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移情别恋, 你也不在乎。”
“母后, 我恰恰希望他移情别恋,我恰恰是想他利用姻缘丰满羽翼。”
王后保养极好的脸上持续出现愈来愈深的笑褶, 她剔了剔弯如弦月的护甲,摇头道:“若这是真心话,你到底跟别人不一样。”
见我低头不语,王后破天荒声音变得极为温柔:“你放心, 你母亲与本宫素来亲和, 本宫不会让她在南澹州吃苦。马上就入秋了,蓬莱州风景殊异, 你可愿随本宫去走走亲戚!”
“臣妾愿意,只是太后——”
“本宫会安排静嫔去。她也是,仗着得宠这几天,倒愈发有些狂悖了。”
陪着王后说了会话,王后叮嘱我回去收拾收拾, 过不了几日就要上路了。
出了王后的寝宫,我先去看望了齐羽,这孩子我是经常见的,便是我不常入宫, 他也会出宫问候。
想我初见他时,还是个稚气奶娃,这几年出落得愈发俊秀沉稳了,眉眼间有着齐沐的神色,但似乎更有王上不可一世的王霸气质,也难怪齐沐经常教诲他要学会韬光养晦。
送齐羽去宸极殿读书,王上自然也在。他见到齐羽便是赞不绝口,眉开眼笑,完全没了帝王的架子,而只是一个享天伦之乐的老人。
“世子妃很不容易,既要照顾老,又要兼顾小,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多谢父王惦挂,儿臣很好。”
“你父母的事,本王很是抱歉。你要体谅本王难处,这个家天下的位置,换作任何一个人来做,都不免顾此失彼。”无论何时,相比于王后的疾言厉色,东越王对我一直是和气友善的,从未责备我半分。我做的事情很多都是向着齐沐,但他似乎都将一切过往包容。
对于我们母子,他是极好的长辈,以至于每次他问候我,我都很难相信他会做那些令人发指的事。
崔缇、花钿的死、太后的昏迷、淑妃的疯癫,还有那些无辜遭罪的学子,一件件、一桩桩,无不指向这位眼前这位看似和蔼的长者。
放以前,他对我说这些推心置腹的话,我必将感动得涕泪四流。可如今,我只是淡淡谢恩,只觉说半个字都显得多余。
东越王还不忘嘱咐我跟蓬莱州的长辈问好,我面上应承,心中的警惕始终不曾放下。
从宸极殿出来,凝霜小声跟我说,殿下已经在椒房殿等我了。
天色不早,齐沐在椒房殿传膳。我跨步入殿时,恰好见他静静地坐在一桌肴馔前等我。
我平复了一下五味杂陈的情绪,刚要开口,齐沐若清风一般卷我入怀。
“对不住你,多日不曾去看你。”他心情似乎不错,用鼻子蹭着我的鼻子。
受他情绪的感染,我也不由自主环抱住他的腰,无意中碰触到我为他做的金鱼荷包。
“殿下何必一直带着,这荷包并不漂亮。”
“本殿喜欢,它便是最好的。”
齐沐拉我一同坐下,亲自为我夹了许多菜。
我迟迟未动箸,欲言又止。
齐沐扬眉:“世子妃有话不妨直说。”
“殿下,方才母后跟我说,要去蓬莱州探亲,让我同去。”
他放下手中玉箸,拿起酒杯微抿了一口。
“你同意了?”
“臣妾想去,所以——”从他的神色,我感觉他先前并不知晓此事,反而王上是知道的,为什么王后都不知会齐沐。
“殿下你生气了吗?”
清冷的脸上漾出波光微澜,整个人到底好接近了些:“我不生气,你如何能拒绝母后,只是——突然罢了。”
齐沐,到底是困在了这深宫中。
“殿下,民心固然重要,但大臣权贵的支持也不可小觑。殿下在朝中艰难,何不去寻求藩王的帮助。他把殿下看得太紧,所以臣妾愿意去帮殿下。”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达清楚意思。
齐沐沉寂了半晌,眼眉间笼上一层阴翳,但嘴角却挂着笑意。
“殿下有话直说。”
“你愿意去就去,我没意见。只是有些奇怪,你刚刚明明去了东宫,怎么又突然离开,如今只字不提。你难道不知道明贵妃刚刚便在东宫?”
