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让安国公没想到的是,几十招交手后,这人竟收了手,恭顺的对他行了礼,直言道:“国公爷,我无心冒犯国公爷,此番斗胆潜入这丰宣大营,是因着有要事和国公爷商量。”
说完,他又特意提醒了一句,“是安阳郡主让我来找您的。”
安阳郡主?这四个字一出口,安国公猛地神色一凌。
半晌,他才审视的目光看向谢慎。
谢慎也不敢瞒他,忙表明了自己是谢总兵府的二公子,此番陪着父亲入京给皇上贺寿。
安国公久居上位,自然是听说过这甘肃总兵谢家的,他更知道皇上已经准备把淑贵妃那侄女许给谢家二公子,想要借此把谢家的兵力收为己用。
可谢家却出现在这里?谢家不该急着给皇上表忠心吗?
还是说,谢家看着如今京城这局势,想当了这墙头草。想着这些,安国公眼神倏然又冷了下来。
谢慎怎能不知道安国公对自己的防备,他更知道安国公根本不会把区区一个谢家放在眼中,毕竟就安国公如今掌控的兵力,若对自己谢家生了不满,哪怕他深谋远虑早就在京城部署,只怕在安国公的步步紧逼下,他们谢家想要平安回到甘肃,也是很难的。
有了这样的自知之明,谢慎也没再藏着掖着,直接便拿了安国公夫人这些年卖官鬻爵私放印子钱的账本呈了上前。
安国公诧异的接过账本,等他看到上面的具体内容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半晌之后,他一瞬不瞬的瞪着谢慎,里面满是杀、意道:“你想拿这个威胁我?”
不怪安国公这样怀疑,实在是这样的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觉着谢慎是在拿这个威胁自己。
谢慎立刻道:“国公爷莫要误会我,我断不敢瞒着国公爷,此番拿了这账本出来,断没有威胁您的意思。只是,我想利用这账本,让谢家得以和安国公府交好。”
交好?安国公不自觉抓紧了手中的账本,看着谢慎的目光愈发阴沉。
这若不是他方才那句,是安阳让他来的,安国公今日必是要让他出不了这丰宣大营。
谢慎今日敢闯丰宣大营,那便是已经是决定孤注一掷了,所以在安国公的注视下,他并未有任何的退缩,反而是豁出去了,上前一步道:“国公爷,想来您也知道皇上容不得安国公府。若非如此,国公爷怎么可能这几日宿在丰宣大营,以此震慑皇上。可国公爷觉着这样就能放心了吗?今日皇上那般被您阻拦,心里怕是恨毒了您。至于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您这才刚选择站队呢,皇后和太子殿下就敢这样逼安阳郡主,就敢这样欺负太后娘娘。这若等待太子真的荣登大宝,安国公府是个什么处境,是会变得愈发被动,还是陈皇后和太子会过河拆桥,您难道就不担心吗?”
这番话,谢慎若是稍有胆怯,都说不下去的。
安国公也未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勇气。
安国公不得不承认,虽他现在还不知谢慎是敌是友,可眼前这公子,他其实是颇为欣赏的。毕竟,他久经沙场,鲜少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这般放肆,眼前少年这胆魄,甚至和自己年轻时有些相像。
这样感慨着,他收起了眼中的杀、意,轻笑一声道:“你言语间处处替安国公府考虑,可你难道就没有私心吗?”
谢慎知道安国公室在考验自己,所以也没敢有自己的小心思,诚实的回答道:“谢家自然有自己的私心。皇上如今想把谢家收为己用,可皇上无能,谢家若投靠他,日后落得什么样的结局,谢家如何能不做考虑。可若谢家明面儿上和皇上表忠心,暗中却和安国公府结盟,如此一来,于谢家和安国公府,皆有助力,不是吗?”
安国公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饶有趣味的看着他,“如今急着和安国公府结盟的大有人在,你凭什么以为,我会选择你们谢家?”
谢慎神情自若道:“国公爷确实有很多选择。可甘肃总兵府,若能为国公爷所用,这里面的意义国公爷不可能不知道。若我没有猜错,这些年靖北王和西北总督早已成了国公爷的心腹之患,靖北王到底是姓周,若有一日皇上驾崩,太子登基,靖北王说您拥兵自重太子和皇后是您的傀儡,打着除佞臣的旗号攻入京城,您有这个自信一定会赢吗?”
