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台上,一白一黑,仿若飞燕游龙、青云蔽月,惹得全场掌声雷鸣般响起。
看台下方突然站起一个胖墩的官员,猛拍桌子:“怎么回事,绣花针都扎我肉了。”
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胖墩官员说完倒地,巨大的身体压得桌倒椅歪。随着惊惶失措的一声吼:“绣花针有毒!”整个看台上下顿时乱作一团。
那白衣女子手持利刃,举步若飞朝我而来。
手无缚鸡之力的我跌跌撞撞举起一只凳子,尚未抛出,差点砸到自家的脚。
锋刃不盈尺,性命危如朝露。
随着“咔嚓一声”,匕首偏离的方向,插入一侧老榆木中。
黑衣男子手持半截梨花□□向白衣女子的颈项,眨眼间,鲜血如注,女子白衣染红,被死死钉在了板壁上。
第30章 30 孟秋(二)
我头一次见到活人被杀, 只觉有热浪搅得胃中天翻地覆,俯身干哕。
那男子径直向我,在我背上轻拍数下, 这才拉着我的手, 向着行宫后门跑去。
后门外崔缇已经在等候,等我们上了车,男子低声道:“按计划行事,越州城外繁珑宫会合。”
等马车疾驰, 黑衣男子这才放开了我的手, 靠在了车厢壁上。
我不经他同意,轻轻解开他面上黑巾, 他没有阻止,漆黑的眸子盯着我的举动。
黑巾之下是看了千百遍,却每一次再见都会心动的脸。
“殿下,你——”
“有人要杀你, 我得赶紧带你回宫。”他喘着气, 从怀中摸出一叠绢帕,递向了我。
我不知齐沐世何意, 怔怔看着他。齐沐眉心微动,眼底闪过淡淡的笑意。他靠近了我,用帕子轻轻擦拭我的嘴角。
我这才后知后觉,大约是刚刚干哕,嘴角留下了秽物。
我在他面前丢了丑, 再加上心中对他擅自离宫来找我有些着恼,我努着嘴,红着脸抢过他手中的帕子,将脸扭向一边不再看他。
“我不回去, 我要下车。”
“你放心,王后那边,崔缇的易容术可以做到惟妙惟肖,他找个身量相当的人来代替你,日常应对绝对看不出破绽。等王后返程,势必在城外行宫歇息,那时换回身份不就行了。”
我冷笑:“殿下好谋划。”
齐沐往我身边凑近,扶住我双肩,要把我往他怀里拽。
我无力与他对抗,忙将手帕往嘴角擦拭。
他怀中异常温暖,甚至有些炙热。
“崔缇也骗了我,他躲着养伤,最近才来我面前点卯。”齐沐甚至将我悬空抱起,按坐在他膝上“这样好,更暖和了。”
我皱眉以掌化拳,抵住他的胸口:“当日午门吊的怕不是崔教主。”毕竟这教主还会什么劳什子易容术。
齐沐似乎没听出我言语中的讽刺,还认真跟我解释:“是他,但他用了闭气功,看着跟尸体没什么区别。”
“崔教主也是好手段,蠢笨平庸如妾身,今年清明还祭奠教主一场。”
齐沐没说话,卷着舌头便要来咬我的耳垂,一手搂腰,一手驾轻就熟开始摸索。我生怕他就地求欢,气急无奈道:“殿下,你别胡来。”
“你不生气,我就收手。”
无论如何我是笑不出了,皱着眉头,扯了扯嘴角。
他这才放开我,几乎是一瞬重新靠在了车厢壁上。我靠近他,用手探他的额头,好烫。
这一夜,齐沐顶着不退的高烧,时而昏迷,时而清醒。随行侍卫因他下过,昼夜兼程赶回越州城的死命,即使如此,也不敢耽搁,一门心思赶路。
清晨,侍卫们在一处山涧平地停歇,拾柴生火做些热食。
我下了车,走向溪边,想汲水为齐沐梳洗洁面。
当我提起一小桶清水返回马车时,只听空中传来愈来愈密集的金鸣声,好似一张罗天巨网自溪谷外铺撒而来。
手中小桶掉落在地,水花溅湿绣鞋,我顾不上脚下,向着马车跑去,恰此之时,齐沐持剑掀帘而出。
剑锋若闪电,手起之时,箭镞纷崩。
我惊魂甫定,他已将我护在身后。
除了被刺中倒地的侍卫,剩下几名侍卫迅速将我俩围住。
前方密林之中有人无不悲怆地说道:“殿下啊殿下,我只是想杀掉这个女人,以泄心头之恨,你却千方百计要护她。”
这声音有些熟悉,但我想不起何时遇见过此人。
齐沐嘴角一勾,高声说道:“果然是你。”
窸窣声处,跳出一个赭色骑装的汉子,浓眉鹰眼,神色凛然。
萧贵义,他不是应该在燕云州吗。
萧贵义身后是二三十个持弩甲士,我倒吸一口凉气,任凭齐沐武功盖世,单凭我们几人,不被射成筛子才怪。
“红颜自古多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出了这档子事,老夫不怪殿下始乱终弃,只恨自己教女无方。只是道理虽懂,这口气却难消。你毁了老夫女儿与那素未谋面的外孙,那老夫也手刃你心爱的女子,让你知道这个中滋味!”
