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宝意猜测,那些人以为赵友昌拿腔作调,不满意补偿的金额。
“我告诉他们了,多少钱我都不愿意走,如果硬要铲了这儿,连同我尸首也一块埋了罢!我看谁敢来这儿度假!”
说到激动处,赵友昌连连咳嗽几声,脸色显而易见地苍白几分,虞宝意忙欠身去帮他顺气,“您别激动爷爷,我帮你想想办法。”
赵友昌摆摆手,从中山装口袋里摸出一个手机,指着上面讲,“你帮我把他们都叫来,还有我乖孙女。”
这儿是赵友昌的居所,兄弟姐妹,加上旁支下其他家族成员,并不住这。
虞宝意几个电话给他们都叫来了。
赵友昌介绍完她,又说:“只要上了电视,外面的人关心到这,他们不敢来硬的。”
虞宝意怕了这种场合,暗中一一观察过赵家人的神色,看着,倒都像一条心的,不会像她那些同事一样中途变卦。
可谁说得准,这些与外界少有牵连,一心一意于自己活计上的纯粹手艺人,不会哪天被从天而降的钱财砸昏了眼呢。
赵友昌的孙女名叫赵玉颜,站在自己爷爷旁边,寡言少语,看着挺文静内敛的一个小姑娘。
虞宝意心中有数,估计后面要同这位交流得比较多。
但有些事,她得说到前头。
“赵爷爷,还有各位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是这样的,我是一个综艺制作人。打个比方,综艺和您们以前从看的戏,听的曲,评的书差不多,主要是让看的人高兴,或者学到点什么。”
她站在会客厅中央,姿态犹如一株中通外直的莲,无牵连无枝节,叫人只嗅到她身上沁人安心的清香。
“我希望看的观众,能从大家身上都学到点东西,或者了解到像您们一样优秀的手艺人,这是目的。至于赵爷爷说的,想让外界关注到这儿面临强拆的境况,等拍完播出后,我会安排记者来采访,到时有什么说什么便好。”
她是制作人,不是民生记者。
但如果一开始就请南城记者,撰写的文稿会不会被主编压下去,乃至报不报道得出不说,哪怕是外地的,也难保热度有多高。
民众的眼睛就两只,能看到的,大部分都是选择过后让你看到的。再有横空杀出,意料之外的,能让大家看到多少,就得靠背后推手的能量了。
既然帮了,她就会送佛送到西。
赵友昌乃至其余人都不懂这方面的门道,果不其然,决定接下来让赵玉颜同她接洽。
一聊就顺带吃过中饭,整一下午,被赵玉颜带着逛遍了整座山井镇,听讲这儿的历史,看那些搬走的人遗留的空屋,还有留下来无人问津的玉石。
有些玉,虽也是玉,但生得太差就会失去价值。
所以也懒得带走,有些拿来压石头缸,有些干脆填补了围墙,又因哪场风雨被吹下,倒在了路边。
虞宝意没系统学习过编导方面的专业知识,但她脑中已经有一幅画面了。
“小玉,接下来几天,我都会带人过来。”赵玉颜送她送到停车位置,虞宝意细心交代着,“前期有挺多准备工作,可能需要大家多多配合一下。”
全程,赵玉颜话都不多,除了讲山井镇以及和玉相关的东西时。
“小意姐。”
小姑娘刚大学毕业,年纪比她小,总算能顺理成章叫一声姐姐。
“我上大学时看过你的综艺,拍得真的很好。”
“谢谢你。”
赵玉颜看着还有些拘谨,“但是,我想问下……”
她的欲言又止写在全身上下的动作中,虞宝意笑了笑,“你问吧,什么都能问。”
“小意姐,你可以告诉我,节目拍完播出后,我们真的有希望吗?大家会关注到山井镇,会知道这里还有很多出色的玉雕人吗?”
