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马克杯用来装棠又又的冰镇可乐,是今天早上去买拔丝地瓜时,从诺苏的小卖部买的。
风格迥异的杯子挨在一块儿,好像循规蹈矩的生活多了一点新的东西。
三十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过这种新奇的感受,以至于程澍礼情不自禁多看了一会儿。
他半天没有动,棠又又以为他又不舒服,快速飘过来:“你又发烧了吗?要不今天还是别去了?”
程澍礼已经撑开雨伞,语色如常:“走吧。”
......
荒山,后岭。
因为这次有棠又又的带领,程澍礼的探寻之旅和他预想的一样容易,只是那所林间小屋,还是超乎他的想像。
严格来说,那都不能算是一间小屋,而是一座潦草不堪又摇摇欲坠的木头架子。
屋顶的茅草早已脱落殆尽,最后的几根夹在梁木里随风飘摆,而那梁木也因岁月变得腐朽不堪,上面布满了青苔和虫洞,仿佛只要轻轻一推,就能将其彻底摧毁,梁木底下长着蘑菇的烂草垛,也充分说明了时间无情的摧残。
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感扑面而来。
程澍礼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棠又又:“这就是你的林间小屋?”
“是啊!”
棠又又看上去对这间小屋很满意,她飘进去坐到烂草垛上,展开双臂示意外面的树林:“林子。”
接着双手指尖相接举在头顶:“小屋。”
最后她摊手:“林间小屋。”
两根粗大的木头倾塌下来,横亘在入口的地方,程澍礼不得不收起雨伞弯腰进去,他半蹲在地上观察着“屋内”的每一寸角落,视线细致入微,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毫不意外的颗粒无收,他问棠又又:“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呆在这里的?”
棠又又“唔”了声,回忆数秒后说道:“刚醒过来不久,那会儿这地方还能挡雨呢,可能是某个过路的人,随手搭的落脚的地方吧,人走了,就让我占便宜了。”
“家徒无壁的便宜吗?”程澍礼忍不住调侃。
棠又又辞严义正地反驳:“杜老爷子都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那就算是孤魂野鬼,希望有个安身之所也不奇怪吧,所以!”她双手合十虔诚地放在胸口,一脸的感激之情,“这可能是山神爷爷看我太可怜,就恰好让人路过此地,恰好让他搭了个茅草屋,又恰好被我看见了呢。”
别说,这句《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引用的正是时候。
程澍礼翻开烂草垛的一角,边低头看下面的泥土,边随口问她:“你都会背八年级的诗歌了?”
棠又又趴下来,双手托腮跟他一起看,因为手压着脸,说话时咕噜咕噜:“唐僧的紧箍咒我都能倒背如流。”
沉浸在探秘的程澍礼听话抬头,一半诧异一半期待,等她接下来的话。
棠又又迎上他的目光,得逞一笑:“不准偷看不准骂人不准浪费坐好坐正好好吃饭不准说话格式要对齐引用要正确数据要清晰结果要直接有待改进回去重写少说废话毫无逻辑闻所未闻一派胡言胡说八道全部删掉!”
她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是不是啊程长老?”
程澍礼顿时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来过?”
棠又又笑:“你发烧还训学生的时候。”
“外面没下雨?”
