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她对世子冷淡些,便说她见风使舵,不晓妻道。她若是向着世子些,便是目无君上,怀有异心。若是被那起小人无端造事,还有我女儿的活路?”
温峤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王氏越发喋喋不休:“当初,世子选妃,我便说宁宁性子软心眼实,不适合去宫里,你呢,非把她报上去。你从户部员外郎升任如今户部尚书,不就是拿着女儿换来的。”
“胡说!你看你,宁宁好不容易出宫,你还哭哭啼啼,说一堆丧气话。”茶盏破碎的声音后便是疾步走向门口的脚步声。
我心一紧,唯恐被发现,顺着长廊,穿花拂叶,慌忙跑回自己房里。
刚坐下,却听门吱嘎一声从外打开。
“谁——”
门开处,凑进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来。
三妹温书平踏入门来,佯装生气道:“二姐姐,我们投壶你一个人悄悄离开,原来是躲在这里。”
“花厅人太多,倒是这里清静些。”
“要不,我陪姐姐打双陆。”
凝霜摆棋枰,温书平问我:“姐夫对姐姐定是很好吧?”
听她如此问,我觉得不可思议:“何以见得。”
“上次姐夫让书和帮他做一个小玩具,书和问缘起,姐夫说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说着,温书平捂嘴笑了。
“呃,是不是木头蛇——”
“是呀是呀,二姐姐,姐夫怎么送给你的?”温书平这丫头一脸“磕CP”地看着我。
呵呵,惊喜!明明是惊吓好吗。
正聊着,门又吱嘎一声从外打开,进来的是最小的弟弟温书镇。
他自幼由原主教养,虽是姐弟,实同母子,是除了三妹温书平之外,原主的头号铁粉。
“好哇好哇,二姐姐、三姐姐,打双陆也不带上我。”温书镇嚷道。
“还说呢!一大家子都将就着你投壶,每次都是你赢。你风头占尽,我们有啥意思。”温书平怼道。
“这都是我平日勤学苦练的结果,你技不如人,倒还来怪我了。”温书镇抱胸站着,一脸得意。
温书平下榻,使劲拍了一下温书镇:“有这么跟姐姐说话的,多大的人,还往女孩子闺房钻,说出去不害臊?”
温书镇推开温书平,往榻上一坐:“长姐如母,要你来管!还有,不是我说你,都快嫁入侯府,也不见你把心思放在女范妇仪的习练上,将来如何执掌中馈。”
“你——”温书平扑向书镇,后者灵活一躲,前者又差点跌倒,乱作一团。
我忙着制止弟妹二人的争吵,许是动静太大,引来了王氏。
“你们二姐姐在宫里过得多辛苦,好不容易回趟家,指望清净几日,却让你们两个小猴儿搅得不安生,还不给我回房去。”
“很辛苦?”温书镇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不意被王氏猛地提溜住耳朵,拽出房间。
※
东越国都城越州临海,而温宅离东门外的海堤不远,夜深人静,还能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
在现代,我在一座海滨城市读研。学业压力大的时候,便会一个人去海滩上散步。
如今,我并不想兴师动众地出门,趁着爹、大哥、四弟去衙门,娘听姑子讲宣卷,加上温书平、温书镇的打掩护,我带着凝霜散步至东门外的护海长堤上。
长堤造得奇,堤外是无垠的海面,堤内是接天莲叶。
人行堤上,涉目成赏,心旷神怡。
正陶醉着,却听见嘶声力竭的喊叫声,原来是个四、五岁的孩童不慎掉入海中,几个婆子一味在堤上又是叫又是哭。
大清老早,堤上鲜有行人。
眼见着孩子随一波又一波的海浪离堤坝越来越远,我心头一急,仗着自己游泳国家二级运动员的本事,赶紧让凝霜招呼几个婆子脱衣服绑成一股绳子,自己则纵身一跃,跳入海中,奋力向着孩子游去。
到底是技多不压身,关键的时候还能救人一命。当我把奄奄一息的孩子带至堤坝下,堤上及时放下一根花花绿绿的裙裳绞成的绳子。
和孩子先后被拉上了堤坝,运用红十字协会心肺复舒四字口诀,叫、压、抬、吹一顿操作,孩子吐出几口海水,哇哇哭起来。
所有人如释重负,却听众人夸赞:“姑娘好本事!”
