,喜结连理。大夫人便将一切事务都送给了柳家人,自己则选择在府内品茗赏花。
谁曾想,这柳家人却是那不懂知恩图报的蛇,竟反咬一口,在外坏大夫人的名声,虽说大夫人不愿多管,但两家人也因此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
至于让两家人彻底断了联系的,是因为柳家老爷子——
宠妾灭妻。
此次生辰宴,大夫人也不过是邀请了自己曾在柳家时所交心之人。
谁知,竟有人不请自来。
宋鸾枝沉下脸,静立在大夫人身侧,眸色深沉,紧盯着那随意坐在大厅椅子上的某位看似同宋汝善一般大年纪的少女。
宋鸾枝移开目光,望向她身边那位妇人——她端着姿态,身着一袭雪融云绡衣,外套了件碧海波狐裘衣,更显高贵风雅。
见衣着,不明所以的人或许会认为此人正是柳家当家主母,却不然,这妇人便是那“宠妾灭妻”中的妾室——沈姨娘,沈眉妩。
而那名少女,便是沈眉妩所出,柳家的庶女,柳月胥。
“啧,都说这宋家是为丝绸世家,怎么这偌大的府内,却一件珍藏品都没有?装修的也未免太过寒酸。难道果真如大家所说,要被绣衣纺所代替了?”
柳月胥语气轻佻,满脸不屑地上下打量着府内的一切,尾调慵懒,一副被娇宠坏蛮不讲理的模样。
此话一出,顿时惹得一旁的宋汝善气的直跺脚,抬手指着她回怼:“我们府可不像某些人,一味地图荣华富贵,却忘了礼义廉耻!”
“你指谁呢?”柳月胥如炸毛的猫,立刻站起身来,欲上前却被沈眉妩拦住。
只见沈眉妩矜持着模样,抬起纤纤玉手理了理稍有些凌乱的发丝,媚眼如丝,扫视了围在身侧的众人,轻叹了口气:“今日可是宋家大夫人的生辰,月胥,可别扫了人家的兴致,出言不逊啊。”
柳月胥闻言也不过是轻哼一声,转过身不再去理会宋汝善。
只见沈眉妩起身拍了拍手,随后便有几位小厮将两大箱子抬了进来,她朝着大夫人粲然一笑,眸底却阴沉沉的。
只听她道:“大夫人,虽说您未邀请我们,但我们仍然不计前嫌,为您备上了厚礼,祝您...生辰快乐。”
随后,似是被放在角落许久未动的箱子被打开,厚重的烟尘顿时弥漫至整个大厅,众人都蹙眉后退。
宋鸾枝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望着这箱内的物品,只听有人惊呼:“这、这些都是早已过时的款式啊!”
没错,这些箱子里,装着的都是些早已被各大丝绸胭脂铺扔在角落里东西,但这些,亦是曾经流行于坊间的东西,更是——
大夫人的生母、曾经柳家真正的当家主母曾亲自用过的。
沈眉妩此举,不仅仅是打大夫人的脸,更是想让整个宋家下不来台。
宋鸾枝能感受到身侧的大夫人身子一僵,脸色瞬间苍白下来,嘴唇微微颤抖着,不敢相信地望向沈眉妩:“你竟然...会如此决绝。”
沈眉妩冷笑一声:“别这般看着我,我最讨厌看到你这副表情,同你母亲一模一样,令人作呕。”
话落,二人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宋鸾枝本欲开口回怼,亦或是做些什么,却一直被大夫人死死地攥着衣袖。
“算了...”她听她嘶哑着声音开口道,整个人如脆弱到近乎凋零的落花,似乎下一秒便要跌至泥泞。
“阿母...”宋鸾枝心疼地搀扶着大夫人,眉头紧蹙着。
“生辰宴继续,让客人们依次落座。鸾枝,你同我来。”
紧接着,大夫人便将宋鸾枝带至内室,隔绝了外人一切的注视,大夫人终究是没能忍住,弯下腰,单手撑着额头,滴滴泪珠滑落脸颊。
“鸾枝,你是不是觉得阿母没用?面对她们的挑衅,不仅忍气吞声,还要让你们跟着受罪...”
“阿母...”宋鸾枝见状,眉心皱的厉害,唇瓣用力地抿了抿才缓缓开口安慰道:“阿母,不要这般说,今日是您的生辰...”
大夫人抽噎了下,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望向窗边,目光飘远,半哑着声音缓缓倾诉:“那年,母亲的表姐家因饥荒,全家几乎无人生还,只剩下沈眉妩,母亲仁慈,便将她领入府中照料,谁曾想...谁曾想她竟然——”
大夫人重重的闭上了眼,似是不愿将这耻辱之事坦然说出,她深深叹了口气,低声言:“她竟然,在母亲生辰那日,同父亲纠缠不清,被母亲抓了个正着。”
“后来,你们便知晓了,父亲本想抬她为平妻,平
妻啊!他怎能如此狠心,将我母亲置于何地?!因世人言论,父亲才迫不得已将其纳为妾室。沈眉妩此人,心肠狠辣,视我们母女二人为眼中钉,肉中刺。我母亲重病那日,也是她迟迟拖着大夫,才让我母亲病死!我本想着,将一切还给柳家,这样就能摆脱他们,谁知道...是我太过单纯了。”
“是我,是我拖累了宋府,都是我的错...”
