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着她以前不仅感情经历错综复杂,就连精神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吗?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屈慈又垂下头开始叹气了。
他少时与刘向生打了不少交道,再清楚不过刘向生有多滑手。故而当日撞见刘向生从屈家旧宅离开,才会急于将他解决。
绝不能给刘向生留下任何喘息之机,否则后患无穷。
一年多前事发后,他带着人在崖底找了好几日没能找到尸骨,便意识到是刘向生做了手脚,笃定两人大概率仍然生还。
细查深究之下,果真寻到了刘向生的踪迹。
这些年月他追着跑了不少地方,自南向北,一路追到北地。
刘向生许是仗着北地混乱,掉以轻心,被他抓住了把柄。
他这些年没能得到多少崔迎之的确切消息,实在不愿再在路上耽搁太多时间,便与随行的众人分开,带上邹济先赶来了。原本想着等人手全到了之后再动手,没想到先遇到了崔迎之。
还是这样状态下的崔迎之。
屈慈其实有些庆幸,若非他先行一步,他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找到人。
没能得到回应的崔迎之看着屈慈坐在椅凳上的失意派头,觉得他看上去也怪惨的,只好妥协道:“好了,我相信我是崔迎之了行了吧?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在外头转悠了那么长时间,又在此地滞留了许久,天都快暗了。
屈慈说:“你要回去找刘向生?你还是不相信我。”
莫名有点委屈巴巴的。
崔迎之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我都说了,我失忆了,我分不清你们到底谁说的真话谁说的假话。”
所以她不会跟屈慈提刘向生预备明早离开北地,也不会回去同刘向生说今天她遇见了屈慈。
她给屈慈出主意:“要不这样吧,你把我绑了,这样就不是我自己不想回去,而是被迫回不去了。要是刘向生来找人我也好交代。”
崔迎之承认她心里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偏向。她不是瞎子,刘向生和屈慈对她的态度熟亲熟远她还是看得出来的。只是她现在确实是没有理由相信屈慈。
过往的事情对她来说恍若隔世,她什么细节都不知道,什么状况都不知情,所有的一切全来自于他人口舌。她也怕她的无心之举会伤到真正在意她的人。
于是只能什么都不做,不闻,不言,当个无知无觉的摆设随波逐流。
旁观半晌的邹济终于实在听不下去了,识趣地默默离开。
屈慈又沉默了片刻,问她:“刘向生对你不好吗?”
这话题有点儿跳跃,崔迎之不知道屈慈为什么莫名其妙问这个,她下意识脱口而出:“要是对我不好你就杀了他吗?”
她其实还有点儿摆脱不了刘向生给她灌输的屈慈那个杀人如麻大恶人的形象,又想当然地觉得屈慈不杀她,大概本意也不想杀刘向生。
话刚从口中脱出,她就有点后悔。屈慈眼下给她的感觉太无害了,她一确认了对方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就松懈下来。
方才这话实在有点儿蹬鼻子上脸。
江湖传言虽然大多言过其实,但总不都是空穴来风,屈慈绝不可能是什么不沾血腥的大圣人,她应该再谨慎一点才对。
屈慈笑了。
显然不是因为高兴。
他站起身,走到崔迎之跟前,低下头,敛眉垂眼望她。
这个距离,近到崔迎之能看清每一根细长睫羽,以及那道不容忽视的疤。
她不受控地想就算有这道疤在,这张脸在她见过的人里也不落任何下风,若是没有这道疤,也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又想她以前竟然这么有本事,能把这样的人弄到手给她当姘头。
思绪游走间,她听见屈慈说:“你弄错了一件事。”
什么。
她看见屈慈在笑,嘴角微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有光彩的那只眼中仿若积蓄着滔天的云雨,要将人卷入其中,令人胆颤。
与之相对的是,他的语调异样地轻柔,又如蛇鳞擦过肌肤,在脖颈处游走缠绕着,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其搅断:“且不谈先前的仇怨,刘向生将你挟走,害得我找了那么久,我一定会杀他。”
他伸手,轻轻将崔迎之贴在面颊上的鬓边湿发捋至耳后。
“如果他对你好一点儿,我可以不计较先前的事情,给他一个痛快。如果他待你不好……”他想到了什么似的,笑出声来,“那我就得好好招待一下他了。”
明明这份杀意并未指向于她,崔迎之还是没来由得觉得汗毛竖立。
心脏愈发猛烈地跳动,仿佛要蹦出胸腔。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模糊的片段闪过。
崔迎之望着他,突然说:“你以前好像不是这样子的。”
她从来没在一个人身上感知到过这样危险的情绪。
屈慈把崔迎之摁回了椅凳上,拾起用来擦发的绢布。
“人是会变的,何况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以前没有必要表现出来,这副样子跟崔迎之所期望的宁静平和的生活半点儿不相合,所以他总是刻意维持着一贯的平静,故作云淡风轻——尽管崔迎之对他的底色如何心知肚明。
可是眼下的崔迎之不知道。
他没有多言,只是轻轻将崔迎之长发用绢布裹住,“刘向生就算知道你在这儿也不会敢来,没必要寻什么由头,当然,你要是实在想被绑着也不是不行。”
“现在,能乖乖坐着等我把头发擦干了吗?”