披上凝霜递来的斗篷,我一语不发,快步离开围拢的人群。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做了好事,倒觉得心虚。
在成衣铺换掉湿透的衣裳后,凝霜付银钱,我出铺子等。哪知道眼前一黑,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我只觉头昏脑涨,眼、口捂着,手、脚绑着,也不知身在何处。
我这才隐隐后悔自己的行为,不该偷偷溜出家门。
木门从外被踢开,一个五大三粗的声音冲我嚷道:“小姑娘你别给我耍花招,你爹欠钱不还,人还跑了,我们只能卖你抵债。”
我一听,暗自叫苦,这些笨贼抓错人了。
我呜呜半天,奈何有口难言,眼见着来人重重关上了门,整个屋子又陷入死寂。
我感觉自己背靠墙角,心头一动,摸到墙角尖处,蹭墙挠痒一般磨着绑手腕的绳索。
也不知道磨了多久,我也是佩服自己的耐心,就差最后一缕绳索的时候,门又被踢开,有人上前解开我眼前的布条,刺目的灯光下竟是五弟温书镇。
“二姐姐受苦了。”他迅速为我解开绳索,到底是愣了一下,或许并没想到我差一点就磨断绳子。
几个汉子被温府家丁围着,跪地求饶:“五爷饶命,小的们有眼不识金镶玉,惊扰了娘娘,但娘娘着实与那借债人的女儿有几分相似。 ”
“要活命就给我住口!”温书镇斥道,扶我出门的时候,却听他低声吩咐家丁:“把这些人给我看住了,不能跑掉一个。”
回到家,温书镇立马被温峤叫了去。
绳索勒得手腕破皮发红,温书平从凝霜手里拿过药膏,小小翼翼为我涂上。
她隐隐约约觉得发生了什么,只是不问,关切担心的眼神令我暗暗自责。
这时候我被温峤叫到了书房,书房中止温书镇一人。
爹脸色平静,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却听温书镇回忆说,见我外出未归,他不放心便去寻我。刚出门一个小乞儿塞过一张纸条,上面写了我被贼人绑架的地点。问小乞儿,那孩子只说是一个蒙面人给他的。
“父亲,这伙人虽是绑错了人,但到底嚣张,定要将这些人以及背后主使绳之以法。”温书镇忿忿不平道。
“你懂什么?”温峤不悦:“事关你姐姐名节,难道还要宣扬出去不成。”说话的功夫,温峤看了我一眼,叹气道,“背后主使就不必查了,你们是我温家儿女,也不必瞒着你们。刚刚左相汤知否亲自来拜访我,说自己有个不争气的侄儿专门放印子钱夺人妻女——”
见我俩愣着,温峤停了下来。
“爹爹与左相都不希望这件事宣扬出去。”我接话道。
温峤点点头:“想来也是个误会,左相那边已经妥善处理了。左相还向我保证,这件事绝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就这么了了?”温书镇颇为震惊。
“可是给五弟报信的人——”我问。
“这便是我担心的,现在还不知道此人是谁,有什么目的?”温峤摇头,缓步至书桌后。
“女儿让爹爹担心了。我何曾想到——”何曾想到古代这社会秩序如此恶劣,大街上都能遭人绑架了。
正在这时,家下人告知,宫里来了人,要接我回去。
本来是明早回宫,如今宫里提前来了人,家里人都有些慌。
忙乱中打点行装,临出门时温峤跟我说:“宁宁,莫担心,一切都有爹在。”
声音很轻,如雷贯耳,我差点涌出泪水。
马车颠簸,一路忐忑。及至得知是东宫派出的
马车,我悬着的心稍微安定。
椒房殿内烛火通明,身着绣金红袍的齐沐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他端坐正殿,面无喜色,一双黑眸比过往又深了几分。
第7章 07 荷月(二)
“这么晚了,殿下还没歇息。”明知他心绪不佳,我故作无事地问道。
“世子妃去了哪里?几天都没见到你。”
装腔作势呢。
“我回了一趟娘家。”我小声支吾,心虚不已。
“哦——我如何不知道?”
我不再吱声,拿眼偷偷瞄着他。
齐沐眉头微蹙,面部神色复杂难辨:“若我早知道世子妃回家,还会托世子妃为岳丈、岳母、弟妹带去问候。只可惜——”齐沐把玩着温书镇做的木头蛇,嘴角勾出一抹淡漠的笑意,“我这个丈夫形同虚设,傀儡一般。”
大约觉察到我的不屑,齐沐问我想说什么。
我屏退侍者,偌大的正殿就我与齐沐两人。
“殿下,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会陪傀儡丈夫吹半夜的风,淋半夜的雨?”我十分委屈,又有些生气,跺脚将脸撇向一边。
他微微一愣,刻薄的笑意换作纯澈的茫然:“我知道这些日子苦了你,只是你总要给我时间理理——”
安慰的话语中甚至有一丝祈求,他心到底是软的。
“并非苦了臣妾,而是不忍殿下受苦。”
齐沐绕过案几走向我,衣袍窸窣,伸向我的手欲前又止。
我握住他的手,问道:“殿下身上的伤可曾好了些?”