一向温柔自持的阿母,此刻泪雨涟涟,声音破碎,宛若暴雨之下将被淹没的浮萍。
宋鸾枝的心脏似是被一只大手攫住,闷闷地疼痛感传来。她轻轻坐在大夫人身侧,小心翼翼地将其抱在怀中。
“阿母,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问题。”
“阿母,鸾枝在这里,鸾枝会一直陪着你的。”
曾经,秋曳便告知过宋鸾枝,大夫人曾经留下的那些金银珠宝早就被柳家的人用尽了。于是,她们找到了绣衣纺。
柳家将大夫人曾经一步一步建立起来的商铺,一并送到了绣衣纺的手中。
至于二人之间的合作,宋鸾枝还未查到,但两家之间,早已被千丝缠绕着,无法独善其身。
“鸾枝,阿母能有你,是阿母一辈子的福气。”大夫人抬起手,略显粗糙的、带着茧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宋鸾枝的脸庞,“真的是苦了你了,鸾枝,有了我这么个惹事的阿母。”
“阿母不许这般说。”宋鸾枝回握住大夫人的手,将头缓缓落在大夫人的肩上,眸色温柔,“鸾枝能有阿母这般的母亲,才是鸾枝最大的福气。”
“好孩子,只可惜...这送来的礼,又要你去想法子了。”大夫人宠溺地摸着宋鸾枝的秀发,无奈叹声道。
忽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的,是宋汝善那带着笑意的声音:“阿姐,阿姐!”
宋鸾枝起身迎去,只见宋汝善提着裙子,琥珀色的双眸如盈盈秋水,泛着星光,嘴角抑制不住的扬起:“阿姐,真是好笑,你猜沈眉妩和柳家那姑娘刚出了府便遇上了谁?”
宋鸾枝微蹙着眉,心中有些慌,双手紧紧相握:“谁?”
“是容世子和崔公子!”
宋鸾枝心一咯噔,双手一松。就在得知崔渡山前来的那一夜,她便通知下人将崔渡山的名字添到了名册中,二人前来也是不出意外。只是没曾想,竟遇上了沈眉妩和柳月胥。
“遇上了便是遇上了,你这般开心是为何事?”
宋汝善略显嘚瑟地晃了晃脑袋,“因为沈眉妩送来的那些礼,都被世子拿去当了,换来的银钱都送去济民了!”
话落,宋汝善清了清嗓子,左顾右盼见无人后,偷偷瞥了眼屋内的大夫人,随后在宋鸾枝耳畔悄声说道:“但其实,当铺也只是走个过场,世子知晓那些都是大夫人的生母曾经所爱之物,便趁人不注意,都送回宋家了,现在都已放在库房里了。”
“而且,他们二人还被崔公子训了好几句,可真是大快人心。”
高墙之下,雨帘之中,眉眼如画的故人再次浮现于宋鸾枝的脑海,她嘴角微扬,垂下眸,心中被一股暖意包围着。
“阿姐,世子和你...”宋汝善弯下腰,侧着头看着宋鸾枝含笑的面容,嘴角不自觉咧开。
宋鸾枝轻咳了几声,敛起笑容,垂眸扫了眼面前某位偷笑的少女,似不善道:“宋汝善,世子他们是如何得知的?又是如何刚好赶来的?你同我说实话。”
宋汝善的笑瞬间凝滞在脸上,她的目光闪躲着,双手背到身后,低着头小声嘟囔着:“我、我就让夏筠去说了一句...而已。”
宋鸾枝卷起衣袖,作势抬手,
“而已?宋汝善,你胆子真是愈发的大了!夏筠竟也跟着你胡闹!”
宋汝善熟练的抱头,慌乱无措地大声喊着:“大夫人救我!阿姐要打我!”