我的心蓦地一动,某种惴惴不安的情绪瞬间消解。
“殿下,我不在乎这些,我唯一所愿便是助你走出目前的困境。我从东宫退出来,其实是怕你尴尬。”
“你明明撞见却慌张逃离才让我尴尬。其实明贵妃——”
我俯身向他,将手指轻触他的唇:“殿下不必解释。”
齐沐一顿,拉我入怀,我顺势坐在他的腿上。回头望去,凝霜、裁冰这俩丫头早没了影。
轻捏下巴颏,迫使我的脸正对向他。
他晦暗的黑眸中染了几分欲色,带着潮意的唇渐渐贴了上来。
我被他箍得有些喘不过气:“殿下,臣妾尚未准备好。”
“待会他还要见我,我们抓紧。”
“殿下,我有些害怕——”
说话的时候,我近乎半裸,暴露在他眼底。
他俯视着我,修长的手指拂过我额前的碎发,沿着脸颊一直延伸到峰峦谷壑之处。
羞涩疏离在他若即若离的试探中,化作潮涌,我肆无忌惮地蹭着他,让自己更加贴紧他,顺着他的指引忘却、沉沦……
春光览遍,一室旖旎。
侍女们好似工具人一般,默默进来收拾,我半挽发髻,披一件近乎透明的单衣,下榻为齐沐整理衣冠。
他闭眼由着我上下其手,好似在回味一般,临走之时,只听他说:“等你从蓬莱回来,本殿必定将你接回宫里,没人比本殿更需要你!”
第29章 29 孟秋(一)
若说东越国九州各有各的特色, 那么最不起眼的便是蓬莱州。若非要揪出些与众不同,大约便是蓬莱人比较闲散。
此间山多地少,而且还是那种光秃秃的小丘陵。山上不生木材, 适合耕种的田地极少, 近海遍布暗礁,远海风急浪涌,渔民出海一趟,能活着回已属不易, 遑论渔获几何。
不同于琅琊王对琅琊州绝对的控制, 蓬莱王却是个恬淡自守之人,因此
在蓬莱州, 真正管事的是蓬莱州州牧解千愁。
此人其貌不扬,但却是个神童。十四岁进士及第,十五岁入翰林,如今二十岁就成为一州之长, 前途不可限量。
此前随太后去琅琊州, 受到极为隆重的接待,吃穿用度与宫里毫无二致, 可如今来到蓬莱州,这接待规格大幅度下降。
王后脸色不好看,我面上赔着小心,心里倒觉得别看这蓬莱州州牧年纪轻,为官却耿介不俗, 不是那类趋炎附势之徒可比。
王后心情不好,还有个缘故。我们在路途上,就听说了明妃流产的消息。贵妃怀孕不足三月,知道的人不多, 如今突然流产,不是小事,想必此刻宫里肯定乱成一团,因为担心齐沐,一路上我的心情亦晦暗不快。
来蓬莱免不得登蓬莱仙山祭奠天地神祇,祈风调雨顺、物阜民丰。
因舟车劳顿,王后身子不爽利,她也没了遨游山海的兴致,这登蓬莱山的任务便委派给了我。
州牧解千愁先我登蓬莱岛候着,我随众仆上了后面一只船。因此间暗礁密布,行不得大船,我坐的这只船连同舵工、水手也就二三十人的容量。好在蓬莱岛并不远,海浪亦不大,立在船头,纵目远望,山海如画。
只是这船不知怎的竟朝着正前方一处巨大的礁石而去,我来不及反应,船头瞬间已经直插入礁石。
本就不大的木船瞬间破裂瓦解,二十多人惊惶落水。
被冰冷的海水一刺激,我马上记起来,我会游泳,而且是极擅长游泳。
我正想着来个蛙泳还是自由泳,左腿蹬在了尖锐的暗礁上,瞬间小腿肚子传来钻心的疼,手没了力气,只剩下扑腾。
我眼睁睁看着几人登上一只小木筏子,一人还回头望了我一眼,绝我而去。
没喊几声救命,奔涌的海水往嘴里灌,无力地扒拉几下,眼见着一点点沉没,这怕是我穿书的大结局了。
※
耳边传来几声鸥鸣,我被苦咸的海水呛醒,睁眼是湛蓝天空银白沙滩。
“世子妃,有人想杀你?你一个深居简出的宫眷,能得罪什么人?”
