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毛病上来了。
霍邵澎干脆省下追问她的力气,不如让Florence留意下国内的情况,比从虞宝意这张嘴里撬,效率更高。
“霍生。”虞宝意却又轻声叫他。
“怎么了?”
她的两道眉生得极好看,比之那对眼睛毫不逊色。
好看在靠近眉尾的地方原本有一道不明显的峰,柔和又不失英气。如今拧得极深,连那道峰也看不见了。
“我想问下,你的朋友们……未婚的那种,他们会有……”虞宝意很难才将那三个字说出口,“私生子吗?”
倒是意料之外的问题。
“有。”霍邵澎回答。
虞宝意捉住自己唯一的“人脉”,追问道:“那他们的孩子,以后会怎么样?”
霍邵澎也摆出严谨的态度,“怎么样,是指哪方面?”
“都、都有?”
“一生富贵,衣食无忧。”霍邵澎凝视着她那双眼,可惜始终相隔远洋,不够真切,“只要不起不该有的心思。”
虞宝意被那句“不该有的心思”说得怔愣住,面色闪过一瞬间的迷茫。
她不知道霍邵澎是不是在点她。
虞宝意强忍令她四肢僵硬的难堪,问:“那私生子们的妈妈呢?”
“一样,但条件也一样。”
霍邵澎敏锐觉察出她的不对劲,暂时止住这个话题,“宝意,你哪位朋友遇上这种事了吗?”
“不是,不是啊……”她灵魂出窍的回答似乎道出与她截然相反的答案,“那如果不让她们生下私生子,你的……你朋友的爸爸妈妈,会怎么处理?”
答案一瞬间浮上心头,霍邵澎却不忍再用实话,令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下去。
实际上,虞宝意不完全为梁思雪的处境而如此。
尽管她对萧正霖有爱,对他背后的家庭,是实实在在瞧不上眼的态度。
倒不是虞宝意自己痴心妄想了。
只是她难免好奇,那些不够好看、体面、圆满的结局。
“大部分情况,会选择留下孩子。”
霍邵澎巧妙地模糊了下答案,可能虞宝意心实在太乱,竟也起到了作用,没让她再刨根究底下去。
又聊了几句,虞宝意以想休息为由,提前在霍邵澎忙碌前挂断掉电话。
她重新打开那些被自己一下全部关闭的网页,只是再看过去时,几句话走一下神,整夜下来,也不知记住了什么。
第二天,陪梁思雪产检还被打趣,怎么睡眠质量比她这个带球跑的孕妇还差?
昨晚来得匆忙,今早出来得也匆忙。
梁思雪没留意到那间俨然有人住过的客房,同时,虞宝意也没想到怎么解释那间客房的存在。
她耸一下肩,“还不是担心你?”
也不算撒谎,那些话大半都是为梁思雪问的。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度过昨夜,梁思雪回来几分从前的俏皮无赖,“还不如担心担心我爸爸妈妈知道后打断我的腿呢。”
“对哦,你打算怎么跟Uncle和Aunt交代?”
“只能直说了,反正他们也知道我在国外什么样,搞大肚子这件事,应该早有心理准备吧?”
虞宝意用肘弯推她一下,“不准这么说你自己。”
梁思雪嘻嘻哈哈了过去。
很快叫到梁思雪的号,拿到检查单后,虞宝意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跑各个检查室。
除此之外,胜意那边还有一堆事,进进出出了几遍,虞宝意都在低头回复工作消息,梁思雪说:“要不你去公司吧,这里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虞宝意不理她,问:“还有几个检查?”