第12章 净真 “我怎敢肖想这样好的人呢”……
风声渐停,光影泛舟。
院内薄香氤氲,泛起枝枝蔓蔓。红木瓦墙之下,宾客们谈笑自如。
宋鸾枝随着宋汝善位于内厅坐着,安静地听着许多长辈连连称赞之声。
她微微侧眸,屏风之外,容玉珏的身影时隐时现,似是心灵感应般,他瞬时抬起眸,二人遥遥相望。
宋鸾枝含笑低眸以表谢意,便转过身继续保持着一副乖顺模样。
“大夫人可真是好福气,宋小姐不仅生的清秀性格温婉,就连那从商的能力也是继承了您啊。”
宋鸾枝问声抬眸打量着对面坐着的妇人。
只见她笑的眯起了眼,牵起了一直坐在她身侧略显畏畏缩缩的少女的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眼,冷下脸来厉声道:“你也是,给我和宋小姐好好学学听到没?别这般畏畏缩缩和你娘一样。”
“知...知道了,阿婆...”似是同宋鸾枝一般大的少女低垂着头,被妇人凶斥也不敢回嘴,颤颤巍巍地小声回道,胆怯地似想抹掉自身的存在。
宋鸾枝微皱了下眉,这少女大冬天的衣裳却穿的过于单薄,仅在翡翠色烟萝绮云裙外套了件早已过时了的裘裳。
她正偷摸打量着,宋汝善便悄无声息地凑到宋鸾枝耳畔,低语道:“这是城北谢家的小女儿谢净真。原就是小门小户出身,因着她姐姐前几年成了知府家的姨娘,家里这才渐渐好了起来。”
谢净真眼眸微动,垂着的眼稍稍抬起,毫无预料般与宋鸾枝相对,便如触到烈焰般缩了回去,可见她的紧张。
“她似乎...很怕我?”
“怕?”宋汝善似是不在乎地随手抓起盘上的糕点塞进嘴中,疑惑道。
“应该是尊敬吧,毕竟谢家婆婆总是让她向阿姐学习,说什么谢家未来的重任就在她身上了,这话我都听过好几回了,更何况她?”
长风悠然,轻掠衣襟。宋鸾枝望着坐在对面始终垂着头的谢净真,一时慌了神。
她总觉得,她应该是见过谢净真的,至于在哪...她的记忆过于模糊了。
宴会终于在黄昏堪堪落下时结束,人群散开,宋鸾枝及时喊住了谢净真。
“谢家小妹,请等下。”
闻言,谢净真明显脚步一晃,刚抬起的头又垂下了头,目光落至脚尖,微抖着身影小声回应:“宋...宋小姐。”
见状,宋鸾枝不禁将其联想成胆怯的白兔,下意识轻笑出声,却见谢净真头低的更厉害了,她起了兴致,打趣道:“怕什么,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别紧张。”
“我、我...”谢净真无措地握紧了放在胸前的双手,结巴地一句话说不出。
“放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只是想找你问些问题——”
话还未说完,便被突然闯进发声音打断。
“鸾枝!”
宋鸾枝侧眸,只见裴逢序推着容玉珏的轮椅站在廊道拐角处,恣意地朝她挥了挥手,眉梢带笑。
她无奈带笑俯身行了个礼,余光却捕捉到身侧的谢净真此刻,身子晃的更是严重,她眉心微皱,眼神落在了朝她小跑着来的裴逢序,心下了然。
她记起来是在何时见到的谢净真了。
记忆中,是在中秋那日。
裴逢序陪着原身上街放花灯,谢净真便在远处静静地瞧着,直到被宋鸾枝发现后,才匆忙逃走。
“鸾枝,我这回可是做了件大好事。”
裴逢序故意将容玉珏的轮椅放的离宋鸾枝远了些,自己则似邀功般摇着尾巴凑到宋鸾枝身前,双手环着,略显得意地开口:“就在刚刚,那些不知哪家的小子对世子出言不逊,我都给一一教训了。”
“只敢取笑人的短处非大丈夫所为,要比,就要堂堂正正的比。”
话落,容玉珏浅笑一声,灼灼目光落至宋鸾枝身上,眸子漫着些水雾。
见宋鸾枝看向他,略显羞涩地垂下头,轻声道:“灯生阳燧火,尘散鲤鱼风。明灯三千照彻夜,却不及淡墨青衫抚春织山河。宋小姐,你告诉我的,我不会忘记。”
细风醺醺,抚过额前碎发。宋鸾枝内心怔了下,未料到,容玉珏竟会将她写进书信中的话,一字不落的说出来。
宋鸾枝能感受到内心如春风涟漪湖畔,激起浩荡浪涛,但她却错以为不过是对容玉珏的欣慰,柔声道:“世子助我许多,鸾枝不过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还人情罢了。”
“你们..在说些什么
呢?”裴逢序有些不爽的撇了下嘴,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宋鸾枝的衣角,“鸾枝,还有我呢...”
“裴少爷今日也让鸾枝佩服。”
宋鸾枝侧身,故意将被裴逢序扯住的衣角拉回,眉眼温婉地垂下头。却正好错过裴逢序眼底的失落——
他的鸾枝,竟未将他亲手所逢的香囊带在身上。
苦涩的味道涌上心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深吸了口气,泛红的眼帘微低——
罢了,他想。
他的鸾枝一定是将香囊放在心口处怕今日人多弄丢了,他能理解鸾枝的,自己不能这般小气,会惹鸾枝厌烦的。
但是...心脏还是好痛啊,比在战场上被敌人用毒箭射中还要痛。
“世子、裴少爷,这位是谢家的小女儿,谢净真。”
宋鸾枝侧过身,将一直默不作声待在一边的谢净真轻轻扯过,谢净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眸轻瞥了眼裴逢序,又磕磕绊绊地垂下眸,“见、见世子、裴少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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