虞宝意给出一个她认为很谨慎的答案,“不要小看舆论的力量。”
“可、可是……”
小姑娘看起来快要哭了,那么多担忧、疑虑在眼中溢满,又不敢对她怀揣过多的希望。
“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都能和我说。”
诚然,虞宝意认为自己力量有限,以蚂蚁撼动大象不现实,可也要分情况讨论。
在对非遗技艺传承越来越重视的当下,借助舆论的力量,保存一群手艺人从小生长生活的地方,或者给南城政府提供除了一刀切改造成度假风景村以外的方案,应该不算天方夜谭。
赵玉颜断断续续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话说完整:“好几次来这的人,其实态度都挺好的,彬彬有礼,是爷爷看不惯他们才……而且他们一致劝爷爷不要想不开,霍氏集团想要的地,还没有失手过的时候。”
“我找同学打听过,霍氏集团,好像是香港那边,很大的一个集团……”
虞宝意有些发怔,心想着那句话。
香港太小,可霍家太大了。
第55章 鸟儿
第二日, 虞宝意犹如一缕游魂出现在公司,面无表情,进办公室前, 也没和任何人打招呼。
十五分钟后, 她把左菱叫了进去。
“我不知道啊。”左菱说, “这些大工程,政府一向不可能单独掏钱, 有合作对象进来分一杯羹很正常啊, 所以我没打听背后参与的是谁,反正体量越大,越得在乎舆论影响。”
方才虞宝意问她,知不知道山井镇项目政府的合作企业是哪家,果不其然, 左菱也不清楚。
她们和这个项目没有直接关联, 消息需要特地探听, 但在此之前, 虞宝意也认为没必要知道,如左菱所说, 体量越大,越要在乎舆论影响。
可是……
有些人,是完全可以凌驾于舆论之上的。
左菱看出她神情不对,问:“怎么了?”
“没什么。”
事已至此,虞宝意不可能按刹车叫停, 哪怕对上的是霍家和霍邵澎。
“程导那边人谈得怎么样?”
“还是大学生好说话,尤其是刚毕业的。”左菱笑了笑, “形象好,肯吃苦, 最关键要价也低。”
目前谈下的赞助,只有先前一路支持虞宝意的馨姐。
那日,黎馨从天行和秦书远那吃了个常人所不能忍的哑巴亏,没有迁怒给虞宝意,反而答应,原先打算投给《先声夺人》的钱,会永远留给虞宝意的下一档节目。
有始有终,当交下这个朋友了。
除黎馨外,虞宝意只打算接触另一个投资方,但因为她有别的目的,拿下来的希望很小。
若拿不下,只有黎馨这份钱,加上她自己的,得着重用在拍摄期间,嘉宾方面的预算自然而然就要压缩。
左菱有异议,认为虞宝意太孤注一掷,如今的综艺,高口碑如果要转换为高收益,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但她想到那个接虞宝意回家的男人,最终,还是跟着孤注一掷了下去。
念及此,左菱提上一嘴:“对了,《先声夺人》已经下了停播指令,估计下午就要发文件了,我打听了下——你还想知道吗?”
虞宝意无可无不可地弯了下唇,“随你讲不讲啊,当解闷也行。”
来来去去,无非就那三两个结果,又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无限期停播,或者直接砍了节目。
这下,秦书远是完全没能力还她钱了,因为要率先赔给赞助商和各路投资人。《先声夺人》阵仗那么大,拖到最后对薄公堂也说不准。
另外还得安抚嘉宾们背后的公司,因为出问题是天行的总制作。假若谈崩,以后也不会有经纪公司放手下艺人拍天行的节目了。
可左菱要说的,却并非这些。
“她俩来找我了。”左菱没提名字,“问宝意这儿还要人不,当初,她们看大家都坐下了,害怕得不行,才跟着坐下的。”
“你坐下了吗?”虞宝意小声回问,夹带着轻讽的口吻。
“没有。”
“殷殷坐下了吗?”
“没有。”
虞宝意望向左菱,“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两个她费心帮过的小姑娘,连牌桌上,她都在想办法不着痕迹地输给她们钱,以暂时维持辞职后的生活。
可饶是换不来坚定的选择,她就不会要。
有秦书远一个例子,受得挺够的了。
“行,那我把她们回了。”
“回吧。”
事谈得七七八八,左菱预备出去,可蓦地想起什么,回了头,“不对啊,你叫我进来是问我知不知道山井镇项目跟政府合作的企业是谁,看来你知道了,是谁?”
