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身琅琊王氏,嫁妆自是不少, 但养育这五个儿女,也悉数用掉。
偏生原主嫁的世子也是个“穷”的,财权都由王太后管着。
原主嫁给世子,温家陪了一座庄子,原主是个孝顺女儿, 将庄子都交给母亲打理,所得收益也全由母亲支配。
三妹自打嫁进了平阳王府,日子便不好过,夫婿当日看着不错, 哪知是个吝啬刻薄的。为了让三妹能在婆家腰杆直点,母亲免不得私下贴补,这钱大多便从药材上出了。
齐沐刚好在东宫,他坐在正位,我能感受到他眼神中的疏离与警惕。
也怪我没有眼色,几乎是要扑到他面前祈求道:“殿下,我母亲是受人唆使,她实在是冤枉的。”
“冤枉的?”齐沐冷眼看着我,反问道:“涨价总归经她同意吧,钱总归收入她囊下的吧。”
“母亲一向不更世事,这次便是被那新来的管事诱导了。若真是要查,需得从管事查起——”
“世子妃,说服我容易,难的是让天下人信服。甚至这件事,你也难辞其咎,那田产本在你名下,虽然全权给你母亲打理,但到底你该过问才是。”齐沐不自觉晃了晃手腕,我以为他挥手示意我离开。
可当我赌气走到殿门口,却被齐沐喊住:“如今你哪里都不要去,就给我待在这里。”
“我母亲和五弟如今身处大狱,难道作为女儿,我都不该去探望。”
“世子妃,你如今更应该做的是——避嫌。”说着,齐沐命令左右看管着我,不准我踏出东宫一步。他自己则袍袖一挥,头也不回,踏步而出。
接下来好些天,我都困在东宫,莫说常进,便是凝霜、裁冰都见不到。
倒是成恩端茶递水送果子最是殷勤,但对于外面是怎样个情势,却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
一日掌灯时分,我枯坐屋内,对着灯烛兀自发呆,却听房梁之上发出极为细小的声音,我疑心是老鼠,刚想喊人,眼跟前跃下一个黑衣人。
从他落地单膝单掌触地,低头吹起一缕无风自动的墨丝的举动,我无可奈何嗔怪:“镇儿,这都什么时候了,一点都不好笑。”
闻言,温书镇利落地直起身子,面纱之上是一双灵动的黑眸。
我急急将他拉入内室询问:“你怎么来的?你不是应该和母亲一起。”
温书镇轻描淡写回道:“我在路上跑掉了。”
“那母亲一人在刑部?”
“我来宫里的路上撞见了父亲与大哥,他们已经自己去了刑部。我们温家虽说是穷得被人骗,但到底是皇亲国戚、世代簪缨,事情没有查明之前,即便是关在刑部大狱,也必须是好吃好喝供着,姐姐不必过于担心。”
见他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我心中不免来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瞎跑什么,若是被人拿住,又是一桩啰唆事。”
“姐姐,三姐懦弱、四哥还在外地,父亲和大哥是官身,不得妄动,剩下这跑腿的活儿还真得指望我。父亲让我告诉姐姐,不要跟姐夫起争执,姐夫这个位置很难做,不要给他添烦忧。温家的事,一切但凭国法,最差也就落个流放,犯了错就该罚。”
这个时候,父亲还是在为我着想,而我竟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大哥结交的左相的公子汤佑德,平日里诗词唱和、煮酒论史、游历名胜,互视同道中人。如今我家出了事,那左相公子连门都不开,生怕惹祸上身。我看大哥那张脸啊,真跟霜打茄子一般。”说着,这温书镇竟是自顾自笑
起来。
我真怕这孩子再惹出祸端,忙忙撵他走。
“你赶紧去刑部吧,一个人在外面东躲西藏干什么,这个节骨眼定是要跟家人在一起。既然世子都没办法,找其他人能有什么用。琅琊君已经回了琅琊州,总不至于又将他老人家请回来吧。”
“好,我都听姐姐的。不过父亲说得没错,姐姐莫因此事跟姐夫置气,他心里自然想维护我们。虽说母亲是受人引诱,但到底是我们疏忽所致。此事明面上是冲着温家来的,实则是将烫手山芋扔给了姐夫。越是这个时候,姐姐越是表现得深明大义,奸邪之人的诡计才不会得逞。”
