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一半,虞宝意午饭吃完,霍邵澎也该去机场了。
他理所应当地邀请虞宝意送他一程, 将剩下的故事说完。
接下来一周,他要先回港, 再去欧洲大陆一趟,为期九天。受人为因素影响, 南城的项目不得已要搁置半个月,刚好能供他离开。
其实他离开多久都无所谓。
那些愚昧固执的手艺人,守着一方井底望天,他有的是办法断掉他们最后一丝念想,乃至后继无人。
不过该项目投入较大,加之他拿着爷爷这块免死金牌待在内地,霍启裕很难指摘他什么,图个清静也不错。
大概离机场还有二十分钟的车程,虞宝意终于倒完了。
其实常常是霍邵澎问几句,她答一会再讲,时间就这样默默消磨掉。回过神时,才惊觉身后有那么长一段路。
偶尔虞宝意也会恍惚。
和霍邵澎在一起时的时间似乎变得越来越快。
她大概记得这种感觉。像中学时上体育课和数学课的区别,前者有来自快乐的魔法,时间总如乘了加速机器飞逝。
那会不会同他在一起的三个月,尚未来临,包括已经度过的,已经悄悄被施上这种魔法?
彼时她回头,也会发现一条长长的,寂静的路。
明明到处是两个人的记忆,终点又只剩下她一个人的。
虞宝意从隐约的怅然中抽身,问起被她抛之脑后许久的正事,“霍生,那些照片你可以处理一下吗?”
她思来想去,实在没有好办法,又不可能黑进别人的手机电脑,只能拜托拜托神通广大的霍家少爷。
这种事情开口,虞宝意就没有任何负担,毕竟也事关他的名声。
霍邵澎侧目,盯着她望了好一会,“可以。”
“给你添麻烦了。”虞宝意说,“对不起。”
他没回应。
这句过分客套,没有回应的必要。
霍邵澎叫她:“宝意。”
“什么?”
虞宝意跟着那声唤抬脸。
一双眼睛像散去了所有迷障的另一个空间,看着它,会让人渴望用她的眼睛来视物,好似会看得更加真切、清醒。
是吗?
“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虞宝意神色明显一凝,闪过短暂到难以捕捉的愕然与无措,脸上的神采飞扬顷刻如烟雾消散。
“左菱过来了,说完后,怕我不高兴,就陪我待到了晚上。”
“那也有机会和我说的,只要你想。”
她深吸一口气,又匀速吐出,“我今天不是——”
“宝意。”霍邵澎赶在她说无用且不中听的理由以前截断了她,“我想要的是‘第一时间’。”
他笃定的语气令虞宝意没有任何反驳空间:“如果不是今天要离开,还有照片的事情需要我处理,你会瞒着我,直到我发现。”
虞宝意翘了下唇,眼睫却与之相反,慢慢垂落。
“如果事事要求助你,那现在,该是你给我开好一家公司,什么都不用我准备和烦恼。”
霍邵澎本想回答,如果你想。
可念及她先前所说,拒绝变成想要她哥哥包养的那种女人,便把这句话无声咽了回去。
“和你说吧。”虞宝意故作轻松地扬起音调,“昨晚左菱走后,我一个人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做,躺在沙发上发呆了很久。”
她只用了一个很久。
只有虞宝意知道,久到过了一夜,直到她看见南城微明的曙色,建筑顶的尖角渐次染上泛白的天光。
一夜时间。
她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到了。
可她未曾有一刻,完全接受了这个结果。
她是什么很差劲的人吗?
“可是……”安静得不像以一百二十码行进在高速上的车厢内,虞宝意的声音轻得像被外面的风撞得七零八落,“这是她们的选择,我只能尊重。”
“而且,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完成,我的时间不会为放弃我的人暂停。”
正如她与沈景程,分得那般干脆利落,中间固然有霍邵澎从中作梗的原因在。
但归根结底,是沈景程在那一刻放弃了她。
今天,霍邵澎特意让司机开了一台没有安置后座隔台的,方便他一伸手,就能抱住她。
他有点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既坚硬又脆弱。
两个特质在身上完美共存,哪怕被她的坚硬拒之千里,也甘之如饴,想随时随地护住她的脆弱。
虞宝意已经习惯了他的怀抱。
霍邵澎喜欢从后揽过她的背,手掌最后扣在她肩头,指骨施力,加之那只手臂往往能让她动弹不得,她总恍惚,这个怀抱格外坚定。
尤其在她被共事几年的同事,为另一个手段卑鄙的人放弃了她的时刻,熨帖得她想落泪。
可霍邵澎公事在身,虞宝意不敢弄脏他的西服,忍了下来。
“宝意,我不止能解决你的问题。”霍邵澎的声音才像被施了魔法,经过耳道径直钻进了心脏,“情绪也可以。至少让我觉得,你需要我,好吗?”
“你可以给我带个手信吗?”虞宝意轻声问。
“什么手信?”
“北角和富道有间面包铺,那里的菠萝包特别好吃……”说了两句,她话锋又一转,“其实我最喜欢的是那家店店长的妈妈做的菠萝包,以前她会开小推车到中学校门口,后来我毕业了回去,发现她不做了,找了好久才知道,她儿子在和富道开了家面包铺。”
“好。”
虞宝意自言自语着:“其实都好吃,但是总觉得不像以前那个味道了。还有好多小时候爱吃的,长大后就不是那样了……”
她也许下意识借这些明明看起来一样,但味道改变的童年食物影射,也许没有。
但说起来,难免怅然若失。
车子缓缓泊停,司机先行下车去处理登机前的手续。一会会直接开进停机坪,到霍邵澎的私人飞机下面。
“要不,直接和我回一趟香港?”他心念一动,便问出来了。
“我下午还有事……”
“送你回来,耽误不了多久。”
虞宝意脑子一时没转过弯,脱口问:“怎么送?”
