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
“为什么?”
霍邵澎侧眸,望向她眉间,“宝意,我帮你,不是让你自认倒霉的。”
明明有见血封喉的尖刀作为武器,可不到必要时刻,都不忍将锋利那面对准敌人。
她可以对回忆,对关系心软,却不能在痛定思痛过后,还要留有余地。
霍邵澎想让她的坚硬,变得真正能保护自己。
虞宝意原本还不当回事,嬉笑着问:“那你的意思是?”
他提出方法:“我让律师负责这件事,你只需要签个字。”
这时,虞宝意才听出霍邵澎不是开玩笑,而是在认真地替她“讨债”。
“霍生……”
“听话。”
他从没和她说过听话二字。
虞宝意不知道背地里,他已经把沈景程当初欠她的钱,乃至她打给沈景程母子的五万块,全都连本带利地要回来了。
只是忽然察觉,霍邵澎眼里竟然还有“钱”这个字。
大几百万对他来说眨一眨眼的事,竟一分一毫都不愿让她吃亏。
“好,那麻烦霍生啦。”
虞宝意今夜心情如雨过后的天空,嘴也甜上一些。
从小区到楼层底下,步伐放得再慢,路上还碰到了当初帮她的那位安保叔叔,互相道了声晚安,两人散步的时间,也仅过去了十分钟。
虞宝意看到熟悉的花坛和由楼道内散出的暖光时,也看到了像乞丐一样蹲在一旁的萧正霖。
听到交谈声渐行渐近,萧正霖抬起头,保持蹲姿过久,起身时还发了会儿晕。
“Terrance,你、你送宝意回来了?”
“同你有什么关系?”
萧正霖:“……”
霍邵澎说话向来不给萧正霖留面,何况他搞出的祸事还牵连到了虞宝意的朋友,最后差点牵连到他。
虞宝意也没什么话和他说,等霍邵澎松开手,错身即想进去。
“宝意,宝意。”碍于霍邵澎在场,萧正霖没上手捉人家小姑娘,而是拦到身前,“Miriam现在怎么样?身体、情绪,还有宝宝,都还好吗?”
虞宝意冷面冷声:“你关心的是谁?Miriam还是你的孩子?”
“当然是Miriam。”
“那她不需要你的关心。”
她迈步又想走,萧正霖忙不迭上前,又阻在虞宝意进去的路径上,“宝意,你帮帮我,我知道我妈妈找过Miriam了,还没来得及跟她道歉呢,我不应该让她一个人——”
“你的道歉有什么意义吗?”
两厢情愿的一段露水情缘,尽管出了意外,但没有萧夫人以折损梁思雪尊严的行为,虞宝意兴许不会对萧正霖这么生气。
“道完歉,然后呢?你可以跟Miriam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还是你可以娶她?”
虞宝意想到当初关知荷还想和萧夫人攀关系,难免觉得命运弄人。
“如果都不可以,你那句上下牙齿碰下就能说出口的对不起到底有什么意义?再者,Miriam不需要,也不愿意攀你们萧家的门,这个孩子最后不管是打掉还是生下来,也和你们萧家没有任何关系,借过,谢谢。”
“宝意。”
“让开。”
后半句,是霍邵澎说的。
萧正霖立刻如打输了败仗的士兵,蔫头耷脑地让开身位,让虞宝意进去了。
“没开车,Terrance,你送送我。”
“上车。”
霍邵澎转身即走,上车后,他先给虞宝意去了条消息,说让她别坏了心情,早点休息。
萧正霖则没有要发消息的人了,毕竟,他还是被梁思雪拿着扫帚赶下来的。
他连门都没完全关上,已经连声抱怨道:“Terrance,你帮我同宝意说几句好话,得唔得(行不行)?”
“凭什么?”
“凭我之前还来给你通风报信啊。”
萧正霖不敢说他没良心,这种场面也还用不得人情二字,因为要算人情,萧家欠他的只会更多。
只能拐着弯提醒,“你忘记了吗?你跟宝意冷战那段时间,她出事了,不还是我跟你说的?”
