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又又兴致勃勃地说:“今天会放烟花!”
看着她一脸的兴奋劲儿,程澍礼笑了下,拿起桌上水杯喝了口水。
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烟花并没有燃放,棠又又耷拉着肩膀坐到凳子上,脸上神色恹恹,托腮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身上的红裙子都不鲜艳了。
“今年过年,我们去浏阳看烟花。”程澍礼看着她,坚定而认真地说。
“真的吗?”棠又又激动起来了,“我还想吃湖南米粉和酱板鸭!”
“好。”
“小龙虾!”
“好。”
“看打铁花!”
“可以。”
“哦对还有臭豆腐!”
“......”程澍礼沉默一秒,“不可以。”
棠又又差点跳起来:“为什么?!”
程澍礼淡声:“我不想闻臭豆腐味的线香。”
棠又又真诚建议:“你可以出去。”
“谢谢。”程澍礼很有礼貌,“但我不想流落街头。”
“那我出去。”
“湖南湘西抓鬼很厉害。”
“......”棠又又抿了抿唇,“我要在看打铁花的时候吃小龙虾。”
程澍礼:“可以。”
夜色低垂,暮光初上,篝火晚会正式开始。
淅沥的雨点没有减缓宾客们的热情,他们手牵着手
,围绕着橙红的火光,高昂地唱起歌曲,跟随节奏无拘无束地跳起舞蹈。
棠又又忍了好久,终于在程澍礼鼓励的眼神下,踩着欢快的步伐加入到舞蹈的人群中。
程澍礼背脊慵懒低着,背对桌子坐姿随意,眼光温和穿过欢腾的人群,直直落在棠又又身上。
一众深色盛装的男人女人,只有她一身红色,格外惹眼,细雨中,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舞步没有节奏,完全随心而行,自由而恣意地穿梭在篝火和人群,从未有过的开心和喜悦,
棠又又转头看向程澍礼,目光相接,人们牵着手在她身边翩翩起舞,她停下来,静静站在原地,歪头朝他甜甜地笑了下。
烈火腾腾,周围一切声音画面消歇黯然,唯独她眉眼亮如星辰,点亮了整个夜晚。
这画面的冲击感太强,以至于在不知不觉中,它化作一股隐伏不定的重量,时而落在程澍礼心头,跳跃乱撞,时而又变得很遥远,无法触及。
程澍礼觉得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但又很微妙,因为他在一个死去的人身上,看见到了温暖,明亮,和生机勃勃。
李多聿回来时,看见篝火的光影明灭,而程澍礼的眼神专注而真挚,仿佛世界在他眼底静止。
“看什么呢?”李多聿坐下问。
程澍礼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看向那边,唇边微微荡着一丝平和的笑。
“......”李多聿表示无语,“你这样我会以为你看到鬼了。”
恰时,有一股风缓缓流向程澍礼,送来一滴雨水。
他嗯了声:“一个很可爱的鬼。”
那天后来,棠又又没有回到吊脚楼,睡前,程澍礼将那双小皮鞋拎到小床边,摆摆好,最后才安然睡去。
第27章 第二十七场雨
棠又又连着几天没回吊脚楼, 程澍礼估摸着她穿上新衣服太开心,贪玩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于是每天白天他走访试验田,中午回来喂一二三四五六和大顺, 六只小狗日渐被养得健壮圆润, 跟在程澍礼身后再也不会脚滑摔进稻田。
甚至在见到卓客时, 它们还学会了呲牙。
卓客倒不在乎,走过来撸一把狗头, 然后将测上来的水稻数据拿给程澍礼:“缺水比之前更严重了。”
程澍礼看着过去三十天的降水量:“中药基地的负责人说,部分石斛出现了根系溃烂的情况, 排查后确定是缺水导致。”
接着他问:“去年六号田种的也是这个品种?”