待我挣扎着坐起来,发现前方站着一身渔民打扮的——崔缇。
“你不是死了的人吗?”我惊问。
“躲着疗伤而已,身子还没好全就被世子喊来保护世子妃。”
我腿上依旧有痛感,但好在没出血。
远处已经有官船闹哄哄地登岸,崔缇远远望着官船,转身对我说:“解千愁来了,我不能见官,世子妃多保重。”
我眼睁睁见他纵身跃入渔民的窝棚中,又看着解千愁带着众官员气喘吁吁向我跑来。
“到底怎么回事,走了千百回的航线,又没风浪,唯独这次翻了船。”
面对解千愁的质问,众人低头支支吾吾,没人说得明白。
我摇摇晃晃自个儿站了起来,凝霜、裁冰被我喊去照顾太后了,我身边连个招呼的婢子都没有。
“解大人,如今不是调查原因的时候,救人要紧。”
于是,众人又乱哄哄张罗着派遣渔民去救人,三十人的船队,除去逃跑的几个,差不多也将大半的人拉上了岸。
见一旁渔民抓着个昏迷的人就一阵猛摇:“大侄子,你醒醒,你醒醒,我是你二伯。”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召集官员、渔民开始现场培训紧急救护。众人学完,一哄而散,各自找人施救。我穿行其中,予以指导,心想这些人虽然手法生疏,到底比一个劲儿地摇好很多吧。
“娘娘好本事,不知师从何人?”解千愁问我。
我马虎回道:“师从一位红姓师傅。”说完,赶紧闪到一边,生怕解千愁继续攀谈。
陆续将伤者转移后,我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解千愁这才想到要赶紧去叫一辆马车送我回行宫。
傲然的年轻人表现出深深的歉意,我却并不在乎:“我不打紧,人都救上来才是第一位的。”
等马车的时候,我听一旁官员在感叹蓬莱州这个地方有山有水,却靠不了山,吃不了水,我顶着昏沉沉的头,插话说:“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本宫看这里就是个与众不同的所在。”
刚说完,那接我的马车便赶来了。不想快到行宫时,车外骑马同行的解千愁突然问我,蓬莱州到底有何不同,原来没说完的话被他听了去。
“其实,本宫也谈不上有什么高见。只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蓬莱州无土地平旷,何必去学川蜀州种稻种菽,海边多礁石,何必学苏杭州发展海运,至于说人,恬淡无争,无论武力或是谋略才学都乏善可陈——”
“臣知道娘娘的意思,蓬莱州在功绩考评中,历来是垫底的。”
“所以才更要独辟蹊径。”
“请娘娘不吝赐教。”
“奔山赴海,寻仙问道便是蓬莱州的特色。这里景致绝俗,又挨着仙岛,与海上仙人比邻而居,此间居民温和多礼,普遍长寿。世上有钱人很多,有钱人的终极愿望躲不过福寿绵长四字。”
“多谢娘娘,在下明白了。”
“另外种植方面,多山光照足的地方种苹果、樱桃等喜光的农作物效果颇好,大人可以考虑推广。”
“是。”
※
因我受了伤,加上崔缇叮嘱我再不可擅自外出。接下来的日子,我以养病为由,都待在行宫中。
柳氏族人要为王后办一场接风宴,幸好地点在行宫之中。
我本想就待在房内,奈何王后不许。
接风宴上,柳氏族人以及蓬莱州高官频频敬酒,我只是礼节性微微一抿杯沿。时间过了大半,一杯酒还是一杯酒。
我不敢吃不敢喝,警惕周遭的动静,即使我知道崔缇亦在人群中,但那要害我的人或许也躲在暗处。
这些日子,我绞尽脑汁在想谁会害我,毫无头绪。
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东越王。只是他若是久怀杀心,在越州的机会俯拾皆是,何必要选在蓬莱州的海上。
我甚至还怀疑到了王后,排除的理由亦是何时杀不是杀,偏偏要在蓬莱州。
思来想去,明贵妃嫌疑最大,她大约是喜欢齐沐,而齐沐的心却在我身上,或许是她妒极生恨,要除了我这个障碍。但就算我抛尸海上,也轮不到明贵妃来做世子妃呀。
此起彼伏的喝彩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那踩高跷的戏耍队已经撤下,中间的看台上是一名翩跹而舞的长发白衣女子,手中引线长针向着数尺之外的绢布飞去。
没过多时,绢布上一幅江山楼阁图轮廓初现。
筝弦转急,手若生风,紫衣女子眼锋若刀,攻势凌厉。
我心中莫名紧张,有一种逃离此地的冲动。
“你怎么了?”王后问我。
“儿臣内心慌得紧,想去后面缓缓。”
方此之时,台上竟上来一个蒙面黑衣男子,拖着一杆梨花枪。
耍得当真好,那枪浑身上下若舞梨花,遍体纷纷如飘瑞雪。
20/35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