一个多小时过去,虞宝意拿着检查报告,陪同梁思雪回到医生那儿。
进去前,她莫名生出几分像父亲,也像母亲的感觉。仿佛等待的,真的是自己孩子健康与否的结果。
医生没有问为什么是两个女生,过目完报告后,结论是……
目前来看,一切健康。
虞宝意明明希望梁思雪打掉这个孩子,可得知结果,还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缴费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医院人来人往,每个人行色匆匆,面上多是麻木与冷漠,也许是脚步快得把灵魂抛到身后了。
“小雪……”
“哎。”
无需多问,望过去的一个眼神,虞宝意就明白,梁思雪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她不复从前游戏人间时的潇洒干脆,素面朝天,头发松松绑起,几缕垂落,擦着颊边和下颌轻微摇动。
像一朵褪色的玫瑰,可虞宝意看得出,她还有一身坚硬的刺。
她说。
“Baby,我想留下TA。”
第50章 有瘾
九月初。
野兽一样拥有庞大能量的热浪, 在这座城市的草木、建筑、街道中间无所顾忌地膨胀,给人热得时不时眼冒白光。
所有植物发疯一样漫无目的地生长,与之相反的, 是人脑的闭塞和阻滞。
比如虞宝意始终不满意导演组和编剧组递上来的方案。
拿着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东西,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赞助商要钱。
“我之前跟过一档聚焦非遗手艺人的综艺。”
虞宝意的办公桌对面, 坐着如今这个团队的两位核心成员,分别是左菱和程霁原。
“找嘉宾时, 我赶去北城电影学院, 从那群大四毕业生中挑了几个自愿的孩子参与拍摄,他们是实实在在地学习了那几门濒临绝迹的手艺,哪怕有些只学到皮毛,也不是三两天跟春游一样过家家的体验就能学会的。”
左菱就是当时的导演,她接话:“我知道, 不过宝意, 当时天行已经有一档你自己做出的综艺爆款兜底, 所以耗时间耗心血, 大家都耗得起,现在情况和那时不一样。”
胜意成立不到一个月。说白了, 这是一家没有独立制作过任何作品的公司。
如果不是有虞宝意这块活招牌,里面还有左菱这种小有名气的导演,说干了唇舌,也没有赞助商会愿意上来就投一档投入大,拍摄周期慢, 回本也慢,相当于纪录片的慢综。
甚至出了Gina那档事后, 《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吗》草草收尾,引起了业内投资方大都是不满的怨言后, 虞宝意这块活招牌,也不是那么灵了。
“如果当时定下,胜意就是要做有热度的节目,我为什么要定这种主题啊?”虞宝意据理力争,坚持维护自己的观点,“吃力不讨好,还要面对投资方的压力。可当时几个立意摆出来投票,这是大家共同选择出来的结果。”
她翻开桌上一沓订好的纸,上面爬满密密麻麻的五号字体。
虞宝意食指略微用力点了下这沓纸。
“这是文殷给我的待会的采访稿,先导片里我要出面解答什么叫匠心精神,怎样让大众从对这些传统技艺的扁平化印象中感受一个又一个深厚又饱满的匠人灵魂。左菱,你自己看看他们给我的企划案,对得起这番话吗?”
话音刚落,文殷小心翼翼地推开半掩的门扇,探入一个脑袋,“小意,要去准备拍先导片了,程导……”
她多少感觉出办公室内氛围的凝滞与异样,喉头不自觉咽了下,“走吧?”
程霁原出来打圆场,“走吧小意,先去做完你的采访,有什么问题后面一个个解决,反正拍定了不是吗?”
虞宝意没认真跟左菱置气,左菱同理。工作中,有观念上的摩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一个坚持先让胜意拿出作品,站稳脚跟,一个坚持她成立胜意的初心,就是要自由拍自己想拍的东西。
她换了套衣服,又补了个妆。
为了有个自然明媚的采光,虞宝意租下大楼里偏高一层闲置的会客室,先一步坐到中间,等工作人员把各式各样的机器搬好,调整光线、录音、画面等等。
虞宝意一直低着头熟悉自己的稿件。
