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我有些愕然,这个词感觉自打穿越,就跟我没了关系。
“王后娘娘特地着人来说,请世子妃帮她去南门外的绸缎铺子取一件云锦通袖袍,马车都备好了。”
“现在?此刻?”我问。
“正是。”
见我不解,静嫔道:“这是娘娘体恤信任世子妃,念世子妃闭门一月辛苦,特让世子妃出门散散心。”
随即,静嫔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将我摁坐在铜镜前。镜中女子不施粉黛,眉目如画。本是烂漫天真的长相,眉梢眼角却压着浓浓愁绪。
“瞧瞧,多美的一张小脸,要开开心心才对。赶紧让凝霜、裁冰为你梳妆打扮,去外面走走,换换心情也是好的。”
我坐上马车,在斜风细雨中向着城南而去。
大约快到午门,隔着帘子,听外面人声喧嚷,奔走相告午门要处决刺杀王上的人犯了。
我在车内听得清清楚楚,身子微微一怔,这才多久的功夫,凶手就缉拿住了。
我让赶车的拐到午门,赶车的小太监很是犹疑:“娘娘,杀人有什么好看,还是不要看了,省得冲撞了娘娘。”
我一下就来了无名的火气:“少在此惺惺作态。你明明是故意拐到午门,存心要让本宫知晓此事。”
小太监一骨碌滚下马车,在我面前又是磕头又是哭,说自己只是御马监小喽啰,王后和世子两边的人都不敢得罪。他只能采取绕道午门,但劝我不要下车的办法。
“王后让你带着来午门,世子让你别让本宫知道。”
“正是。”
“行了,本宫知道了。你叫什么?”
“奴才贱名刘安。”
“刘安,那就按照王后的意思,去午门。世子那里我会帮你解释。刚刚本宫错怪了你——”我示意凝霜赏了这小太监一袋银锞子。
刘安感恩戴德,喝马向午门而去。
受刑台上置着一方高高的绞首架,一个半身赤裸的男人被吊在麻绳的尽头,头向一边歪着。那双失了神的眼睛凸睁着,舌头垂在口外,浑身湿透。
耳边有人在窃窃私语,我听而未闻,脑中一片空白。
凝霜扶着我的手肘,关切地问我:“娘娘,要不回去吧。”
“你认识这人吗?”我问
凝霜摇头:“想来就是个无知暴徒。”
我胃里一荡,俯下身子干哕,泪水横流。
“娘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凝霜被吓倒,努力搀扶住我。
我抓着她的胳膊:“我现在想回宫里。”说着自己撑伞往雨幕中冲去,凝霜从后面要拽我。
我感到焦躁无比,大声说:“休要拦我。”
凝霜有些委屈:“娘娘——不是我。”
我这才回头,一袭玄衣的齐沐已经站在我身后。他左手撑伞,右手握着我的肘弯。伞太低,我看不见他脸上阴晴。
“你回宫做什么?”
手中伞柄松落,桃红的伞轻轻砸在浅浅的水洼里,荡起三五雨花。
齐沐用力将我搂近,我不由自主拽着他腰间的软而有质地的蹀躞带。
“我想见到你。”我仰头对上他的黑眸。
“对不起。”我有些语无伦次,全身战栗。
“为什么?”他俯首认真抹去我脸上的水珠。
“每次我都会被吓倒,每次我都只会哭,每次我都只想躲在你身后。”
“不用道歉,风雨同舟,我本该护你。”
我坐上了齐沐的马车,凝霜、裁冰去帮我取王后所要的物品。
一马一车,小巧轻快。我坐在车里,齐沐赶车,隔着帘子,一路无话。
出了城还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当齐沐掀开车帘,扶我下车。
四面环山的一个波光粼粼的湖面,湖中央是丈余高的瞭望台。
湖边有侍卫守着一只木舟,解缆登舟,齐沐亲自持划桨,二人同乘,小舟推开层层涟漪向湖中高台而去。
届时雨停了,天依旧阴着。齐沐登上瞭望台的木梯,伸出手拉我。我重心不稳,摇摇晃晃站在船上,犹豫要不要登上高台,毕竟我“恐高”。
“确定不上去?上面风景不错。”他淡淡地说道,似乎我上不上去关系不大。
我鼓足勇气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心,他将我拉上木梯。
“不要往下看,要往上看,就算是摔下去,也就掉到水里而已,你不是会游泳。”
风很大,把我的发髻吹得若飞蓬一般,我嘴里都是头发,手又不得闲,不免心中腹诽:“会水也没用,这身厚重的衣裳还不得把人往水里沉。”
高台四面有窗,齐沐娴熟地开窗。
几根烦恼丝挡在眼前,我顺手拔下头上发钗,青丝如放出闸的洪水,倾泻而下。
他转身看到一幕,眸光一亮。
“怎么?”