虞宝意始料未及她杀了个回马枪,怔色掠过眼底。
半刻,她扬唇一笑。
“是谁都不重要。”
-
两天后的晚上七点,虞宝意风尘仆仆地落地沪城。
她参考了霍邵澎车库,提前租好一台上得了场面的车,直奔一片鲜有人前往,宁静幽深的洋房区。
其中一栋灯火通明,两侧泊满豪车,虞宝意随便选了个位置停好下来,边走边从手袋里摸出邀请函。
里面刚结束一场表演,余兴正浓,酒意微醺,客人与客人相互低声交谈。
虞宝意谁都不认识,目光遥遥逡巡场间一周,最后,在落地阳台外发现一个娴雅端庄的背影。
叶若兰刚结束一通电话,便听见一声柔声细气的“叶女士”。
她转眸,瞧见身后的人。
虞宝意穿了条剪裁极简,但修饰得身段极美的长身黑裙,但一看,叶若兰就辨别出,她不是冲这儿那些非富即贵的男人来的。
“你是?”
“我叫虞宝意。”她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叶女士,您现在有时间吗?”
叶若兰往旁边踱过两步,示意她坐下,“我就是时间太多了,才办了这个局。”
虞宝意随同她坐下,没有拐弯抹角,提到她来此的目的。
先前叶若兰强要了甘倩玉等的那颗钻石时,她就熬夜找过这个女人的资料。
香港人,早年和甘倩玉的丈夫有过一段轰动整个港岛的感情。甘倩玉嫁入卓家后,她离开香港定居沪城,至今未婚。
虽然没有明面上经营的产业,但据港媒报道,卓明峯的父亲给了叶若兰一笔天价分手费,单存银行,都够大富大贵一辈子了。
“投资你的节目?娱乐圈赚钱的玩意我还没沾过。”叶若兰给她叫来一杯鸡尾酒,“小妹妹,你点解林到来稳我?(你为什么想到来找我?)”
自见面起,虞宝意用的一直是普通话,她也没有会暴露自己是香港人的口音。
但叶若兰的第二句话,突然转成了粤语,意外得让她没掩藏好面容上的怔愣。
虞宝意张了张唇,又合上,斟酌片刻后说:“这档节目没有请流量明星,拍摄周期长,很难找到赞助商,所以我想来谈独立投资人。”
叶若兰抿了口酒,“很好的场面话,继续。”
“……”
不好糊弄,这个女人。
虞宝意心想。
至少她在她面前,除了叶若兰可能不知道她认识霍邵澎这点,估计已经原形毕露了。
想到这,虞宝意转换思路,决定来个坦白局,“叶女士,我爸爸是虞海和,您记得吗?”
“总算和我说实话了。”叶若兰翘唇微笑,明明穿着素白清雅的旗袍,一颦一笑却嚣张冶艳得像朵牡丹,“海和之前欠了我个人情,怎么,预备让他的女儿来还?”
“不敢,只是听爸爸说过,这些年您一直在物色一些投资项目。”
“我没丈夫,没工作,没人脉,不得想办法讨生活嘛?”
虞宝意的手藏在桌下,悄悄捏紧指尖,“叶女士——”
“叫我Jessica吧。”
她知道自己可能要摸到真相的边边角角了,竭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自如一点,“你在香港待过这么久,认识的人肯定比我多,有机会的话,还得靠你多多提携。”
叶若兰昂了下下巴,尖尖翘翘,有轻微内收的弧度,“没答应你呢,就提携上了。”
虞宝意不为这句话感到尴尬,大方从容地保持微笑。
她见人没被自己这句话唬到,也就卸下满身架子,“你说的呢,我有点兴趣,但兴趣不大,谈投资的话,企划案带了吗?”
“带了。”
虞宝意准备完全,花了几分钟来回,从车上取回企划案。
尽管叶若兰是那种一眼不好相处的美人,但四十分钟的接触下来,虞宝意发觉她耐性充足,很少打断,不过看她的时间比留心项目细节的时间多,偶有几次,虞宝意对上她直白的目光,都不自觉闪躲。
九点半后,室内欢笑声从低调到显露张扬,像把不同的酒混在一起,催发出了人性中的不同面。
叶若兰掩着嘴打了个小哈欠,半眯着眸,“我累了,今天到这儿吧。”
虞宝意没听出她态度,但也知过犹不及,“Jessica,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说走就走,不见任何拖沓姿态。她收拾好带进来的东西,向叶若兰略微颔首,转身离开。
叶若兰也不如虞宝意所说好好休息去了,身体斜斜倚着靠背,眼皮看似困倦地半阖,可仔细一瞧,沉静而清明。
虞宝意有本事找到这儿来,又没要她的联系方式,更没要她助理的,哪有半分谈合作的姿态。
是确定,她一个从不往娱乐圈凑的投资人,有能力找到她一个小小制作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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