“对,当时六号田亩产超过预期的百分之十六。”卓客答道, “为了试验双季连种的效果, 今年在三号田再次复种同一品种, 而且早稻的产量也不低。”
他话音未落, 程澍礼便道:“跟老金说一声,上报市气象局,开会。”
毒辣的高温炙烤着大地, 夏蝉竭力地发出嘶喊,田埂边, 几株水稻被阳光暴晒到奄奄一息。
望着天空一圈亮眼的日晕,程澍礼眼底担忧:“可能要秋旱了。”
因为雨季刚过不久,事情一经上报, 就引起各级部门高度重视,从市气象局和农业局都派了专员过来,和五子顶气象站成立抗旱小组, 为烂木等的秋收工作做好全力保障。
市局的人来之后,首要的便是实地走访试验田, 连着三天的爬山下坡,这般坐惯了办公室的人实在受不了,一个个地瘫在五子顶气象站里仰天哀嚎。
梁晶晶鄙视地看他们一眼,顺走卓客桌上的苹果,在手里一掂一掂地出门。
程澍礼从大门外走进来,她昂下下巴:“程教授。”
“又去荒山?”程澍礼看见她背后的仪器。
梁晶晶大啃一口苹果:“还有最后一片山头,测完就结束啦。”
程澍礼问:“不打把伞吗?”
梁晶晶说:“那边最近都不下雨了。”
说完,她抬步径直往外走,默了几秒,程澍礼出声叫住她:“晶晶,你在荒山有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梁晶晶取下嘴里叼着的苹果:“荒山不就是草啊树啊石头的,应该有什么不一样吗?”
程澍礼眸眼深黑:“你看见过一片野棠花吗?”
梁晶晶微愣,但还是回想了下:“没有,寨子里老人说以前那边确实风景不错,但七十年前下暴雨有过一次大面积的塌方,把很多东西都冲掉了,现在长在那里的就是杉木和马尾松,没看见过什么棠花。程教授,你问这个干什么?”
程澍礼没答,继续问:“坟呢?”
“那更没有了,咱们这边人不会在那边修坟的,再说了那么严重的塌方,别说是坟,就是有鬼能都被冲得魂飞魄散了。”
说完梁晶晶看了眼程澍礼,他半边身体都在屋檐的阴影下,表情让人看不懂,她心头腾起一股疑云,觉得这不像是程澍礼会提出来的问题。
程澍礼平淡说:“你去忙吧,注意安全。”
梁晶晶走后,市气象局的另一人带着数据赶过来,抗旱小组紧急开了个会,忙完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程澍礼从食堂取走蔡叔提前打包好的饭菜,带着一二三四五六下山。
吊脚楼里空旷寂静,棠又又还没回来,程澍礼摆上饭菜点好线香,站在窗边给小狗们拌狗粮。
日光粲然,在脚边泻下明亮的一片,他低头,安静地看着乖乖吃饭互不打扰的六只小狗。
吃到一半,六六突然转过来,用下巴蹭了蹭程澍礼的裤脚,他半蹲下来揉了一把它的狗头。
亮光照不到的地方,程澍礼有些为难地低声自语:“我该怎么跟她说呢?”
看着小狗吃完饭,程澍礼才坐到饭桌,刚拿起筷子,手机进来一通电话。
“我今天碰见你们侯院长了,想起来你昨天忘记打电话。”钟音站在医院走廊,声音带着特有的回音。
来贵州后,程澍礼保持一周和家里通话一次,最近因为生病和秋旱的事,昨天少打一次,钟音算好他工作的时间掐着点打过来。
钟音说:“他说你在贵州那边干得不错,不到三个月就解决了他们三年都没解决的问题。”
程澍礼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背脊笔直,双腿并拢,双脚平放地面:“同事帮了很多忙。”
这份谦逊让钟音对自己的教育很满意,她淡笑:“你也帮了侯院长不少忙。”
她用疑问的语气说肯定的话,本能的,程澍礼眼神一黯。
“他说当初贵州这项目提报上来的时候,没人愿意去。”钟音的语气一直是平静的,随和的,关切的,路过的同事在她脸上看不到任何异样,“他又是看着你长大的,更舍不得放你去吃苦,没想到最后还是你第一个站出来担当大任,他跟我好一番夸你,说我真是教了个好儿子。”
“当时时间比较着急。”程澍礼看眼桌上的筷子。
钟音说:“从告知到出发就三天,确实紧急,我给你准备的一些常用药都没带上。”
程澍礼缓声:“我带了一些。”
“带了?”钟音笑起来,自带一股压迫气场,“看来妈妈真是记错了,我说怎么我明明记得你当初跟我说,学校其他同事都有科研项目走不开,不得已才让你去贵州的呢,我这么说,你侯叔叔还笑话我说马上要跟你奶奶一样了。”
“妈。”程澍礼喉结滚动两下,他闭了闭眼,“我回去跟您解释。”
电话那头无声两秒,钟音再度开口:“马上中秋了,回来看看你奶奶,她最近老说想你。”
程澍礼答应:“我中秋回去。”
挂掉电话后,天上云层挡住太阳,屋内光景一时有些昏暗,窗棱随风吱哑摇晃,小狗轻轻打鼾,但是屋子里从未这么寂静过,静得像是能把人悄然淹没。
再没吃饭的心情,程澍礼将饭菜原封不动地放进冰箱,出门上山去气象站。
晚上,趁林钰文还没休息,程澍礼给照顾她的保姆拨过去一个视频通话。
程开济在学校开会,钟音医院上夜班,家里只有保姆和老太太,保姆将手机放茶几上找好角度,快一百岁的老太太慈祥地窝在客厅沙发,透过小小屏幕,眼里满是爱意地看着程澍礼:“啊呀这是谁啊?”