“头发乱了。殿下——”
他手指靠近我的唇,声音有些哑:“你别问,我慢慢说给你听。”说着,他又转身向窗外的一片苍翠。
“四明山,四明湖,这里以前是水军演练的地方,后来废弃了,留下这个高台。我让人修缮了一番,有时候会独自来这里坐一坐。”
“为什么会是崔缇?”我问。
“崔缇是我救的一个小乞儿,他手里有个经营多年的斗米教,帮我打探风声、传递消息,上次饥民聚集涌金门便是他暗中组织的。”
“慈孝元年那次刺杀是他,这一次——”
齐沐一顿,缓缓说道:“这次刺杀不是他,但王上和琅琊王默认是他。这件事以崔缇的血为了解。”
我脑中闪过那一双嫉恶如仇的黑眸:“那殿下甘心吗? ”
他白净的皮肤上好似蒙了一层无形阴影,晦暗又凝重。
“我本来已经让崔缇暗查刺杀之事,就差最后一步,人证物
证凭空消失,或许就是在查证的过程中,崔缇行踪暴露。锦衣卫抓了崔缇,关了仅仅一日,便押到午门……”
“殿下的意思是王上做的局,故意等崔缇上钩,因为王上知道殿下肯定会派人暗中调查。可我想不通,王上这局也太狠了些,若不是殿下召唤血鹞子,怕是山陵已崩。”
“不,不是王上自演的苦情戏,而是另有其人。区别便是,王上或许已经先我查到,等我派崔缇查时,他拿崔缇当了替罪羊。”
“可王上为什么不直接抓真凶?”
“两者相权,取其轻。许是真凶势力太大,目前还动不了。”齐沐冷哼。
“王上既然能查出真凶,那么慈孝元年那次刺杀——”
“他大约早就注意到崔缇,只是没有动手罢了。其实自从慈孝元年之后,我很少再下发命令给崔缇,因此王上大约也没有查出太多东西。”
脑袋里像是有一团乱麻在缠绕,见齐沐坐在靠窗塌上,我问:“殿下,凶手会不会是琅琊王的人。”
齐沐摇头:“我不敢肯定。九州五王都会有嫌疑。至少目前,这令王上忌惮的力量,促成了朝中暂时的平衡。如今代理朝政,怕是没有先前那般累人。”
“国事纷扰,殿下定要保重。”我看着他眼下青紫,很是心疼地拉住他的手。
齐沐顺势一倒,以首枕膝,手交叉在腹部,微闭着眼睛。
“重吗?”他喃喃问,好似梦中呓语。
“不重。”我回答的时候,他已经打起轻而匀称的鼾声。
第24章 24 仲春
齐沐醒来的时候, 有些恍惚又有些惊讶,他很是迅速地撑坐起来,问我他睡了多久。
我轻轻揉着没了知觉的腿, 轻轻回他, 不到一个时辰。
齐沐将手覆在我的手上,说他感觉睡了数载一般。
回城的路上,自有人赶车,齐沐坐在我身边, 一语未发, 但他右手一直紧紧握着我的左手。
离城越来越近,心情更加沉重, 好像有无形的手缓而有力地箍着我的脖颈,令我呼吸困难。
“殿下,我想保护花钿。”我说话的时候,没有看齐沐。
“好。”他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回答我。
我没想到他的回答如此干脆, 望向他沉静如水的面孔。
“淑妃如今的状况若是再恶劣些, 必然照顾不了花钿。若是将花钿转入母后名下,想来对淑妃、花钿都好。你别看母后对你很严厉, 其实她顶喜欢女孩儿。我记得齐羽刚出生的时候,她便对着我叹惋,怎么不是个女孩子。”
“殿下,为什么花钿不为父王所喜。”
“这很难说,毕竟是君心难测, 或许只是生辰相冲便是他不喜的理由。放心吧,我会尽力,你不想见到死亡与杀戮,我会以我所能去阻止。”
我轻轻靠在他肩上, 心中只想让时间走得更快些,我害怕这其中难以预料的波折与不测。
※
过了几日,我从玉津园前往宫里见王后,刚好齐沐也在。他并没避着我,当我的面,问王后是否考虑亲自养育花钿。
王后审视的目光从齐沐移到我身上,嘴角漾起一丝了然的笑容。
“王上不喜欢花钿,本宫为何要凑热闹。”
“不管如何,她也是我唯一的妹妹,或许是因为淑妃的原因,花钿才为父王不喜。”
王后终是叹了口气:“王廷子息寥落,本宫岂会不心疼她,容本宫考虑考虑吧。”
一提到开枝散叶的话题,我立马低下头,唯恐王后又会扯到我。不过这次,王后低头沉思,并没提及我。