“偶尔魂力的作用。”
无边丝雨斜洒而下,润湿程澍礼温润的眼梢,让他看上去比平时更加平和。
他的表情从困惑慢慢转为更深层次的不解,但完全没有被偷看的生气,反而是有点哭笑不得:“你辛苦攒起来的魂力就用来干这个?”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棠又又躺过来,惬意地看着陪她度过无数夜晚的破茅屋,“快活一天赚一天。”
说完她就缓缓合上眼帘,似乎很疲惫的样子。
程澍礼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睡着,默不作声地撑开伞,放在草垛,为她挡住了冰冷的雨水。
棠又又睡觉的时候,程澍礼又围着几根木头架子转了好几圈,恨不得把每个虫洞里有几只虫子都数一遍,遗憾的是一无所获。
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平静而悠长,他回过头,棠又又无意识地挪动魂体,往伞下空间钻了钻。
雨还在下,时间一分一秒的慢下来,程澍礼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晚上,吊脚楼内。
棠又又坐在书桌上,抖着二郎腿,看看手边的地球仪,又看看在屋角折腾了一晚上的男人。
从荒山回来后,程澍礼借了卓客的车独自下山,买回来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吃过晚饭,他又什么话都没说,一个人蹲在床边叮铃匡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棋山搓核.弹。
一二三四五六在狗窝里酣眠,一个个的轻鼾此起彼伏,把棠又又看得直打哈欠。
打到第六个时,程澍礼终于站起身,朝这头招了招手:“过来。”
棠又又兴致缺缺地飘过去,在看见他忙碌一整晚的成果后,困意霎时全部消散。
贴近墙角的位置,一张木头小床静静安放。,枕头蓬松而饱满,床单和薄被平整铺在床上,被细心地整理过,看不到一丝褶皱。
林间的月光越过旁边的窗户,携着树影,软绵绵地落在上面,光影晃动如同星光的涟漪,让这小小的天地显得更加温馨。
程澍礼将满地的工具一一归纳好,转身去厨房洗手:“以后别再去你那个林间小屋了。”
死去多年的情绪如是饱引甘霖的春芽,在这片空间里破土而出,棠又又说不清此刻内心的感受,想起来才跟过去,问道:“为什么?”
洗完手,程澍礼倒了杯水走向书桌,坐下打开电脑:“会冷。”
棠又又又跟上去:“我不冷啊,鬼又没有感觉。”
程澍礼眼睛都不抬:“既然没有感觉为什么不睡在大街上?”
棠又又问:“免费的为什么不住?”
程澍礼说:“我这也免费。”
不仅免费,还包管上贡,想吃什么程澍礼都能满足她,怎么算都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破土的情绪骤然冲破最后一层防线,幻化成莫大的喜悦,棠又又不再问,她提起蓝色的裙摆,三步并作两步直奔那张属于她的小床,跳上去,兴奋地打了好几个滚。
哪怕没有一丝真实的触感,但也有一股强烈的幸福感,棠又又觉得自己躺在一片云朵里,云朵满满地包裹着她,让她无声无息地溺毙在这片美好。
听见她明朗欢快的笑声,程澍礼唇角微弯,盯着电脑屏幕上学生的论文,批注了十处错误。
批完最后一份学生论文,十一点钟,程澍礼准时上床睡觉,上床前,他拉上大床和小床中间的帘子,隔开两个独立的空间。
关灯之后,夜晚正式侵入吊脚楼,四处黑沉,只有雨水折射星辰的明亮。
棠又又翻了个身,看着亚麻帘子上的花纹,轻轻叫另一头的人:“程澍礼。”
程澍礼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嗯了声。
棠又又问:“你真的让我睡在这里吗?”
程澍礼说:“你又不喜欢这个床了?”
棠又又小声道:“但是会下一整晚的雨。”
“下雨睡得香。”昏黑的房间里,程澍礼的声音像是舒缓醇厚的大提琴,又低又沉,“睡吧。”
空气重归静然,风吹动树林的沙沙声,雨水敲打的叮咛,山路上一闪而过的汽车轰鸣,和仲夏蝉鸣混合在一起,烘托起深夏最后的吵嚷。
棠又又转回来,一动不动地望着屋顶,这是她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观察吊脚楼,明明周围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地方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过了会儿,她在黑夜里开口:“我真的不冷。”
程澍礼很快说:“那明天的冰淇淋我替你吃了吧。”
“......”
惊雷如同万鼓齐鸣,外面的雨像疯了一样砸向屋顶,接着就听见棠又又一声怒吼:“程澍礼!你坏事做尽!”
程澍礼口吻淡淡,要多气人有多气人:“冰淇淋不就吃个凉?你感觉不到,太浪费了。”
棠又又气得直接翻过身去,对着墙壁再不多说一个字。
而这头,程澍礼又想到了什么:“之前那个老毕摩,为什么没想过把你带回家或者找个能避雨的房子?”
“我是鬼。”棠又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一般人跟我待一块都会身体不舒服,就像卓客一靠近我就觉得冷。”
“老毕摩也不行?”
“嗯。”
话落,程澍礼仔细回想和棠又又相处的这段时间,刚要说话,被棠又又抢先道:“不过为什么你没感觉?”
这同样也是程澍礼的疑惑,但一秒后他就有了答案——
达尔文不远万里漂洋过海跋山涉水冲进吊脚楼高举《物种起源》带来光明:“因为我是无神论者。”
一顿沉默。
“呵!”棠又又冷笑,“一派胡言胡说八道!!!”
