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记忆都会随血迹洗刷掉,即使是贵为郡主的花钿也是如此。
第25章 25 季春
暮春雨纷纷, 在椒房殿后苑,我将锡箔锭一个一个扔进面前的铜盆。
只听一旁凝霜默默祷祝:“花钿郡主,这一辈子你没有郡主命, 下辈子定是王后命。”
“倒不如投在普通人家, 还能盼得个踏实日子。”裁冰在一旁插嘴。
“我们赶紧烧,王上
是不让祭奠小郡主的。”凝霜小声说,还不忘看看四周。
没想到齐沐已经毫无声息地来到我们身后,一声“你们几个在干什么”把我们三人吓得灵魂出窍, 险些将铜火盆打翻在地。
见到是齐沐, 我长舒一口气,嗔怪道:“殿下吓我们做什么?”
齐沐摆着张“臭脸”, 冷冷吩咐凝霜、裁冰赶紧收拾收拾离开。
我心里直打鼓,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凝霜、裁冰二人手忙脚乱地灭火、拾掇祭品,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开溜。
还没等我问, 齐沐劈头盖脸质问我:“你是不是在查花钿的死因, 难道你觉得另有其人,而不是淑妃。”
我差点笑出来, 反问齐沐:“这不是明摆着的。”
“你别忘了,王上——”
“禁止讨论关于花钿、淑妃的一切,就当这件事从来没发生一样,不许祭奠花钿,不许——”
“你既然清楚, 为什么还去调查,这不是你该干的事情!还有你似乎在怀疑我的母亲。”齐沐眼神锐利,好似有钉子射出。
我确实在查静嫔的行踪,我当然不信会是静嫔, 只是按常理,静嫔应该是最讨厌淑妃的人。毕竟她出宫长住玉津园,也是淑妃一手造成。
见我不敢正面对着他,齐沐上前一步,俯身轻语:“你是不是有某一瞬间也在怀疑我。”
我皱眉摇头否定,实则心虚不已。
齐沐冷哼:“说什么风雨同舟渡,都没有信任,何来同心。”
“殿下信任过我吗,殿下被刺、王上被刺、崔缇的死、淑妃的疯,还有花钿,这一桩桩,一件件,不明不白。成年人的世界很复杂,我明白,但花钿她何其无辜,我只想为小小的她求一个公道。”
齐沐盯我的眼神让我头皮发麻,阴沉的目光好似利刃要穿透我一般。
“你暗中调查,弄得我那个不问世事的母嫔都有所察觉。依我看,你非但不是为花钿讨公道,而是将自己陷入险境——”
我急着打断齐沐:“殿下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绝对不会将殿下牵扯其中!”
他眼神一滞,动了动唇,没有说话,我从他眼里看到离群孤雁受伤的神情。
“不牵扯我!不牵扯我!”他不断重复着,突然抬头,眼锋刺向了我:“我已经被他视若眼中钉,难道还怕你牵扯我?”
我和他对此话的理解并不共通,我关注的焦点在“他”字上。
“殿下口中的他是否是宸极殿那位?”我问。
齐沐没有回答我。
“花钿是,那么太后莫名其妙的中风,殿下的被刺皆是因他?既然殿下知晓一切,为什么还要召唤血鹞子去救他。”
“因为他是东越国国王!王上在,才能稳住东越九州五王。若他真的暴毙,保不齐异姓王会生出事端,到时,举国毋宁,百姓遭殃啊!五位异姓王,除去太原温、蓬莱柳、琅琊王,起决定作用的非燕云萧、苏杭吴莫属,这两个一个守卫疆土,一个经贸万国,得到他们的支持,才能真正在东越国立住脚跟。”
“殿下的意思是,不管太原温、蓬莱柳、琅琊王意向如何,燕云萧、苏杭吴是始终支持王上的。”
“兵和钱,国之大端,王上一直跟这两位异姓王走得近,便是这个道理。王上不支持我,两位异姓王岂会服我。”
我身子微微一晃,一旁齐沐及时扶住我的腰。我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臣妾令殿下担心了。”
我感觉他身子一沉,用手捏了捏着我的肩膀,还挺疼。
“殿下接下来该如何自处?王上会不会还——”
“暂时不会。即便上次遇刺,也是王卓错会了王上的意思。”
“殿下如此笃定。”
齐沐苦笑道:“我笃定的不是父子之情,而是形势。如今王上没有其他儿子,齐羽尚且年幼,他若是将我杀了,谁来继承大统,他就算再厌我,总归不愿意将王位给其他异姓王吧。因此,我暂时不会有危险。对如今的我来说,民心便是最坚固的盾牌,你懂吗?”