第43章 乌夜啼(四) 我怕你又不见了。……
崔迎之虽然不太明白屈慈为什么非要揪着擦头发的事儿不放, 却还是识趣地坐在椅凳上任由屈慈折腾。
她方才只是纯粹为了婉拒屈慈才装模作样擦了两把,中途又被打断,如今发尾依旧淅淅沥沥挂着水珠。
窗外落雨未歇, 风浪不止, 拍打着脆弱的窗面,似乎要将其撞碎。
室内寂静无声。
崔迎之有些受不住这死寂得近乎凝重的氛围。
如果屈慈所言是真的, 依着他们俩以前那关系, 擦个头发也没什么。但是问题在于,她现在失忆了,屈慈于她而言是个见面没满半个时辰的陌生人。
她觉得自己莫名有点儿太顺着屈慈了。
但是现在后悔为时已晚。
心情复杂地沉默了会儿,崔迎之实在安分不下来,视线在周遭漫无目的地游走,最后目光落在了进屋后就安静下来的鸟笼上, 没话找话说:“这鸟还挺漂亮的。叫什么名字?”
屈慈:“叫煤球。你捡回来的时候它还是颗蛋,非要我孵。所幸是养活了。”
语气幽怨得好像她是什么抛夫弃子的薄情女人。
崔迎之压下心底吐槽这敷衍名字的欲望,果断转移话题:
“你以前也经常这样帮我擦头发吗?”
她背对着屈慈,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低低“嗯”了一声, 说:“我不给你擦的话, 你就任头发湿着, 受了风又头疼,到头来被折腾的还是我。”
倒是听不出埋怨的意思。
尽管失去记忆, 性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故而崔迎之很能领会自己过去的行径,替自己辩解:“因为擦头发很麻烦,把头发拧干就行了,反正不擦也会干。”
她以前也是这个理由。
一点也没变。
屈慈认命地叹息一声:“所以大部分麻烦事都是我在做。”
“比如?”
“洗衣做饭, 扫地看账,以及给你收拾烂摊子。”
崔迎之不置可否。
她还没有从自己那个屈家人的虚假身份里走出来,心想他们老屈家以前那么风光,再怎么样也不会沦落到雇不起仆从的地步。
而且听屈慈这意思——
“我们以前住一块儿吗?”
崔迎之得到了屈慈肯定的答复。
她有点儿纳闷:这个姘头当得这么光明正大的吗?
“那……那我那个爹知道吗?”
屈慈:哪里冒出来的爹?
屈慈很疑惑,斟酌半晌,觉得除了邹济以外,崔迎之以前应该没有接触过可以被她误认为爹的对象,但是刚刚见到邹济的时候崔迎之明显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于是问她:“你爹是?”
崔迎之用和他一样犹豫又迟疑的语气回问:“屈重难道不是我爹吗?”
屈慈:……
崔迎之感觉屈慈好像被她气笑了。
他说:“崔迎之,你太有本事了。不光把我忘了,还认贼作父。”
屈慈可算明白为什么崔迎之刚开始觉得他要杀她了。
他放下已经干了大半的墨发,拿梳子梳顺,给她挽了个精巧的发髻,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抬首望她,问:“刘向生还给你说什么了?”
一副要听听崔迎之还能说出什么狂言的架势。
崔迎之有点心虚,与他的目光错开,蹙着眉,逐渐理清思绪:“所以说,我不是屈重的女儿,我跟屈家没关系,跟你也不是兄妹或者姐弟?”