萧贵义怕是听信宫中谣言,以为齐沐与明贵妃有染,甚至以为明贵妃腹中胎儿是齐沐的。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我一直笃定这只是别有用心的谣言。
见萧贵义渐臻狂态,我担心殃及齐沐,无不哀求挡在身前的男人:“殿下,这不是事实,你解释给萧将军听!”
与此同时,萧贵义握紧手中的长剑,殷红的眼睛透着决绝与狠厉。
“萧将军真的这么认为,我齐沐无话可说。只是,若将军执意要取她的性命,需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如果说萧贵义疯了,怕是我眼前的男人要比他更疯。
“你当老夫不敢杀你!”
“萧将军胆略过人,剑术更是独步天下,如今手握燕云州军政大权,任是做什么我都相信,何况是取我这空名世子的人头。只是将军,冤有头债有主,我做的事情,你若是牵扯旁人,我也会让你尝到十倍于此的苦楚!”
萧贵义放声大笑,那声浪激起林中雌伏的鸦雀,在这寂寥的幽谷中,令人胆战心寒。
“好好好,老夫甘愿落得个泄私愤的名声,先杀你,再杀她,大不了九泉之下再去向先祖爷赎罪。”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弯腰从地上捡起箭镞,对着自己的颈项,闪到齐沐前方,决然地看着萧贵义。
不能让齐沐因我身涉险境,只是我心中唯一的念头。
“你给我回来!”身后男人压低的嗓音中带着愠怒。
“萧将军是要臣妾的命,与殿下何干。”
“你若死,我岂能独活。”
我置若罔闻,眼睛微涩,快速调整手中的箭镞,那冰冷的刺痛令我浑身震颤。
一念心动,生死咫尺。我模糊的视野前闪过一记跌跌撞撞的影子,她扑倒在萧贵义面前,嘶声竭力地祈求:“爹,怪不得世子,要死也是女儿去死。”
不同于以往的明艳照人,此时的明贵妃披头散发,质地上陈的宫装被荆棘勾挂得破破烂烂,鞋都跑掉一只,在初秋的晨雾中,瑟瑟发抖。
萧贵义扬手就是一耳光,直接将明贵妃扇翻在地。
“贱人啊贱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帮着他说话。也好也好,把你也杀了,省得留在世上遭人耻笑,坏我萧家数世清誉。”
明贵妃从泥地里直起身,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女儿本就不想活命,只是爹爹,你到底是草莽武夫,别人传什么你就信什么,当日你与殿下同在断藤峡剿匪,你还直夸殿下是心怀仁义之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萧贵义咆哮道,蓬飞的乱发好像一只炸毛狮子。
明贵妃这才缓缓起身,对着齐沐深深一拜:“殿下,恕我无礼了。心怀仁义,是殿下最大的善,但也是殿下最大的过!”
※
枕膝而卧的齐沐双目微闭,他面色不虞,我都不知道刚刚对抗中,他哪来的气力。
马车内,齐沐被我逼着吐露实情。
马车外一处简易帐篷内,明贵妃、萧贵义父女似乎没了声气。
好半天才听到萧贵义的咆哮声若擂鼓般传来。
“怪不得这些日子不见他的身影,敢情是他跑了。不可能,不可能,我要撕了这猪狗不如的东西。”
及至外面又无动静,我这才拧眉催促齐沐:“殿下若是再不说,我死都不跟殿下回越州。”
齐沐眼眸微光一凛,声音发冷:“你若再提死字,我自有治你的法子。”随即他深深叹了口气:“你要我说什么呢,知道得太多不见得是一件好事。糊涂一点难道不好吗?”