“可流放,让我如何忍心。”
“姐姐千万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将来的东越国王到底是姐夫。”
说完,温书镇纵身一跃,依旧顺着房梁从小小的天窗钻了出去。
※
我心情没那么焦躁后,齐沐对我的禁足也渐渐松了许多,至少凝霜和裁冰又回到我身边伺候。
凝霜告诉我,如今这个案子似乎是停滞的状态,毕竟那个管事的早就不见了踪影,无从查起。而温家人一致认罪伏法以谢生民的态度也让纷纷扬扬的弹劾有些措手不及。
“老爷认罪认罚,那些个御史台的大人们再去弹劾,倒显得咄咄逼人、多此一举。”凝霜道。
“说起来也怪我们,那么大个庄子交给母亲,也无人过问,这才让奸人钻了空子。”
“娘娘,若真是流放可怎么办?”凝霜瞅着我支支吾吾。
“若真是这样,只求王上开恩,别去那苦寒之地便是万幸了。”
我将放针线的箩筐递给了凝霜,眼前是一只不那么对称的金鱼荷包,虽是样子不怎么好看,但能看出制作之人一针一线的认真劲。
“虽不精美,胜在呆萌。”我兀自轻叹,生怕两个侍女怀疑,还没等我解释,凝霜、裁冰已经替我解了围。
“这些日子娘娘都没心思拿针线,如今头一回就做这么复杂的荷包,真是难得。”凝霜道。
“看惯了那千篇一律、中规中矩的荷包,奴婢瞧着,娘娘这金鱼荷包真真别出心裁,透着一股普通人难以企及的贵气。”
“你们俩够了,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叫贵气,那若是对眼、斜眼岂不是貌比潘安。”
说完,不光是凝霜、裁冰憋笑憋红了脸,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正闹着,成恩进来问要不要传午膳。
我问成恩,世子在哪里,还有我是否已经被解除禁足。
成恩回道:“殿下这些日子都在谨身殿处理政事,其实殿下也没说禁足,只是希望娘娘不要出宫。”
我点头吩咐道:“我也不在这里用膳了,你们随我去后厨,我要为殿下做一碗鸡汤面。”
熬了四个时辰的鸡汤,用砂锅密封好放入食盒底层。食盒上层是煮好沥水的卷面。
我兴冲冲带着食盒与金鱼袋往谨身殿去,还没到门口,便听到东越王的咆哮声。
“下毒,亏你这脑子想得出,胡说八道。”
我心头一慌,不由走近,却听齐沐镇静坚定回道:“儿臣有没有胡说,父王比我更清楚!”
第27章 27 仲夏
我刚想要听下去, 常进左顾右看轻步向我走来,将我引到僻处。
“娘娘,在这宫里, 知道得太多太详细反而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可那万事不挂心, 只想平安度日的人也很难得偿所愿。”我苦笑,“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谁在下毒。”
“这就得问我们的王上了。”冷不丁,常进答道。
听他缓慢地叙述, 悬着的心一阵阵吃紧。
“殿下在查访疫病时, 得紫虚道人相助,那道人告诉殿下, 京中疫病同普通瘟疫症候相似,但并不具有人传人的特性。”
五月的天,我竟是感到周身发冷。
“所以是有人下毒?”
“澹州断藤峡有一种毒草叫牵机藤,人畜若是吃了它, 会出现呕吐腹痛全身无力的症状, 用量过度,危及性命。用牵机藤做的牵机毒粉末无色无味, 害人无形。”
“牵机毒?倒是头次听说。”
“岂止娘娘不知,这世上知晓牵机毒的怕也没几人。此毒乃澹州药痴韩林儿自创,而这韩林儿素来古怪,从不与人交接,这世间能得他青睐的只有一人——”
“王上!”声音不自觉提起来, 我被自己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一跳。
“常进,想来韩林儿行事素来低调缜密,他与王上往来之事就怕是殿下也不一定知晓。这些可是你私下告诉殿下的?”
