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塞程教授!真是活久见!你都会开玩笑了!”他大笑着追上去,伸手一勾程澍礼的肩膀,大步朝前,语气怅惘:“还真有点舍不得咱这妖精洞啊!”
声音顺着河道的风飘走,无数的情绪和感怀散开,悠悠然然流向远方。
上午十点五十六,两人回到气象站,果然收到来自阿尧的结婚请帖。
看见上面的结婚日期,梁晶晶问阿尧:“你们彝族不是不能在七月结婚吗?而且你这还是七月十三,离中元节这么近?”卓客也跟着看过去。
以前老一辈确实有这么个说法,但随着时代变迁和生活方式的改变,大家更多地从自身实际情况考虑。
阿尧搔搔后脑,笑着说:“我们家和阿芝家都不太在乎那个,而且阿芝哥哥工作太忙,平时不好请假,我们找毕摩定了个日子,想赶紧办了。”
说着他就拉上卓客,和梁晶晶凑一块开始商量婚礼游戏。
靠墙位置,程澍礼录完全部数据,从抽屉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走出办公室送给老金。
老金不明所以地接过来,眼神中透露着纳闷:“程教授,这是什么?”
默了两秒,程澍礼说:“朋友从一个很灵的庙里请来保平安的,送给糖豆儿。”
听他说完,老金拖着东西手掌微微颤动,他知道程澍礼不信这个,但不管如何,能为孩子做这些就足够了。
感动之下,他嗓音艰涩发抖,不停地跟程澍礼道谢。
日光偏移,照向屋内,三人趴在窗台望向窗外,共同见证了这个历史性的交接时刻。
卓客超然物外的口吻:“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原因的。”
梁晶晶淡声:“这个世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正常的,没有联系,也没有意义。”
卓客余光瞥过去:“那你跟着看啥?”
梁晶晶眯眼:“但他俩这事儿不正常。”
阿尧急吼吼:“啥!啥事儿啊!?”
十一点四十七分,手机弹出提醒,吊脚楼的雨水传感器检测到降水。
程澍礼停下手中工作,将桌面整理成早上来的样子,然后拿起雨伞下山吃饭。
......
七夕当天,花桥上人潮如织,来自不同民族的村民聚集在这里,各式各样的摊位如同画卷展开,随处可见瓜果蔬菜和特色小吃,更多的是当地的特色刺绣和手工艺品,一整座桥变得色彩缤纷,入眼可见的人间烟火。
踏入这片吵闹的市集,一二三四五六各自跑进人网撒欢,棠又又看着路过小孩手里的糖葫芦,舔舔嘴巴眼神向往,转过头,又被对面的炸荷花所吸引。
旁边,程澍礼正和诺苏说话:“是阿尧的婚礼,不知道应该买个什么东西?”
“漆器?”知道他的来意后,诺苏的脸上笑着说,“前两天卓客刚来找我买了几匹布,估计也是送给阿尧的,您可以买个漂亮的漆器摆件,跟卓客送的区分开来,而且摆新家里也好看。”
程澍礼点点头,环视一圈周围问:“这里有的卖吗?”
诺苏说:“那个这儿没有,尤其送人婚礼的漆器,得到市里去看,或者您去问问姚寨老。”他从摊位里探出半个身体,指着花桥最前边还没人的摊位,“他儿子在市里漆器店上班,等他来了,问问看能不能帮忙稍一个过来。”
“好,谢谢。”以表谢意,程澍礼从诺苏摊位上买了几听可乐。
然后他转身,将找回来的零钱放到隔壁摊位,拿走棠又又正嘟嘴吹的五彩风车,随手晃两下,意思是该走了。
棠又又飘起来,走在程澍礼的身边:“要回去了吗?”
程澍礼说:“要等姚寨老过来问完漆器的事儿,他来之前,我们可以再逛逛。”
棠又又眸光闪了闪,蔫蔫地说:“可是这里不能点香,什么都干不
了,太无聊了。”
程澍礼侧身让开一个路人,低声问她:“除了好吃的,你还喜欢什么?”
路人看他一直举着个风车自言自语,心道这么斯文的男人可惜是个傻子,一时看他的眼神有些同情。
“好看的!”棠又又目光明亮,声音响当当,“我喜欢好看的!”