霍邵澎等屏幕自然熄暗后,复又摁亮,想看看虞宝意有没有回消息。
“你做事离谱,帮你,我只会沾一身腥。”
“难道你不该提前预演一下吗?”如今,萧正霖可不敢质疑霍邵澎对虞宝意几分真几分假了,“你来南城,表面是为看霍老太爷,可这事迟早捅回香港,霍董——”
“萧正霖。”霍邵澎目光好不容易从空无一物的屏幕上移开,“我和你不一样。”
“谁都别想越过我碰她。”
-
经过充分的沟通,虞宝意第二日一早就开车到南城那座边郊小镇。
四周群山环绕,她费了好些劲才根据指示牌找到路,迎面入目一个雕工精美的中式牌匾,底下是一条横贯整座小镇的河流。
下车前,虞宝意还处理了下昨夜兵荒马乱后的手尾。
其中不乏那天晚上与她畅想未来的,最后反过来指责她不留情面的同事。
她就着昨夜旧工作群里的999+消息,直接在底下回复:「不要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发送,退出群聊。
据左菱昨晚频频来报,消息爆出后,秦书远连同发行平台的负责人,当晚就被相关部门连夜耳提面命了一番。
宋青可没有资格接触这一层级的人物,连伸冤也无处可告,何况她本就不冤。
文殷还在中间添了把火,拿着以前天行的工作牌匿名爆料说,节目两位顶流都比不上宋青可“带资进组”,直接挤掉了原定制作人的位置,最终才导致虞宝意出走。
而且工作时,那位康老板还时不时借探班的名义,邀请这位美女制作人进小房间喝茶。
至于真喝茶还是假喝茶,就不知道了。
出乎虞宝意意料的,是有条流传颇广的小道消息,说当初《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吗》拍摄时,组内具有实权的制作人根本不是她,而是宋青可。
Gina也是宋青可非要邀请上节目的嘉宾,她纯属出事以后的完美背锅位。
可她问遍了左菱、杜锋、文殷一行人,都否认这条消息是他们放出的。
虞宝意在车上多待了一会,根据图片找到源头,是豆瓣一个颇有名气的瓜主。
也有人问哪来的消息,有没有实锤。
瓜主说:【在香港拍节目时,我朋友去当过临时工。那天虞宝意生病还坚持工作,宋青可在旁边颐气指使,她看不下去让我放个消息罢了】
瓜主还po出一张没有大头照的临时工作牌,虞宝意确认为真。
是谁,不重要了。
反正这事的锅她已经背下,现在才替她翻案,有意义,但不多。
不过她仍然感谢那个当过临时工的好心人。
下车后,虞宝意根据对方给的地址,沿着导航在各间相似度极高的白墙灰瓦的平房中穿梭。
导航时不时使唤她左转、右转,最后又来一句已偏离方向,弄得她没见到人之前就身心俱疲,暗暗发誓下次一定要穿平底鞋过来。
不过她看得出,这儿很多房子都已经荒废了,有些甚至塌下了半面墙,叫人看得唏嘘不已。
连能维持基本生活需求的地方,譬如超市、饭店,她仅在小镇入口处见过一两家。
越往里走,这儿就越像一个被新时代遗忘的地方,也像丑陋古老的疤痕,是一座现代化城市见不得光的旧疾。
虞宝意很难忽略自己的心声。
她开始怀疑这一趟来得对错与否,因为这座小镇看起来已经死了,若要活,的确需要外力干预。
“小姑娘,小姑娘……”
一道粗糙沙哑的声从身后传来。
虞宝意应声回头,才看见她刚刚路过的一栋房子,木门颤颤巍巍地敞开半扇,里头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着中山装的老人。
他像从连接两个时空的地方突然出现一样,令人错觉时光倒流,连目之所及的破败,都似卷起了泛黄的书页。
老人躬腰拄拐,仍高高地举起臂,微笑向她招手。
“小姑娘,这儿呢,进来吧。”
那一瞬,虞宝意推翻了先前所有理由充分的疑虑。
这儿没死。
她来对了。
第54章 水土
老人名叫赵友昌。
他热情地将虞宝意迎进门, 几步绕过隔断,后面便是一间古色古香的会客厅。
赵友昌把里外收拾得整齐又干净,连容易见尘的红木家具也被养得油光润滑。
对应那身剪裁考究, 穿得一丝不苟的中山装, 给虞宝意的第一印象, 这是一个有修养的老人。
“我们这儿很少来客。”赵友昌亲自给虞宝意泡上茶,“粗茶, 你莫怪。”
她没在赵友昌落座前坐下, 一路站着,双手接过那杯热茶,“赵爷爷,是别怪我打扰您才对。”
赵友昌坐了个请的手势,“客套话就不说了, 惠玲讲你们拍的东西可以上电视, 很多人看, 当真?”