屈慈:“你觉得你以前是会乱搞这种关系的人?”
他真的很想晃晃崔迎之的脑袋看看她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崔迎之意有所指,“我可能不会,但是我现在又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扫了眼屈慈那张脸,她违心地补充道:“说不定我是被强迫的呢。”
眼看屈慈正欲反驳,崔迎之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抢先质问道:“那如果我真的是屈重的女儿,你还会对我下手吗?”
屈慈闭上嘴,诡异地沉默了。
崔迎之:……
崔迎之:你的沉默令我感到害怕,朋友。
半晌,屈慈才道:“是你先对我下手的。”
完全避开了前一个问题。
崔迎之心照不宣地没有追问,顺着这个回答继续和屈慈掰扯:“我先下手的?我怎么就下手了?”
屈慈很有耐心地开始一字一句地控诉:“你头一回见面就轻薄我,还敲诈了我三百两强迫我留下来当牛做马,后来想赶我走但是隔天就后悔说喜欢我不让我走。”
见色起意,诡计多端,反复无常。
崔迎之觉得屈慈在骗她,她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但是看屈慈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她以前不会真是这么个德行吧?
崔迎之不愿意接受现实,强词夺理道:“那你为什么不跑?”
屈慈站起身,崔迎之的视线也顺着他向上挪去,与他垂落的目光相接。
崔迎之以为他会说“跑不掉”又或是“没其他地方可去”之类的。
他却轻笑:“我心甘情愿留在那儿,为什么要跑。”
心弦仿佛被人轻轻拨过,没用多大的力气,却颤动不止,久久未歇。
崔迎之偏过头,垂下眼睫,不再望他,低声道:“那你不是活该。”
“确实活该。”
崔迎之觉得这个话题最好还是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在残存的记忆里她没有任何应对男人的经验,突然冒出一个姘头,她压力有点大。
而且这个姘头明显就是一副很难搞的样子,她真应付不来。
好在头发已经擦完了,她从椅凳上起身,直截了当地转移话题,道,“如果你们要杀刘向生的话,我今天不回去,他一定会起疑的。”
屈慈看了她一会儿,说:“你好像不是很希望看到刘向生死。”
不管怎么说,她都跟刘向生相处了一年多,养条狗也该有几分感情。在对过往恩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突然有人出现要杀他,她若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未免太过冷血。
她只好说:“那我要是让你别杀他,你就会听吗?”
屈慈摇头,一言不发。
崔迎之摊手:“那不就得了。我说的话又没用,那白费口舌干什么。”
说了又要不高兴。
呵,男人,真是有够莫名其妙的。
她叹息一声,恹恹道:“难不成要我要死要活痛哭流涕地跪下来求你不要杀刘向生吗?多费劲啊。”
照屈慈先前那副对刘向生不死不休的态度,她这么折腾也没什么用啊。
也不知这话是戳中了屈慈哪个点,屈慈的情绪微妙地有所转圜,同她商量:“你是想在北地留一阵,还是想现在就走?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收拾的?”
反正刘向生那边已经布置妥当,子珩会留下收尾,刘向生不可能再逃得掉了。
他的目的也只有崔迎之而已。
崔迎之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安排:“走去哪儿?”
屈慈:“回家。”
……
屈慈同她简单讲述了一下过往的事情,与刘向生口中的过去截然相反。
她非但不是屈家的人,甚至屈家于她还有灭门之仇。刘向生才是她的仇人。
失忆着实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情。
就如此时此刻,崔迎之根本无法分辨到底谁口中的才是真言,又或者,这些都不是全部的真相。
她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拒绝了屈慈的提议,只说还要考虑。
再怎么样,她还没有心大到不告而别跟着认识没超过半日的男人一道离开,行迹如同私奔。
所幸屈慈也没有真的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窗外雨意未消,她戴上帷帽,撑着屈慈的伞,离开客栈,融入街面的人流中。
崔迎之没有回到自己临时落脚的小院,也没有管那个不远不近跟在自己后头的尾巴。
她径直回了丽娘的食肆。
食肆似乎已经快要打烊了,散客廖廖,丽娘正埋头收拾桌面,听及推门声,抬首,隔了半日又见到崔迎之,还觉得惊奇。
“不是说要走了?是出什么事了?”丽娘丢下抹布,给坐到角落里的崔迎之倒了杯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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