在程霁原坐到她对面,同时所有镜头都对准这侧时,她无知无觉,门口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不属于这里,至少不属于大部分人穿衣风格都偏宽松休闲的场合里的男人。
微原和胜意两边的人尚在磨合阶段,脸都未认得齐全,自然而然地以为,霍邵澎是对方的员工。
相隔一台台高低错落的摄影机器望去,左菱分明觉得,那男人的轮廓与棱角,比这些冷冰冰的机器还要明刻与清晰。
她明明第一次见这个人,连宋青可雇人拍下的照片,也没将此人的面貌拍清楚。
不知怎地就肯定,他就是那天晚上接走虞宝意的男人。
他不属于这里,不止着装。
可唯一与此地有所联结的,大概是他专注凝望着的人。
霍邵澎站在门口,房间里离虞宝意最远的地方,没有再进一步。同时,也是她望向镜头时,眼神触及不到的视野盲区。
他不想打搅她。
沐着晚夏盛大的天光,她身后的天空澄澈得无一丝瑕疵,说着本是他这种为人不齿且卑鄙的强盗资本家最为不屑的话……
他突然感受到一种渺小的,以前从未感受过的力量。
再渺小,哪怕螳臂当车,也是一份力量。
虞宝意频繁提到匠人精神,从匠心到人心……
诸如此类的,因南城那个双方僵持住的山区古镇改造项目,他听得厌烦了的话,从她口中讲出,便莫名有让人深思的自觉。
“我们会以一种特有的形式,向大家展示匠人、匠心、匠魂在这个时代的可贵。希望有机会能与屏幕前的各位,产生也许不属于这个快节奏时代的情感共鸣,一起出发吧。”
“很完美。”程霁原没什么可挑剔的,“再补几个镜头就OK了。”
十分钟过去,虞宝意向窝在会客室里的工作人员鞠了几个躬,嘴里不忘招呼:“大家辛苦了,明晚我请大家吃饭。”
“为什么不是今晚。”有闹腾的人起哄。
因已经开始收拾收尾,视野里时不时略过扛动机器走过的工作人员,她还未发现门口默不作声的那人,是什么答什么:“今晚有事,要去接机。”
“接谁的机啊?男朋友啊?”
程霁原的动作微滞,专注在监视器上的眼睛不由自主分出余光,留意虞宝意的回答。
可他迟迟听不见,更看不到虞宝意的神色。
再望去时,她已经有点呆滞了。
虞宝意先是如同陷进清醒梦境中,分不清到底哪一步误踩进了梦里,尔后又被路过的工作人员推搡了几下,触感真实,提醒到她,这不是梦。
反应过来的下一秒,虞宝意紧张地屏起一口气,紧接小偷似的快速扫视全场,用最快速度窜到霍邵澎身边。
在场的确没几人留意到她这个突兀的动静。
除了左菱和程霁原。
虞宝意捉住霍邵澎的手,三步并两步就走到工作人员进进出出的视野盲区拐角。
“你怎么来了?不是……”她想到刚刚还回答同事说今晚去接机,分明被他听到了,自知丢了一把脸,那句“不是今晚才到吗”,也变成了带质问声的:“你干嘛骗我说今晚才到?”
哪用得上“骗”这个罪名。
镜头前大气从容的制作人,见到他后情不自禁流露出小孩子的稚气姿态。这样的反差,阴差阳错讨到了霍邵澎的好。
他噙着笑耐心解释:“先落了香港,那边没什么事,就提前回来了。”
回来。
这个词,他用得分外巧妙。
“那你就偷偷摸进我的公司,还打听到了我拍先导片的地方吗?”
因为不知道他待了多久又看了多久,虞宝意开始有点没事找事的胡搅蛮缠。
“比起从你嘴里撬答案,我倾向于效率更快的办法。”霍邵澎摆上商人高傲的架子。
她皱起眉表示不满,“霍生——”
“下次得你同意再过来。”霍邵澎逼近一步,高大的身躯完全隐于拐角之后,更挡住了任意一道试图窥探的目光。
他伸手拥住虞宝意,半月未见,她似乎熬得消瘦了不少。
“Babe,我只是很想你。”
-
虞宝意看到办公桌上用骨碟放着的两个菠萝包时,霍邵澎贴近她耳边说的那句想念,似乎成了具象化的一幕。
作为当事人,她已经忘了走前和他说过的话。
菠萝包,绿茶味雪条,红豆钵仔糕……
她小时候爱吃的东西,尤其这个菠萝包,她曾花大篇幅描述过它的意义非凡,又在接下来的半月时间内,忘得一干二净。
好似,她才是兴致所起,心血来潮的那个。
有人却把她的话,珍而重之地放到心上,并掐着品味的最佳时间,刚落香港拿到东西,就赶了回来。
还不忘点上丰盛的下午茶,冠以她名,送到外面的同事们手中。
虞宝意拆开准备好的手套,套上拿起,咬下一口。
还是温热的,里面浓稠的,夹带着菠萝碎粒的内陷淌开在舌尖,又香又浓。随着咬下的那口,薄脆的外表皮混在陷中,又添了几分不一样的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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