“当真。”
老人才同她说起来龙去脉。
这座镇名为山井镇。
顾名思义, 此处四面环山,小镇坐落的位置正像一口井。
山井镇被纳入南城管辖范围, 纯属是政府被迫担当起“大哥”的名头,要作为榜样,有帮扶落后片区的风范。
可一座早已与国际金融、政治、文化紧密接轨的大城市,还拖着一个犹如从上世纪来的偏郊小镇,始终不像话。
但碍于种种, 迟迟没对此处下手,痛定思痛地翻新。
后来, 政府盛情邀请社会各界有担当与责任感的企业,来一出普天同庆的政企合作, 想将此处改造为一个具备度假功能的风景区。
有种穷亲戚进入大城市,终于要抹干净脸上的灰,洗净指缝里泥垢的感觉。
“你知道为什么拖到现在吗?”
虞宝意摇头。
赵友昌无力地扯了下嘴角,双目边缘结满来自岁月的皱纹,让他这抹笑唏嘘不已。
“这儿还是好过一段时间的,不过很早了,我年轻时候,多的是客人不惜千里来我这儿买玉。”赵友昌指了下某处,“看,那桌上的石头就是我雕的,当时有人出百万买,我也没舍得卖,同它有缘。”
虞宝意望去,惊讶随着她逐渐仔细深刻的打量而变得无法忽视。
她不懂玉,但香港贵妇圈不乏对玉钟爱之极的贵妇人。为了投其所好,关知荷也研究过段时间,还顺带教了她些皮毛。
原石一定是块特别差劲的翡翠。
底粗,色黑,还有泥土一样的黄色斑点,唯一可取的地方是,中心飘了几抹醒目的翠绿,水头不错。
赵友昌以黑底处为树身,做出大量镂空,借黄斑雕出树皮感,那些翠绿就成了叶,底下站着一位布衣仙人,手拿串珠,衣袂飘飘。
说是给一块没有任何价值的翡翠直接起死回生了也不为过。
料不抵工,就是这意思了。
“赵家从我爷爷辈开始就是雕玉的,包括山井镇,跟我一样年纪的都会这门手艺。以前摆出来,满街都是,外地人来这,少有买不到跟自己有缘的玉的。”
赵友昌叹出声气,“到我孙儿这代,年轻人嘛,不愿学这苦功夫,我明白,幸好最小那个愿意接了我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个饭碗,也就随他们去了。”
虞宝意凝神倾听,一时忘了接话。
“可玉雕始终不是我赵家独属的东西,国家发展推广得快,愿意学的人也多了,我只能保证,从这儿出去的玉,雕工没有比旁人差的道理,可也耐不住慢慢的,没有人再愿意千里迢迢来这找有缘的玉了。”
赵友昌许多老友,都跟着孙辈离开了这里,剩下赵家,像广袤田野上的稻草人,孤独坚守着一方天地。
上面便抓住这个时机,想彻底改造山井镇,为南城的旅游业添砖加瓦。
哪知道,还有一块难啃的骨头。
“赵爷爷,容我冒犯问一下,雕刻这门技术,跟的是你的手。在这,或者在别的地方,有什么不一样吗?”
“对旁人来说,兴许一样。”面对这个晚辈们同样问过的问题,赵友昌平静多了,“可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为什么不能有一方水土,养一双手的道理呢?”
这是一个接近玄学的境界。
境外人难以理解,这儿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鸟,乃至夏日一声蝉鸣,冬季一粒飘雪,都是他们手上的“灵气”。
玉是活的。
雕玉,是给它们赋上灵气,再由人去养,才不枉一方好玉。
巧的是,虞宝意是香港人,她多多少少能理解这份“迷信”。
毕竟香港人重风水,尤其是有钱人,连卧室都讲究不能太大,要“聚财”。换句话说,赵友昌的坚持,是“聚灵”。
虞宝意毫不怀疑,出了这里,赵友昌就做不出那么惊才绝艳的作品了。
“其实这儿,据我孙女说,全权交给了一家规模很大的企业去做,连沟通的人都是他们派来的。”说到这,赵友昌蹙起浓眉,不满与恼意克制地写到脸上,“好一家大企业,不把我们这些平民放在眼里,来几回问几回,多少钱才愿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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