霍邵澎笑了笑,“飞机送,我也可以陪你回来再过去,一个小时而已。”
她下一秒也跟着笑了,这两日的愁云惨淡瞬间消减不少。
无别的。
虞宝意想到去年生日,明明只需要一个小时的飞机还可以当天来当天回,沈景程因为工作,不愿抽出一天时间来南城。
如今却有人说,一个小时而已。
一个小时的距离,被他说得像一分钟一样近。
想见的人,原来多远都不算远,多久也不算久。
霍邵澎的确是个很好的……
情人吧。
她连想,都不敢冠他一个不知分寸的身份。
最后虞宝意还是拒绝了,她下午和晚上的确有事,也没有为了一个菠萝包专机接送那么奢侈。
霍邵澎让跟来的司机陪她回去,虞宝意却固执地下了车,送他到舷梯前。
她还是第一次以这种视角打量南城机场,广袤的平地上,白色的庞然大物起起落落,空气中时不时传递过来浩大的轰鸣声。
霍邵澎的私人飞机衬得他们格外渺小,却有如一只认主的兽,乖巧安静地伏在面前。
“不跟我走?”他明明知道答案,还是问。
机组人员见Boss带了一个女孩过来,自觉地没有等在机舱门口,司机也回了车上。
四周只有他们二人,和飞机。
虞宝意踮起脚,柔软微凉的唇仰贴到他的嘴角边缘。
“我愿意跟你走,但不能是今天。”
发生那么多事情,像山一样压沉肩膀,她何尝不想和他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奔逃之旅。
但不会是今天。
也不能是今天。
-
霍邵澎走后,虞宝意的生活忽然慢了下来。
哪怕日日有数不清的事务需要她去跟,譬如公司选址、员工面试、新项目……但时间过得最快的,还是他那边临近傍晚,她快休息时打过来的视讯电话。
他再分身乏术,也会留出半小时的dinnertime,或者用赶赴晚宴前的空闲,拨出这个电话,风雨不改。
“万事胜意的‘胜意’。”虞宝意回答他刚刚问的公司叫什么的问题,“文殷说意头不怎么好,胜意好像是要赢过我的意思。可如果真能找到比我好的制作人,也不错啊。”
这通电话没有开视频,他应她时,正从车上下来,步入酒店。
“凤毛麟角,你要求未免太高。”
“霍生夸人一直这样吗?”
有人说话尾调已经翘起来,短短一句话,够他消磨掉接下来这个无聊乏味的峰会晚宴。
霍邵澎看了眼表,问道:“秦书远还钱了吗?”
“还了一百万。”
“照片?”
“……那我们的照片呢?”
“处理好了。”
有他这句话,虞宝意放下一半心。
她其实不是很在乎那些钱,迟迟拖着,一是之前左菱她们还没有辞职,二是,她想直接搞黄《先声夺人》整个节目。
虞宝意思索片刻,正欲再问点什么,不料电话那头传来一把清亮悦耳的女声,直接拦在她开口之前。
“Terrance。”
好听得连女声中的愉悦都清晰可闻,沁人心脾。
女声用的粤语:“走,进去吧?”
第48章 警铃
“宝意?宝意?”
左菱叫了两声, 虞宝意才如梦初醒。
眼睛茫然地往四周一看,反应过来已经不是前天晚上了,现在正在和胜意的新员工开会。
她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会议结束后, 左菱拿了杯少糖的果茶进来, 她做东, 连续请了新来的员工们三天下午茶。
“这两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虞宝意拆出纸吸管,“没怎么, 可能天气太热了。”
她租下一栋写字楼的十三层作为胜意的办公地点, 可能闲置太久,中央空调的制冷效果有点问题,今天才约到师傅来修。
左菱自己拉开椅子坐下,捏着几分笃定开口:“和那天晚上送你回去的男人有关?”
虞宝意看了她一眼。
“其实那些照片也没什么,甚至没拍到那个男人的脸。”左菱笑了一笑, “但我看得出, 你上了他车后, 变真喝醉了。”
虞宝意耳根瞬间烧热, 拧起眉,“好好说话。”
“男朋友?”
“……”虞宝意又面临到这个她很难回答上的问题, 不管哪个答案,总有说服不了自己的地方。
“不算吧。”她说。
“不清不楚不明不白,钓着你?”
“更不是了。”
这点,虞宝意心中还是有数的,也没有胡乱往霍邵澎头上扣帽子的道理。
左菱耸耸肩, “那我就分析不了了。不是男女朋友,也不是不清不楚, 那还能是什么?”
虞宝意一直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她和霍邵澎的关系。
她不至于痴心妄想到和他有长久的未来, 他的身份和位置牵涉太多,她也有坚持到固执的立场,难以调和。
可这一眼望到头的短短一程,又该算作什么?
他的兴致所起,心血来潮吗?
她在个中扮演的角色,是供他解闷的玩意儿?
那把陌生悦耳的女声像个来得十分及时的警铃,在脑中嗡嗡作响。独处时,几乎挤压掉她所有专注与思考的空间。
听久了,便是几个字。
该清醒了。
一直到下班,虞宝意独自开车,且在离家越来越近时,她陡然发觉,自己竟然有点害怕回家。
那间屋子,有他存在过的证明。
一丝不苟,整洁干净的客房,他遗留下的一支钢笔,书桌上添置的一盏灯,以及……他在灯下衬着夜色的侧影。
她曾觉得那一幕寂寥而萧条。
像入冬前刮来一阵凛冽的风,卷起地上如蝶翅的枯叶,没有目的地四处飘零。
可总算不再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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