程澍礼早有了解:“看出来了。”从那对年轻夫妻的长相看出来的。
棠又又歪头想了一会儿,问:“那你能不能给我买套新衣服?”
她眨了眨眼,不是以往直接了当的语气,而是一种柔和而略带羞涩的请求,眼梢的光忽明忽暗,试图掩盖自己忐忑不安的期许。
程澍礼心中有些刺痛,再次不受他控制地生出怜悯,他问:“你能穿吗?”
棠又又脸上的笑容开始收不住,举起一根手指头说:“可以穿一天。”
一秒钟的事,程澍礼抬起下巴:“你看那衣服好看吗?”
那是个售卖民族服饰的摊位,错落有致地摆满了颜色鲜艳的衣服,中间,一套红色的苗服熠熠生辉,宽大的裙摆层层叠叠,宛如一朵盛开的花朵,绣在裙子上的银饰,随着光线变化闪烁纯净耀眼的光芒。
棠又又的心已经飞过去了,程澍礼低头笑一下,举步跟上去。
摊位老板是个五十出头的大姐,看见程澍礼过来,立马热情洋溢地招呼:“帅哥你长得好撑投哦!”
第三次听见这个词,程澍礼终于有机会问:“撑投是什么意思?”
大姐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说你好看!”
棠又又靠近,轻轻夸他:“你好看。”
冷不丁听到这句,程澍礼的耳朵瞬间燃起一片红晕,他不让自己去看棠又又,而是询问摊位上的红色苗服:“这套多少钱?”
“衣服三百,加银冠银饰这些六百八。”大姐乐呵呵笑,“帅哥衣服买给谁啊,我给你找个码子?”
程澍礼往旁边递过去一个眼神。
只一个眼神,棠又又就默契地走过来,站到他和摊位中间,笑吟吟地朝他双臂。
程澍礼的手悬在她头顶上方半寸,跟大姐说:“这么高。”接着又双手比划棠又又的肩膀:“肩膀大概这款,双臂展开这么长,胳膊很细,人很瘦。”
不经意间,他低眸对上棠又又的视线,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脸颊红红,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带着属于她真实年纪的娇憨和天真。
河面泛起微微涟漪,风拂过花桥,温温的,像柔软的薄纱,吹在人身上有点痒。
目光交汇,程澍礼平静看她一眼。
很好看。
他在心里说了句。
第25章 第二十五场雨
大姐马上就懂了, 从摊位底下翻出一套全新的:“最小码,够勒。”
离开前,程澍礼又要了套搭配衣服的全套银饰。
花桥上的游客越来越多, 程澍礼尽量和行人保持半米的距离, 先让棠又又过, 然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隔了一会儿,他掂了掂手里沉重的衣服, 问棠又又:“你怎么穿这衣服?和吃饭一样点线香?”
“秘密。”棠又又俏皮地眨下右眼,“等穿的时候告诉你。”
话间, 他们来到姚寨老的摊位。
姚寨老来的比其他人晚,但是姿态不慌不忙, 气定神闲地从筐子里拿出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一件一件放到摊子上摆好, 看见程澍礼, 他昂头诶了声:“程教授你也来了啊,想要什么?”
程澍礼简单说明来意后,姚寨老爽快应下:“这事儿好办, 待会儿我就我儿子说一声,让他拍点照片, 你挑中哪个我让他带回来。”
“辛苦您了。”
“程教授太客气了。”
千奇百怪的物件中,几枚镀着紫褐氧化层的东西引起了程澍礼的注意。
哪怕东西上有不少泥土和污渍,也不难分辨出上面的浮雕, 程澍礼判断这应该是上世纪发行流通的银元。
见他盯着那几个银元好半天,姚寨老拿起两个强行塞进他手里:“荒山捡的不值钱的玩意,程教授喜欢就拿走。”
“荒山”两个字让程澍礼心脏重重跳了下, 他确认性地问:“哪个荒山?”
“就下雨下不完那个啊。”姚寨老打趣说道,他嘬一口兰花烟, “你也知道我那小孙子调皮,他最近跟尼莫家刚高考完的依合一块耍,前几天不知道怎么的,两人突然跑到荒山去捡了这么些东西来,我一看这上面花纹都不对,肯定是假的。”
程澍礼表情微凝,又拿起东西看了眼。
有村民过来跟姚寨老聊天:“姚寨老你怎么才来啊?”