这是还清醒。
程澍礼笑:“奶奶,晚上吃了什么?”
老太太精神不错,就是年纪大了口齿不清:“小林炖了猪肘子,那么大个,香死个人,我吃了两块呢。”
程澍礼:“您小声点,别被我妈知道了。”
作为医生,钟音严格要求全家健康饮食,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平时老太太多吃一口肉,她要训诫保姆半天。同样的,因为担心程开济的糖尿病会遗传,从程澍礼五岁开始,她就不准他吃任何糖果类的零食。
“我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乎那个。”她说着,保姆小林过来给她盖了条毯子。
林钰文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程澍礼说:“中秋回去看您。”
“回来好,我给你在盒子里放了糖。”
“还是书柜第二层那个饼干桶?”
林钰文嘘了声:“别让你妈听见。”
但沉闷的心情好了一点,程澍礼刚要说话,又听见林钰文孩子气地说:“还有点惊喜。”
“什么惊喜?”
“你看了就知道了。”
“西瓜泡泡糖还是明信片?”
“你这孩子记性这么差!”林钰文啧了声,“昨天你不是还问我的吗?”
这是又糊涂了。
果然。
“叙儿啊,你吃了吗?”老太太突然眼眶一红,嘴里含糊不清地把澍儿念成叙儿,不停关心他吃饭了没,“你得吃啊,不能不吃啊。”
下一秒,她脸色骤变:“你是谁?你不是叙儿,你知道叙儿在哪儿吗?”
这模样把程澍礼看得胸口发涩。
他记忆中,最开始老太太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程开济总出差考察,钟音上班忙,他童年都是跟林钰文过的。林钰文没事儿就带着他串胡同,给他买奶油味的双棒冰棍,那会儿北京还是瓦蓝瓦蓝的天,程澍礼就爱坐在银杏树下看天上的大白云。
林钰文摸他脑袋:“天上可不止有大白云,等你长大了,还能发现很多神奇的东西。”
岁月一过,林钰文已经不记得很多事情,这种感觉就像时间把他们分割开来,他会出现在她每个记忆的瞬间,但是站在她面前时,却还是会被她抛弃。
一一和三三凑过来拱他脚背,软软地哼唧两声,眼里浮现出找不到主人的可怜。
程澍礼抱起小狗,目光落向摆在一块的青瓷茶盏和小狗马克杯,和小狗一样,难得有了一丝被人抛弃的落寞。
第二天,程澍礼准时睁眼,他偏下头,将醒的眼神忽而定住,慢慢明朗。
窗外的风掀起帘子一角,棠又又躺在里边的小床上,已经换回了原来的衣服。
她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一副很疲惫的样子,睡得格外沉。
程澍礼放轻动作翻了个身,视线注视着她,帘子一起一落,光线一明一暗,时间在这一刻无限拉长,散发出夏天早晨特有的安宁。
程澍礼起床洗漱上班,偶然听见从小床上发出的声音,他就停下动作,静下来听两秒确定没有吵醒她后,再继续小心翼翼的收拾东西。
这是来到棋山之后,程澍礼第一次的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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