他并没回答,目光所及是我手腕上青紫的瘀痕。
“你受伤了?”他神色紧绷、眼眸森然、音色愈发冷了。
“这——不碍事。”我趁他不备,抽回手,用衣袖去遮挡。
他挥手示意侍者去东宫取药品,随即问我:“是救人受伤,还是在五里营子被贼人弄伤。”
原来齐沐都知道!他甚至都知道我被绑架去的地方叫五里营子。
侍者取来药,我与他对面坐下。
他在我手腕上轻柔地涂上一层透绿的啫喱状的药膏,闻起来有一股青草的香味。
“我自幼习武,受伤是常有的事。此金疮药是我一直用的,效果甚好。”
“难道那个报信给镇儿的蒙面人是殿下派来的。”
齐沐没有接话,宕开一笔,似笑非笑道:“汤知否倒还自诩清流一派。”
“父亲与左相都不愿将此事传出,事关名节。但,我——是清白的。”在古代,兹事体大。
“所谓名节,不过是酸儒用来禁锢世人的枷锁罢了。”
闻言,我惊讶于眼前这张年轻的面孔下竟然藏着如此不流于俗的念头。
虽感动,但到底也生出一丝隐忧。这会不会是东越王不喜他的原因之一。
“世子妃,我感觉你变了很多。你怎么会游泳的,甚至还会疗治溺水昏迷之人。你是于何时何地拜何人传授?”齐沐问我。
我是在大学游泳队集训时,顺便考了个红十字救护员证书。
这我能说吗?我正想着如何回应。
这时,齐羽不顾宫人阻拦,啪嗒啪嗒跑了进来。
他不意齐沐也在,吐了吐舌头,僵立在原地。
我知道他是想看看我带了什么玩具给他,到底是个孩子。
逛市集我是没机会了,便带了几件温书镇做的机巧玩具,想必齐羽肯定会喜欢。
与刚才对我的态度不同,面对齐羽,齐沐摆出严父的面孔。
他问了齐羽最近的各类功课,还板着脸教训他这么晚了,就该早点歇息,为第二日养精蓄锐,不该来打搅我。
齐羽低头受教,逃跑似的离开。我赶着出去,将玩具塞给了他。
他眼眸中似有星子在闪,甜甜的笑容挂在了嘴角。
回到屋里,齐沐倒有些怪我对齐羽过于纵容。
“殿下对羽儿未免严苛了些。”
齐沐苦笑道:“世子妃想说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吧。我用帝君之则匡佑他,便是不希望他走我的老路。如今你看,父王多喜欢他。”
“他不会历经你所饱尝的苦痛,因为他的父亲是齐沐。”望着齐沐的背影,我默默在心里说道。
齐沐走后,我睡不着,伏案抓笔从左至右在纸上胡乱写了:哪有什么夫妻一心,横竖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若受罪,首当其冲的是我。
“何况他待我不薄。”我将涂鸦折好随手扔进抽屉。
之后我开始有意识去打听齐沐不受东越王待见的原因。
齐沐出生的时候正好是东越王长子齐玉去世的第二年,对于饱尝丧子之痛的东越王来说,齐沐的出生令他狂喜不已。
甚至齐沐三岁入学的教材都是东越王处理政事之余,在灯下亲自编写。齐沐每次上课,若是东越王有空,他都会到场旁听。
在齐沐身上寄予厚望的东越王渐渐发现齐沐并没有按照自己期望的轨迹发展。
东越王性格外放直率刚烈,而齐沐品性持重内敛思虑较多,除了性格不同,爱好也不一致。东越王喜读书,对于儒家经典推崇备至。齐沐也爱读书,涉猎多是三教九流的杂书。东越王喜音律擅填词作画,而齐沐骑马射箭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诸如此类的差别不胜枚举,齐沐自然没有错,但是放在古代,他便是妥妥的不肖子孙。没有一点随了东越王,若真是有一点,那便是执拗了。
逐渐积累的龃龉与不合,沉积为心头的愤懑与怨恨,加上齐沐与东越王住得较远,经不住嘴碎宫人的造谣生事,父子亲情生生变成了如今这般。
千头万绪,从何改起?自然不可能一件件、一桩桩全部改过来。
但至少,在习练儒家经典方面是必要的。
儒学是治国理政的正统之学,作为未来的帝王,齐沐本就应该奉为圭臬。
比如他说“所谓名节,不过是酸儒用来禁锢人的罢了”之语,以后定是不能再出口。
也不能怪别有用心的宫人搬弄口舌,谁让齐沐处处留人把柄。
若是劝齐沐进学,他的反应会不会跟红楼贾宝玉一般,直接把劝学的史湘云(也就是我)赶出去。
整夜脑子里都是齐沐,以至于第二日起床,迷迷瞪瞪提不起精神。
去看齐羽的路上,路过静僻的长廊拐角,闪过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正是秉笔太监常进。
他连同照料饮食起居的总管太监王蔷是如今东越王跟前最红的人。齐沐见他都要让三分,何况是我。
“常公公——”凝霜、裁冰刚要道个万福,却被常进止住,示意她俩安静。
随即,常进突然双膝下地,跪在我面前行了个大礼。
“常公公请起,折煞本宫了。”
“娘娘救命之恩,奴才没齿不忘。若娘娘有用得上奴才的地方,奴才自当结草衔环、报于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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