第24章 第二十四场雨
天朗气清, 微风和畅。
早上八点半,山下水稻试验田,空气中翻涌稻谷将熟的气息。
青黄交杂的稻田中央, 卓客身着醒目的蓝色衣服, 拿着卷尺测量各处水稻的生长高度, 他身影时隐时现,宛如一尾灵活游动在稻浪中的小鱼。
收集完几个样本后, 他转头走向稻田更深处,完全融入这片辽阔的田野。
农田旁边的气象监测站, 程澍礼站在大气沉降采集装置下,仔细对比最新气象数据和历史记录, 合上笔记本放到一边, 蹲下来挽起袖子, 把离他最近的那株水稻拔出来。
没有虫害, 但根系发育不良,典型的缺水指征。
卓客从稻田里钻出来,坐在田埂上, 用积水洗掉脚上的泥泞:“二号田水稻长势稍逊预期,三号田有小面积的倒伏, 看起来都是缺水导致的生长不足。”
程澍礼将手中的水稻放回田里,垂眼看向田间浅浅的一层积水,思忖几秒, 偏头问:“严重吗?”
卓客穿上袜子和鞋,拍掉衣服上的灰尘:“如果再晚点就严重了,趁现在赶紧加大灌溉, 应该不会影响结实率。你那边怎么样?”
程澍礼:“降水和往年相比没有明显异常,都在正常范围内。”
卓客松一口气:“那就好”
又陆续勘测完剩下的两块试验田, 两人动身往花桥的方向走。
离花桥越近,游人的身影越多,现代繁华正在渐渐覆盖这片古老的村寨,这让卓客想起一事儿:“诶程教授,你听说了吗,棋山的投资基本定下来了。”
程澍礼有些讶然:“这么快?”
不仅是他惊讶,气象站其他几人也都没想到,这次的合作进度快得像是坐了火箭,卓客发出感叹:“果然真正的有钱人都是低调随和的。”
程澍礼弯下腰,将一株倒伏在田埂的稻穗拨回去,没有接话。
“对了程教授。”到了宽阔地带,卓客放慢脚步,和程澍礼并排着走:“那你是不是就能提前回去了?”
问题被骤然提出,程澍礼下意识愣了秒。
卓客接着说:“老金说市局领导看了你交的那份报告,为此专门开了讨论会,都觉得很满意,已经把五子顶迁站的事儿提上日程了。”
“不知道。”程澍礼本能地逃避这个问题,一秒的停顿后才道:“等这次试验结束再说。”
卓客哎哟了声:“那还能赶得上阿尧的婚礼。”
“他要结婚了?”程澍礼转过头,眸中带着讶然又真挚的笑意。
卓客也笑:“这会儿估计挨家挨户发请帖呢。”
程澍礼直视前方,不忘礼节性的事情:“你们这里一般结婚送什么?”
“没那么多讲究,不过七夕花桥有个市集,你可以去看看。”
说完,卓客叹了口气,肩膀一松,说不清是怀念还是别的什么:“我记得我刚来五子顶的时候,山上就老金和蔡叔俩人,蔡叔还是市里觉得这儿确实太苦送来开小灶的,当时我们仨大老爷们儿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就跟庙里的和尚似的,成天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市里,结果等着等着,把梁闪闪和阿尧给等来了,跟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个两个地有去无回。”
作为第五个来到气象站的人,程澍礼眉心极轻地蹙了下,不甚赞同地说:“虽然老金很可怜,但我不是很想吐水降雨。”
能降雨的另有其人。
话音刚落,乌鸦飞起而过,空气莫名的冷下来。
卓客面色古怪一瞬,但又不想让自己显得很愚蠢,憋半天了问:“啥......啥意思?”
“......”首次尝试讲笑话的程澍礼出师不利,他颔首,如常地说道:“开个玩笑,不必在意。”
说完可能是觉得尴尬,他抬步快速向前,在人设崩塌前,留给卓客一个程教授的背影。
卓客却像是突然脑子转过弯来,果然文化高的人讲笑话都这么有深度,这么想着,卓客不顾形象地大笑两声。
难得听到程澍礼这么说话,卓客觉得他涵养规矩的坚硬躯壳终于融化了一点点,人和人的关系近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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