“可若是谢家和安国公府暗中结盟,等待合适的时机,我们大可以先除掉靖北王和西北总督府。”
安国公好半晌才从这番话中回过神来,他心惊于眼前这少年的直白,可他还是难掩嘲讽道:“你忘了一句,到时候,靖北王府和西北总督府覆灭,那西北便是你们谢家人的了,所以说,你们谢家最后的目的是想当了枭雄?”
谢慎没有回答,可这答案是什么,两人都心照不宣。
回想着昨晚发生的这一切,安国公直至这会儿都觉着自己没缓过劲儿来,所以,这会儿见着姜妧后,急急便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妧重活一世,算一算,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表舅舅了。
想到表舅舅上一世那般惨死,姜妧当即红了眼睛,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安国公面前。
按说姜妧是郡主,平日里和安国公即便请安也是行家礼,像这样跪在安国公面前,是从未有过的。
安国公倏然一惊,忙要拽了她起来,“妧儿,你这是做什么?”
姜妧却是哭的伤心,半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整个人埋在安国公怀里,道:“表舅舅,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两个表哥,对不起外祖母。”
莫名其妙的话让安国公愈发听不明白了,他安抚的拍了拍姜妧的手背,尽量的温柔道:“好孩子,你说什么胡话呢。这次若没有你的聪慧机敏,表舅舅才被动呢,你外祖母更会因此失了颜面。”
姜妧当然知道表舅舅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可这句道歉,是久藏于她心底的。好在老天爷怜惜自己,肯给自己也一次重来的机会,否则若是上一世自己那样死了,纵然到了阴曹地府她也没脸和表舅舅说对不起的。
这样想着,她终于是平静下来,抬眸看着安国公,“表舅舅,谢慎找过您了?”
安国公一边扶着她起来,一边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姜妧。
姜妧听了,也不免心惊。她万万没有想到谢慎有这样的胆魄敢闯丰宣大营。
果然,自己没有选错他。就谢慎这样的胆魄,就比周家这些皇子皇孙强。
“妧儿,你到底在想什么?谢慎那番话表舅不想瞒你,表舅舅也觉着是双赢的选择。可如何才能稳固两家联盟,说到底靠的是姻亲,而这联姻之人,必须聪慧有谋略,才能从两家之间周旋。”
这些年来,安国公一直宠着姜妧,也早已经打定主意姜妧会嫁给自己的长子,日后断然受不了任何委屈。
可今日,他隐隐有预感,姜妧有别的选择。
姜妧看着安国公眼中的担心和怜惜,却是笑了笑,开口道:“表舅舅,妧儿知道若是嫁给表哥,表哥和表舅舅一定会护着妧儿的。可妧儿不要这样做,妧儿不能浪费了这门婚事。安国公府如今的处境,谢家是唯一的选择,只因为他们掌控着甘肃,能作为安国公府的后盾。”
说完,她继续又道:“妧儿其实想过,皇上若是驾崩,陈皇后和太子登基,大不了我们一狠心除掉太子,弄了宗亲的孩子当了小皇子,可这样一来,靖北王肯定会趁机反了的。到时候胜算几成且不说,就安国公府满门忠烈,断也不可能想着背负谋、逆的骂名。”
“可我们若不除掉太子,太子若是烂泥不打上墙也就罢了,可他刚愎自用,喜怒无常,日后安国公府总有满门覆灭的一日。”
“当然,我们可以支持同时周姓的靖北王。可靖北王和西北总督府关系何其稳固,即便我们安国公府表了忠心,拥立他上位,只怕他登基之后,立马会踹开我们安国公府。毕竟这些年您没少防着靖北王府,靖北王不会有这样的容人之心,忘记过往嫌隙的。”
“所以,只有谢家,只有出身不显的谢家,能让我们摆脱眼下这困境。”
第29章 做戏 “这几日我便让人弄些调养身子的……
姜妧这番话对于安国公来说, 无异于是让他一次又一次的震惊。
这些年,他宠着姜妧,在他眼中, 这孩子就和京城这些世家贵族的贵女一般, 不谙世事,有时候有些小孩子的骄纵, 他哪里会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是自己这些年常年在外征战错过了些什么,还是说, 其实自己一直都不怎么了解姜妧。
可不管怎么说, 此刻他除了这些感慨之外,更多的是对姜妧的怜惜。她这样花一样的年龄, 放在哪家不是有父兄护着,哪里需要她想这些。
尤其,她方才提及谢家,虽未明说,可已经做好准备离京外嫁, 这到底是怎样的胆魄和勇气, 能让她做了这样的决定。
要知道,对于京城这些贵女来说,离开自己的亲人外嫁,是绝对不愿意的。否则,那信安侯府的姑娘为何会那般闹腾, 听说这几日更是以绝食相逼, 想要淑贵妃改了主意,把她留在京城。