“我都懂。”我抬头对视齐沐深邃的黑眸,略略皱眉:“还有一点我不懂。”
“什么?”
“王上子嗣单薄,怎么还对花钿——我不相信。”
“如果花钿不是王上的亲生女儿呢?”齐沐声音变冷,“虽然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但已经查明,花钿百分之百不是王上的女儿,而这,花钿一出生,王上就已经知道。”
我顿觉不可思议,脑袋嗡嗡,好似捅了马蜂窝一般,我突然想到王上对齐沐同样冷漠的态度,脱口而出:“殿下,那你有没有怀疑你也不是——”
我的话被齐沐突然的笑声给打断,“世子妃,他虽嫌弃我,却把齐羽当作宝。从你入宫到诞下羽儿,我与你形影不离,我笃定齐羽是我的儿子。”
我感觉这话里有话,不由攥紧拳头红着脸意欲打向他。
他出手将我拳头纳入他宽大的手掌中,神色微敛:“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我用力点点头,心中是深深的愧意。
※
春未央,花正浓。
在玉津园,我坐在窗前,专心致志绣着金鱼荷包。
越州有个传统,成家男人若是挂荷包,都需要妻子亲手缝制,取夫妻和合之意。
齐沐那个葫芦荷包,风里来雨里去,已经很旧了,还是原主婚前帮他缝制,跟齐沐日常穿戴很是不搭。
因此,就算我再手残,也不得不捡起针线为齐沐重新缝制一个荷包。
只是,据说原主精通针黹之道,而我似乎并没有继承过来。
在齐沐来之前,我已经作废了数个,把自个儿气得头顶冒烟,冷不防有人叩了叩窗扇。
我无不烦闷地问道:“谁在那里捣乱?”
说话间,一袭银朱色镶银鱼白边襕袍,头戴同色儒巾的齐沐笑盈盈出现在门口。
看着像是读书人打扮,只是太张扬了些。
“宁宁,你在做什么?”齐沐走过来问我。
我忙将半成品荷包往身后一藏:“没,没什么。”
齐沐显然有别的重要事情寻我,并没在意我的小动作。
“今天是什么日子?”
“啊——”我茫然的目光从齐沐脸上转移到窗格子上。生日?结婚纪念日?抑或是初次认识的日子——
“你呀,足不出户,难道不知道今日是春闱放榜日。”
我长舒一口气,但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春闱是三年一次的举国大考。这些日子,齐沐都在忙着这个事。他除了会关心考生衣食住行,更在考试方式上进行了创新。除了历来的文章取士,还增加了水利、农桑、营造、经济、番语等实用科目。
等齐沐向东越王汇报时,东越王不置可否,压着迟迟不批示。最终经过朝堂论证,齐沐得到了多数人的支持,得以顺利施行此等考制。因这个缘故,春闱比往些年耽误了一旬。
齐沐抓着我放在膝盖上的手,催我道:“今日越州城定是人山人海,你也随我出去透透气,噶闹忙。”
着急忙慌梳洗一番,随着齐沐出了玉津园。
街面上空明晃晃的天光耀得我总觉一切都不那么真实。
来到贡院门口,等放榜的人早已是如山似海。
亏得身强力壮的便装侍卫分散在我俩周围,形成坚固的屏障,否则人流非得把我与齐沐冲散不可。
我问齐沐,为什么来贡院门口。
“我是来体察民情的,自然要来这个地方看看。而且我也想第一时间看见中榜俊彦的风采——”齐沐小声跟我说。
还没说完,一个着装不俗的中年大叔凑了过来,侍卫瞪着眼,要将他撞开,被齐沐及时止住。
“公子也是来看榜的?”中年大叔问。
“啊,算是吧。”齐沐答。
“公子剑眉星眼、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必能高中!”中年大叔也不顾周围便装侍卫逐渐冰冷的眼神,自顾
自说道。
“借你吉言,但愿吧。”
“公子谦虚了,听口音公子是越州本地人吧,敢问公子住哪里。”
“体察民情”的齐沐被问得讪讪的:“我是越州人,家在王城——不远的地方。”
那中年大叔一听,眼鼓若蛙,叫嚷起来:“老夫大老远就觉得公子有一股子不明其妙的贵气,果然公子不是一般人,能住在王城边上的,非富即贵。公子身在富贵乡,还能刻苦读书,考取功名,实在是感人肺腑。说起来,老夫家在南门外,有良田千亩、大宅五幢,还有小女年方十六,待字闺中——”
听到这里,众人倶是脸色一变,敢情是榜下捉婿啊,我不得不佩服这中年大叔毒辣的眼光。
“那个,这位先生,我已经婚配。”齐沐说着,看向身后侧的我。
我涨红了脸,拿眼瞪着齐沐,好端端提我做什么!
