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拿对病情好转很难断言,但肯定会让久卧的太后感到舒适。
天黑黑要落雨
阿公举锄要掘芋
掘呀掘掘仔一尾旋留鼓(泥鳅)
阿公要煮咸
阿妈要煮淡
二个相打弄破锅
我一边帮着太后揉小腿的穴位,一边唱着在现代学来的童谣。
往常哄齐羽睡觉,唱来唱去都是这首童谣。等齐羽大了些,他竟然还有些抵触,不愿再
听我唱。
午后的静谧被突兀的开门声打破,我还来不及站起,扭身却见门口进来一位华服高冠的白胡子老者。
他眼神锐利,气势雄浑,便是眼拙如我,也知此人非富即贵。
“怎么回事,都不通报一声?”我指着凝霜、裁冰问。
凝霜、裁冰支吾不语。
老者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这才几年功夫,世子妃竟然认不得老夫了。”
我原地愣住了,脑子里一遍一遍过着原主残存的记忆,竟是毫无所获。
凝霜跪在老者面前说道:“太公,娘娘先前受伤,一时想不起,也是有的。”
太公?太后的亲哥哥?琅琊王王柏楚。
他注意到我身后卧榻上的太后,瞬间涕泪交流。
我赶紧在卧榻边置一张交椅,请他入座。
他坐下叹气:“当年就不该听你的,把你送进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如今这齐家把你一个人孤零零晾在这里,痛煞我也。”
“太公,你放心,我一直会守着王祖母。”我安慰道。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家人。”他双手有力地撑在膝上,站了起来。
却听门外响起齐沐的声音:“宁宁。”
我觉得莫名其妙,琅琊王脸上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我跟着琅琊王走向门外,门口齐刷刷站着肃整的卫兵,黑袍窄袖,身配长剑,一看便不是越州城的人。
齐沐独自站在院中,但我觉察到院外隐藏的势力。
却听琅琊王高声道:“沐小子,舅爷爷是多久没见到你了。”
齐沐似有些犹豫,迅速扫了我一眼:“舅公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我已经为您老人家准备了一等会馆——”
琅琊王摆摆手道:“不必,我在城外住帐篷更自由。”
我悄悄挪到了齐沐身边,轻声问他:“殿下怎么来了。”
没想到童颜鹤发,目测上了八十的琅琊王耳力颇好,近似耳语的话也被他听了去,大声说道:“孙媳妇,你家男人是放心不下你,怕我这老头子搞事情。”
我瞅见齐沐白皙脸上的一道红晕直接染到了耳廓边。
※
兽炉香缭绕,清茗荐嘉客。
琅琊王告诉齐沐,城外还有一份他专门准备的大礼——十名有经天纬地之才的谋士。
齐沐道:“如今光越州便有近百名官员告了假,放眼全国,人数更是无从计量,区区十人而已,怕是杯水车薪。”
琅琊王笑道:“沐小子,大爷爷我这十名谋士,一人能抵百万兵
,岂是那些庸碌之辈可比。”
齐沐亦笑:“王上困病,世子监国,百官告假,用琅琊王的人补缺,这怕是容易遭人误会吧。”
琅琊王回道:“琅琊州也是东越的一分子,王廷陷入僵局,我自当添一份力。于国,我责无旁贷,于家,说起来我这个当舅舅、舅公的人岂能坐视不管。”
我劝齐沐:“殿下,以一当百、酒囊饭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舅公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琅琊州在你这边。”
琅琊王捋须点头:“对,孙媳妇说得对,”随即又急着纠正,“不是以一当百,是以一当千。”
齐沐说:“其实我并不想事情发展成这样。”
我见他似有不快,从旁劝慰:“殿下已经尽力了,没有人比殿下做得更好。”