我舒了一口气,望向齐沐的眼神满是感激,他亦是回以粲然一笑,眸子明亮如水。
从王后那里告辞,齐沐因有政务要处理,遂与我告别。
我想起了什么,问当日是不是他叮嘱小太监不许让我见到午门那残忍的一幕。
齐沐表示不知情。
告别了齐沐,我心中笃定必是常进借世子之名传令给小太监的。
回到椒房殿,我喊人唤来了常进。
我叮嘱他以后不能借世子之名行事,免得引火烧身。
王后故意让我去看崔缇行刑,或许是给我一种提醒,让我真切感受到藏在繁华表象下的残忍,好让我更加警醒些。
只是与王后的初衷相反,崔缇的死让我感受到生命的可贵,我希望自己能够警醒,不是为了苟全此生,而是想能保护更多无辜的人,比如说花钿。
没想到王后那里很快有了好消息,王后私下问淑妃的想法,淑妃表示愿意将花钿放在王后名下,还说这是花钿前世修来的福气。
淑妃答应得如此爽快,王后也就筹划着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告诉王上。
自打王上被刺,他似乎是变了一个人,甚至齐沐在他面前,都不似先前那般动辄得咎。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想关注好眼下的事情。
春二月的天,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纸呈现温馨静谧的暖黄色。我与凝霜、裁冰坐在圆几前叠着小孩儿的衣服。
这都是我托温书镇拿着花钿的身量,在越州城最好的成衣铺子做的十几套四季衣裳。
花钿出生后没有名分,也就没有份例,加上淑妃不得宠,本是郡主身份,却是个丫鬟命,长到快三岁,竟是新衣都没做几件。
“小郡主命不好,但幸好遇见娘娘,这是因祸得福。”凝霜道。
“总是说王家子嗣稀薄,可我瞧着,仅有的几根小苗苗也没见珍惜。”我叹了口气,将折好的递给一旁的裁冰,再由她放进一只小巧的描漆螺钿箱子。
“都说王上与殿下的关系没先前那般僵了,处理朝政越来越顺遂,殿下对娘娘又是一心一意,小殿下对娘娘更是敬爱尊重,娘娘今后的日子定是有盼头了。”
凝霜这丫头,嘴跟抹蜜一样,就算我觉得她夸张了些,但嘴角依旧控制不住地上扬。
闲坐了一回,外面有人来禀,说是宫里的成恩公公来了。
我见成恩神色不对,心不由一揪。
成恩望了望屋内的三人,有些迟疑,我立马打消他的顾虑:“她们都不是外人,你有话赶紧说。”
“娘娘,殿下让我来告诉你,花钿小姐今晨没了。”
“没了!”我站起来,无比震惊,“怎么就没了?”
成恩面露畏难之色:“这原因也不好细说。”
“凝霜、裁冰,同我更衣,我要回宫。”
成恩几乎是拦在我面前说:“娘娘,殿下特地让奴才赶来,就是劝娘娘不要入宫。殿下还说,若是奴才劝不住,就说是殿下的口谕,命令娘娘不许入宫。”
什么跟什么,我一下子跌坐在绣墩上,却听凝霜说:“成恩公公,到底怎么一回事,你慢慢跟娘娘说说,省得娘娘担心。”
我提着一口气,摆摆手道:“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虽然我不打算听,成恩立在一角,絮絮叨叨起来。他说这些日子淑妃的状态见天儿变差,昨日也不知怎的,那花钿又是啼哭不止,不肯吃御膳房送来的乳酪,淑妃因此发了失心狂,说是要跟花钿同归于尽,一旁宫人尽力拉住,才肯作罢。可今晨宫人们去伺候花钿起床,却发现花钿躺在血泊中,身子都冷了。淑妃握着匕首,如今还在一个劲儿说,不是我,不是我。
令我想不到的是,对于如此悲惨又如此蹊跷的宫廷惨剧,整个王宫都是讳莫如深的。外围宫女们被遣散各宫,贴身照顾淑妃与花钿的宫女嬷嬷都跟着淑妃彻底关在了昔日东越王常常光顾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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