虽如此搪塞,但齐沐还是断断续续给我讲了事情的经过。
明贵妃与萧贵义身边的裨将早有私情,今年春月有了身孕,明贵妃找过齐沐,要与齐沐结盟,谋取帝位。
明贵妃甚至欺诱齐沐,自己腹中怀有龙种,若齐沐不与他同盟,将来她就让自己腹中的孩子代替齐沐的世子之位,毕竟相比于宫女出身的静嫔,她身份自是高贵
,胜算很大。
因王上屡次秘密召见专治男子不举之事的游医,被齐沐察觉。齐沐知道花钿为什么会死,自然也知晓明贵妃腹中胎儿并非龙种。
但奇怪的是,对于明贵妃的怀孕,王上表现出无比的高兴,甚至是超出为人父的狂喜,对明贵妃呵护有加,还让她等胎像稳了再公之于众。
“虽他明知不是龙种,却乐见其成,甚至希望贵妃娘娘能顺利诞下婴孩?”
“这种态度只能证明,这个孩子很有价值。无非有二,一是可以嫁祸于我,虽然我身上脏水够多,也不在乎这一盆了,第二便是最重要的,这个孩子可以成为要挟萧贵义甚至萧氏一族的把柄,萧贵义手中八十万将士,可是撑住了半壁江山。”
“所以那个孩子势必不能出生。”我心上莫名悲戚,若非马车外情绪激动的萧贵义间或吼几嗓子,我真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尽情哭上一场。
“摆在贵妃面前无非两条路,不要孩子或是母子俱离开王宫,遁隐尘世。贵妃打算选择后一条路,只是那孩子到底没造化,加上贵妃历来患不足之症,所以——”齐沐深深叹口气,又好像是安慰自己:“或许他也是个聪明的,知道这世间千般苦楚,加上这么一个见不得光的身份,干脆就不来受罪了。你来蓬莱州之前,在东宫撞见贵妃,便是她来秘密相商离宫之事。本想当日就告诉你,又怕增了你心中负担。我知道,花钿没了,对你的打击很大。”
他抓住我微凉的手放在他灼热的胸膛上,掌心粗粝的茧摩挲柔嫩的手背,痒痒的。
终究是没忍住,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面颊滚落到齐沐的手背上,惊得他由卧而坐,手足无措,竟然是捧着手接我的泪珠。
“我就说不该告诉你,这下你便知道为什么我总会瞒着你了。不过萧老头这次真的过分了,凭本殿这般聪慧过人(咳咳),竟然算不出他迁怒于你,难怪他有个‘萧蛮子’的外号。”
我将他的手打开,背过脸去:“殿下身在水火,却总表现得事不关己一般。殿下不心疼自个儿,臣妾心疼!”
“宁宁,我错了,往后我断不会如此了。”在狭小的车厢内,他又是拱手作揖,又是俯身而拜,就差跪地求饶,数次受创面不改色的齐沐竟然被我的眼泪吓到。此前我落泪,皆在雨中,而这次,他真切见到了我的泪水。
“你断不会如此什么,不吐露实情还是不会这般——”
“仁义如此,殿下,娘娘,老臣罪该万死啊。”车外,萧贵义喊着。
我与齐沐对视一眼,掀帘一看,萧贵义裸着上身,不知道从哪里扯来十几根荆条,负在背上,跪在马车前。
齐沐快速捂着我的眼睛,放下帘子,不许我再看一眼,自己则下了马车。
“萧将军,本殿不怪你,这件事你也没错。眼下,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是需多来信嘱咐贵妃将息身体。没有了孩子,在宫里,贵妃是安全的。只是——”
“殿下但讲无妨。”
“你也不必恨王上,天家心,海底针,统御九州,他终究希望大权在握,各州势均力衡。”
“天家心,海底针,只是我们这位天家,心太狠了些!”
第31章 31 仲秋
萧贵义自回燕云州, 而明贵妃本就在宫外将养身体,依旧回了她宫外的行所。我与齐沐在越州城外暂别,我去了繁珑宫等王后一行人。
繁珑宫是个僻静的所在, 齐沐早就换了繁珑宫的守卫, 我每日提心吊胆枯坐于此,生怕被人发现。
好在因为蓬莱州之行屡起风波,素来警惕的王后也早早做了返京打算。
等至王后一行人来繁珑宫,我迅速接替, 照旧回了玉津园。
静嫔亦在玉津园, 我到时,她正亲自在灶间熬药。
我闻着不对, 问静嫔:“母嫔不是在帮王祖母熬药?”
静嫔一面将滚烫的药汤小心盛到瓷盏中,一面叹气:“还不是沐儿,前些日子他染了风寒,这几日竟然愈发严重。头疾发作, 整宿难眠。这药汤起个舒缓安眠, 活经通脉的好处。”
回越州的马车上,齐沐一直发着高烧, 若不是为了我,他也不会把自己折腾得如此狼狈。
见我没说话,静嫔安慰道:“这是沐儿打小落下的病根,也不碍事,吃上几日药汤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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