琅琊王起身,拍了拍齐沐的肩膀,道:“一个人,哪怕地位尊贵,毕竟力量有限。顺势而为,才不至于陷入死地。”
送走琅琊王,齐沐手中拿着两册厚厚的折页。我有些奇怪,拿过来看,没有预估到重量,折页哗啦啦直往下坠。
“怎么都是人名?”我问齐沐。
“红本是东越国州县七品以上主官名册,蓝本是各州县七品以下官吏名册,还包括散落野地的贤达隐士。蓝本比红本要更详细记录了人品、学识、官声。”
“如若红本出缺,便择用蓝本的人补上。”
齐沐没有直接回应我,负手面窗而立。
我问齐沐:“这不是一朝一夕所谋吧?”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总不能将自己困死吧。即便我死,至少死之前也要让这个王国的人看见更为广阔的未来。”
“殿下又胡说。殿下可否想过用一种更为温和的方式。”
“想过,但你看如今的局面,谁会允许我采用波澜不惊的方式。”齐沐眼神一凛,透着寒光。
※
东越国建国之前,越州齐、琅琊王、燕云萧、太原温、蓬莱柳、苏杭吴在征战中结为生死与共的异姓兄弟。
后来建国,越州齐为长,成为东越国王,其余五姓为弟,各自封为君,地位尊贵。东越九州中,琅琊州实力不容小觑,军事、外交、民政、税务、官制皆自行做主,相当于国中国一般。
琅琊王如今站在齐沐身后,便是反对齐沐的人自然也要掂量掂量其中分量。
琅琊王住在城外,每日大摇大摆入城拜访故旧,请客吃饭,忙得不可开交。
朝中出缺的官员悄悄回衙门继续点卯上钟,就好像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在紫虚道人的医治下,东越王从昏睡的状态舒醒,而后,按时用药静养,至少没了性命之忧。
齐沐还请紫虚道人看诊了太后与花钿的病情,紫虚道人开了两张方子给齐沐后,扬长而去,不受一金。
我听说此事后,让凝霜、裁冰按照方子抓药,齐沐摇头,说紫虚道人并没有留下药方。
“有琅琊王在,王祖母是安全的。但花钿却很难说了。”
我思量齐沐话中含义,轻声问他:“难道有人故意加害不成。只是花钿还那么小,何错之有。”
齐沐将手中的字条攥紧,揭开铜炉,扔了进去。
“琅琊王要亲自查谁暗刺了父王。”
“王上同意了?”我问
“等父王身体好转,琅琊王会亲自进宫提及此事。”
不知怎的,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可见到齐沐肃严的面孔,我问:“难道殿下有什么疑虑。”
“许多事情其实不清不楚便好,真要撕开真相的口子,将来如何收场。就如同我受刺,不了了之,也就过去了。”
“那王祖母与花钿呢,还有其他无辜的人呢。”
齐沐没有回答我,礼部官员深夜来商讨春试的事。我趁着夜色,从宫里前往玉津园。
在玉津园外,我见到了秘密而来的崔缇,这个屡次出现在齐沐身边的黑衣人。
他依旧是一副质问的口气:“殿下到底要做什么?为何要不惜动用血鹞子来救他!”
我很是不满崔缇,除了王后,并没人用如此态度对我。
“殿下行事自有分寸,难道眼睁睁看着父子相残不成。”
崔缇四下里张望,压低含着讽意的声音:“世子妃真是糊涂,父亲要杀儿子,儿子还守着愚孝做什么?你不劝殿下,反而支持他在歧途越走越远。岂不知,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东越王受刺是否跟你有关系?”我心知他并不一定会透露真话,但还是忍不住问。
“我只听命于世子!”崔缇回道
“所以不是你?”
……
此时,玉津园大门洞开,走出一贯闹哄哄的琅琊王,崔缇见此,迅速隐去,我上前问安。
“这宫里不太平,也难为你了。”琅琊王一见我便说道,“夜里风凉,赶紧进去。我看这园子倒有些荒芜,等来年春天,我找人好生打理一番。”
琅琊王迈着步子下阶梯,下面人唯恐他摔到,要去搀扶,他却不服气的一甩手瞪眼道:“我还没老!”