中年大叔眨巴眨巴眼,对我们抱拳鞠躬:“对不住您二位玉人,这也难怪,花开堪折直须折,才不负少年意。”
本以为中年大叔就此作罢,没想到他又跟齐沐介绍起自己名下的产业,请齐沐有机会能照顾他的生意。
正说着,兜头而来一记鞭鸣,三声炮响,一幅硕大的明黄卷轴顺着正前方的幕墙迅速滚落。揭榜的时候到了,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叹声。
这时候却听我们旁边有个青年高声说道:“仲才兄高中了,不枉他苦读经年,到底是天道酬勤。”
其他人问:“怎么没见到仲才兄人呢?”
青年无不哀叹道:“京中时疫流行,药价奇高,仲才兄没钱买药,就想着回乡治疗,到底费用便宜些。”
另外有人附和说:“是啊,听说有举子患病无钱医治,巴望回乡疗养,谁知竟歿在半道上。”
“这种发国难财的人可真是该死,难道有司都不查一查,看看谁在后面抬高药价。”
“你们小声些,听说这后面的人可是京中大员的家眷,跟王家又攀着亲,谁敢查。”
……
齐沐铁青着脸,嗤道:“哄抬药价,发国难财?”
中年大叔也听了一耳朵,见齐沐不高兴,忙道:“京中疫病大概源于去年各地灾民聚在京畿引发,这几年天色不好,治疗疫病的几味药很是匮乏。我经营的铺子若是有存货,绝对不会坐地起价。说起来,这些个贵人也不知道上哪里弄的这些药。”
“好一个贵人!”齐沐转身拂袖而去,便衣侍卫紧跟其后。
中年大叔不解地望着齐沐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位娘子,你家相公想必不是一般人吧。”
我赧然一笑,不置可否,心想这人心不坏的,但是话忒多了些。
※
在送我回玉津园的路上,齐沐便下了两道急令,一是让太医院以最快的速度查明时疫,熬煮汤药,拿到举子聚集的客栈、会馆、讲习堂等地免费发放,同时必须有医者在解药发放点坐诊免费疗治;二是迅速查访是谁在背后哄抬药价,查明之后,无论门第,一律押送刑部大狱鞫谳。
在玉津园门口,齐沐都没来得及看太后,就匆匆离开。
掌灯时分,我准备派凝霜去宫里打听打听,却不料嫁人后便未见过的书平来到玉津园。
她抓着我的胳膊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直呼:“姐姐救命。”
“救谁的命?”
“刚刚母亲和书镇被抓了去。”
“怎么回事!”
“说是跟京中疫病有关系!”
第26章 26 孟夏
马车疾驰在入宫的路上, 我心情焦躁无比。
听三妹温书平说,大概是去年,便有庄子管事的建议母亲在庄子种祛疫避瘟的药材。
管事的说各地旱涝蝗灾不断, 死人病人不少, 来年必有瘟疫,瘟疫一来,药材势必有市场,赚钱的同时也不失一件积德行善的好事。
母亲听着有理, 将庄子里的地悉数种了药材。母亲并不懂买卖经营, 之后贩卖药材的事给了管事的打理,涨价一节也是母亲的同意的, 哪知道成了借灾敛财的罪证。
温家在越州人眼中是世家贵胄,但也只有家里人清楚家中实际的境况。
父亲治家廉洁,家里上上下下五十口人都靠着父亲俸禄过活,而大哥温书安、四弟温书和虽是走上仕途, 但到底位秩低, 不向家里额外要钱已属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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