常进没有回答,但我已知晓答案。
“你是王上身边的人, 不该对王上有二心。你暗中帮殿下,若是王上知晓,你还有命活吗?”我忧心忡忡提醒他。
“奴才八岁入宫便在宸极殿朝夕服侍,要说了解,奴才比任何人都了解当今王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奴才知道后果,但奴才还是选择殿下。娘娘不必为奴才担心,奴才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常进看向我的后方,低头碎步退去,身后有力的脚步缓缓向我走来。
这里距离谨身殿不算近,不知道齐沐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及至见到他手中的金鱼荷包,我摸了摸空荡荡的腰带,才发现自己慌乱中丢了金鱼袋。
我上前要接,他却在我眼前虚晃了一下,转手自个儿系在了腰间。
“殿下,我——。”
齐沐摆摆手,岔开话题:“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有空去看看你的家人,过些日子,他们就要离开越州了。”
“他们——”
“南澹州,书镇入编燕云州行营。”
我将头扭向窗外,努力忍住心中的悲痛。
“ 无论如何,这是最好的结果。”我轻声说道。
※
父亲、母亲、大哥、四弟褫夺勋贵之身,以庶民身份迁到南澹州,这大约是王上做出的让步。若是齐沐没有以“下毒”之事威胁,我家人之命怕是休矣。
送父母那日正对着毒辣辣的日头,没有一丝风。
父母哥哥们与寻常农夫村妇毫无二致,经过牢狱之灾,甚至更为憔悴狼狈些。
父亲安慰我说:“莫担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远离是非之地,我倒是心安了。只是女儿啊,以后就得靠你自己了。我们到了南澹州,除了书信问候,你切不可寄黄白之物。我们已然是庶民,自该耕织度日。”
我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顺从地点头。
哥哥们安慰我说,他们自会照顾好父亲和母亲,条件和以往自是无法相比,但断不会少了父母衣食。
母亲无不忧虑地对我说,她放心不下书镇和书平。
书镇性子顽劣,此去军中,远离父母,也不知会惹出多少祸端。而书平,自打嫁入侯府,就没过个消停日子,如今家中遭祸,以后怕更是举步维艰。
我安慰母亲,儿女大了,过得顺遂还是艰难,都是个人造化,父母管得了一时,如何管得了一辈子。
母亲颔首认同,只是心中的牵挂到底是挥之不去。
送走父母,我依旧住在玉津园。
本来陪我一道在玉津园守着太后的静嫔不知怎么就被王上想起来,被召入宫里,还是住在淑妃当日的院子,而半疯半傻的淑妃早就迁往宫外。
自从我家出了变故,原本不多的支持齐沐的大臣几乎是一边倒全转向了王上,更别说左右相了。
偌大的朝堂,代政的齐沐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光杆司令。
王后只是告诫我,所有人都在观望,世家大族如此,官绅贵胄亦如此,这个时候一定要比谁更有耐心。
我不理解王后指的耐心具体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自己除了耐心等待,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帮到齐沐。
以前,我总是怀疑自己的两个贴身丫头是齐沐安插在身边的眼线,不然,怎么这俩丫头每每向着齐沐,老在我面前讲齐沐的好处。
直到凝霜、裁冰给我递来宫里的一个消息,我这才相信,这俩丫头是真心为我的。
据俩人说,好像宫里下人在
传,齐沐经常背着王上,私下见明贵妃。
我并不屑于此等流言,只是觉得怪异,这种事情是谁有意在传,或者说是误导呢。
“娘娘要不还是跟殿下说说,搬回宫里去。既然是夫妻,自然生活在一处,最多便是早晚来伺候太后。”凝霜说完,往静悄悄的凤床叹了口气。
“王后令我住在玉津园朝夕伺候,我又怎可中道而返,况且这也是我的本分。”我知道凝霜在担心什么,安慰她俩说:“这子虚乌有的事情你俩也信?殿下的为人难道你们还不清楚。我更担心的是这背后造谣的人。”
“殿下为人一贯是高风亮节,只是,娘娘难道未曾听过形势逼人强,殿下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借势,贵妃娘娘身后的燕云萧兵力强盛,若真是夺权,燕云萧是首先要拉拢的——”
“凝霜,不得妄言。你若是再胡说,我会找人拔了你的舌头。”我大约第一次对她发了火。
凝霜似有些委屈,赌气地背过身,出了太后的寝宫。我望着她的背影,不住地摇头:“这些丫头都被我惯成了什么样子。”
一旁裁冰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最终是沉默地低下了头。
我坐在凤床边的绣凳上,望着面色沉静如水的太后,脑中频频出现“借势”两字。
第28章 28 季夏
当我快步从东宫出来时, 正碰上了王后坐着凤辇经过。
王后问我去哪里?
我笑答:“多久没进宫了,臣妾正想着去看望母后。”
王后点头问我可曾见过世子。
我摇头说未曾。
到了王后寝殿,屏退众人, 她小声问我:“最近你有没有听到宫里的传言?”
“臣妾在玉津园什么都没听见。”
王后盯了我半晌, 方才幽幽地说:“你在本宫面前撒谎。”
“母后,我不在乎流言,我只希望世子是平安的,我希望可以帮到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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