恭送他上马离去,我静立片晌,才进了园子。
第23章 23 慈孝三年 孟春
回到玉津园, 我从匣子里取出紫虚道人开具的两张方子,微黄的二指宽的纸条边缘有火烧的痕迹。
还好铜炉中炭火熄灭,这才保留了这两张纸条。
我知道齐沐并不希望我看见, 可我不免好奇。
一张纸条写着:有命无势。另一张纸条写着:有势无命。
我琢磨着这两句话的含义, 也不知道这两张纸条,哪一张是开给太后,哪一张又是给花钿的。
命、势相连,可此二人都各自缺了一样, 想来是不祥的。
无论如何, 太后远离王宫,有我亲自看视, 加上身后实力雄厚的外戚,至少再不会遭无妄之灾。
那小小的花钿呢,她的母妃淑妃只是个以色事人的女子,如今早就失了宠。
按道理, 她已满周岁, 早该有自己的封号。
太后清醒的时候,因为这事跟王上没少掰扯。如今太后一卧不起, 这加封号的事也就长久搁置。
她是金尊玉贵的郡主,如今宫里服侍的人只能称她小姐,真是个笑话。
宫里是个势利的所在。淑妃失了宠,连着居住的宫殿都显得比别处冷清一些。
我在宫人的导引下,走向殿侧的亭子。昔日, 淑妃在此准备掌掴静嫔,何其狂妄。
如今她正斜倚在临水的“美人靠”上,啜饮愁酒。
见到我来了,她冷笑一声:“世子妃倒是稀客。所有人都躲着本宫, 怎么?世子妃见本宫落魄,有意来笑话本宫。你那婆婆静嫔呢,她怎么没来,本宫觉得她该一道来才对。”
我刚要回答,斜插过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跪诉道:“娘娘,小姐一整日都不吃东西,又哭又闹的,怎么哄都没用。”
淑妃不耐烦地将手中酒杯砸向桌面:“由她去。这贱蹄子自打生下来就没让本宫安生过。她就是个灾星,不如死了好。”
“娘娘还请慎言。”
淑妃眼睛一横,起身上前步步向我。我却注意到她长裙下面的绣花鞋似乎破了一个小洞,有丝缕漏出。
淑妃注意到我的目光,将绣鞋往裙下一藏:“世子妃该看的也看到了,这下满意了吧,好走不送!”
“娘娘,你精神状态不好,如果你愿意,这段时间,我可以帮你照顾花钿。花钿一直生活在宫里,若是能换换居住环境,她的情况或许能有好转。你别怀疑我的动机,我只是很喜欢孩子而已。”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一颗心子都要剖出来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王后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吓得我浑身一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跪在了地上,另一边的淑妃也跟着跪了下来。
“花钿是淑妃的女儿,有淑妃在,需要你凑什么热闹?你在玉津园照顾太后,世孙都顾不上,哪来的精力照顾花钿,你给我记住,有本宫在,后宫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母后,儿妇只是来找淑妃娘娘商量,并没有擅自主张什么?”
“狡辩!不经过本
宫的同意,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王后几乎是压着声音吼道。
在淑妃处,被王后批了个体无完肤,却还得跪受着。
待王后怒气冲冲地离开,我只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在宫道上碰到了齐沐,他大约听说了我挨王后训斥的事,颇用力地抓住我胳膊,语气带着责备:“好端端的,你去惹淑妃做什么?”
“我哪就招惹她了,我只是想救花钿郡主,她还那么小。”我很委屈,用力憋着气,不让眼泪掉下来。
“什么叫做你想救她?”齐沐竟然冷哼:“你难道不明白,在这里,救人比害人要难!”
齐沐意识到什么,问我:“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方子?”
“这重要吗,你其实比我更清楚,可你为什么不帮她,难道你因为恨她母亲作恶,就坐看花钿一天天病重。”
“我说过,救人比害人更难,况且,一个人得救,便有旁的人替她死。你休要轻举妄动,省得拖累旁人。”
最后一句,声音颇大,似乎是故意让跟在后面的宫人听见。
“行了,我有事去谨身殿。你先回椒房殿,待会忙完我来寻你。”齐沐口气又软下来不少,从我身边走过,卷起一阵微风。
常进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我身边,低声问我:“奴才送娘娘回宫。”
我仰头一抹泪水:“不必,我去玉津园,才不要留在这里。”
“娘娘,王上在谨身殿见世子和琅琊王,许多事情或有转机。”
※
刚到玉津园,王后旨意也跟着来了,着令我闭门思过一月,照顾太后事宜暂交由静嫔。
我被王后责罚不是一次两次,一点都不觉意外。
本来我总觉得齐沐会来看我,或者是写信,哪知道这闭门思过的一个月,竟是半点音信没有。
何止齐沐没有回应,便是一点外界消息都没有。每日与凝霜、裁冰枯坐室内,下棋练字解闷而已。
惊雷阵阵,时雨纷纷。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水,我问凝霜,这怕是关得足月了吧。
一旁裁冰捂嘴偷笑。
我问她笑什么。
裁冰说我的话,让她想起坐月子的妇人。
而这日,早膳由静嫔亲自送来。
她眉眼带笑,衣裙扫过门槛,口中直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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