一时间,安国公眼睛竟然有些湿、润。想他铁骨铮铮,这些年是从未掉过眼泪的, 可今个儿他却觉着自己太失败的。
小甄氏瞒着自己这么多年,私放印子钱卖官鬻爵他不知道,太后被皇上紧紧相逼他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不由懊恼起来,到底是他太过大意,太过自信了,他以为宫里有太后娘娘坐镇,出不了什么乱子的。可他忘记了一点,太后娘娘老了,小甄氏在她眼中自是恭顺贤良的,哪里会疑心小甄氏半分。
而安国公府老夫人那边,只一心养花弄草把中馈交给小甄氏,二房和三房夫人想要插手中馈,恐怕也不敢轻易提及这事吧。
说的更准确点,二房和三房夫人到底是女人,和小甄氏做了这么些年的妯娌,女人心思细腻难道丁点儿异常都发觉不了,可因着二房三房仰仗大房生存,她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想到这些,安国公更觉挫败了。
姜妧看表舅舅越发复杂的神色,哪里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开口道:“表舅舅,您没做错任何事情。这些年您和两个表哥征战在外,又如何能注意到小甄氏在做戏。至于我去联姻,妧儿不觉受了委屈。若能借着这联姻,保安国公府百年平安,妧儿怎么想都觉着是赚到了。”
说完,她怕安国公不信,故意又道:“何况,谢慎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闯了丰宣大营,那就是一个聪明人。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那互惠互利,只要有这个做根基,日后他不可能委屈了妧儿的。”
“而等我给他诞下子嗣,安国公府虽不是他的岳家,可他也知道,安国公府于我的重要性,所以只会越发看重安国公府。毕竟,谢家可不止一个公子的,更有传闻说,谢总兵比起谢慎这二儿子更器重元配生的大公子。您想想,谢家若有入主紫禁城的那一日,他们兄弟为了权势必然明争暗斗,可只要他们斗,那我们安国公府就越安全。至于最后谁赢,我便押这谢二公子了,舅舅您说呢?”
安国公整个人都懵了,他从未想过,姜妧会连这么长远的事情都考量到了。
她一个长在深宫的贵女,却连子嗣还有日后预见的明争暗斗都想过了,可她的神色却是那样的平静,仿若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似乎,离京外嫁面对这些的人不是她。
“妧儿,表舅舅不知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谋划,表舅舅也不问你这些年到底受了什么样的委屈。既然你有如此远见,那表舅舅如何会拖你后腿,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可表舅舅把话放在这里,但凡让表舅舅发现这谢慎让你受了委屈,表舅舅便是豁出去搭上安国公府阖府的性命,也要找他算账去的!”
姜妧抬眸,看着安国公,“不,不会有那一日的。表舅舅你也要相信妧儿看人的眼光。”
随着姜妧这话,安国公又想起了昨晚他和谢慎的交锋。
他不可否认,自己确实也欣赏这谢家二公子的。
所以,心情多少是不再如方才那般沉重了。
而谈完了谢家的事情,安国公就不得不处理小甄氏了。
可眼下这局势,小甄氏的事情还不宜闹腾开,否则皇上和贵妃岂不借这个大做文章。
姜妧看他眼中的恨意,似笑非笑道:“表舅舅,外祖母已经准备把幼姝妹妹指给太子做太子妃了。这些年,小甄氏从未表露过让幼姝妹妹当了太子妃的野心,可想而知是害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可现在,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让幼姝妹妹坐了这太子妃的位子,毕竟,我们要给太子和皇后一个交代的,让安国公府真的成为太子的岳家。”
“可等到太子大婚后,您亲自上折子请罪诉诸小甄氏的罪行,大义灭亲,此举非但能轻易的甩掉小甄氏这麻烦,也能极大的削弱幼姝妹妹这太子妃的存在感,连带着这联姻也被削弱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姜妧其实是深思熟虑过的。
小甄氏是十恶不赦,可李幼姝却是表舅舅的孩子,她其实也有些担心,她这番话会让表舅舅心里难受。因为,她已然把李幼姝当做了弃子。
可让姜妧诧异的是,安国公直接就点头道:“妧儿最是聪慧,这事儿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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