“松里峰突然起了点小火,我带人过去扑灭了,差点就烧到尼莫她们家的新果园了。”
村民大诧:“好端端地怎么起火了?鬼火啊?”
“有鬼也是捏你家包子馒头。”姚寨老啐了对方一口,“是天太干了,你们家那中药田也多注意,没事清理清理枯叶子。”
“行,今天鱼不错,给你拿点回家?”
“我看看。”
在他们的交谈声中,程澍礼付完钱,拿着那两枚银元离开。
思绪像是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纷乱而飘忽不定,一直延续到回程的路上。
公交车上,棠又又静静地坐在程澍礼的身边,时不时余光掠一眼他的脸色,他唇线拉平,眼神晦暗不明。
知道他又把自己绕进思考的怪圈,还剩两站路的时候,棠又又忽然宣布:“我们下车走回去。”
思绪回笼,程澍礼转头问:“为什么?”
棠又又一字一顿说:“看日落!”
回望过去,棠又又和程澍礼看过很多次的日落,在细雨如织的吊脚楼前,在众人忙碌的气象站空地,但每一次,都不像今天这般突然而刻意。
也不是为别的,她单纯觉得现在的程澍礼,需要换个环境换换脑子。
太阳半斜在天空,离山头还有一段距离。
棠又又缓步往山上走,一二三四五六尾巴摇来摇去,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程澍礼走在最后面。
大约走了几百米后,棠又又说:“程澍礼,阿尧的婚礼我可以去吗?”
程澍礼看着她的背影:“你想去吗?”
“想。但我是个鬼,他们不会喜欢我的。”棠又又坦然说。
“你不是害人的鬼。”程澍礼语气自然。
她会让学校的操场开满鲜花,会努力不让小狗饿肚子,会偷偷去山下浇灌缺水的稻子,还会把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送给老金的孙女。
“他们要是能看见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棠又又停下脚步,转身眼神落在他身上,看了好一会儿。
程澍礼回望她:“离日落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往前走走还是就这?”
棠又又塌下肩膀,不是很在意:“我就是想你下车,呼吸下新鲜空气。”
“这样吗?”问完,程澍礼就深深吸了一口林间的空气,瞬间觉得肺腑都清新了,“是很新鲜。”
没想到他会配合,棠又又眼睛一亮,满是期待地问:“怎么样,有没有我说的那种感觉?”
程澍礼点下头,然后说:“等你出去了,我带你去北京的颐和园。”
话题切换的措不及防,让棠又又有点懵:“北京颐和园?”
程澍礼掏出手机,翻出相册里很久以前拍的照片,绚烂的夕阳照亮十七孔桥,发出耀眼的金光,金色的光芒跳跃在湖面上,与水中佛香阁的倒影交相辉映。
他说:“那边的日落也很好看。”
棠又又侧过身体,低头看着他划过的一张张风景照片:“这都是你拍的?”
“还有景祎,你之前看到过她吗?”
“那个很漂亮的小中医?”
程澍礼说:“年纪是很小,但不是小中医,她从小就跟在她爷爷身边学习,算老资历了。”
话落,他手指拨动,划出下一张照片,是一朵厚厚的大白云。
棠又又惊奇地叫起来:“这朵云长得好像大顺!”
“......”为了不破坏她的想像力,程澍礼没说他当初拍这张照片,只是因为它的轮廓像俄罗斯地图。
他说:“这是在北京天坛拍的,想去看看吗?”
“没那么想。”意外的,棠又又不太感兴趣,程澍礼抬头看她一眼。
棠又又站直身体,面朝夕阳走到山路另一侧,声音落在雨水中:“我现在想听你跟我讲讲云。”
程澍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无数光线从云朵后面投射下来,漫射到四面八方,好像《创世纪》中写到的通往天堂的梯子。
棠又又坐下来,双手撑在身后:“你看那一片云,是不是像长了很多角?”
“那是一种大气现象,叫曙暮光条。”程澍礼收起手机,撑伞走到她身边。
棠又又抓住关键信息:“什么薯条?”
“......”
程澍礼的优点之一就是很有耐心。
他说:“日出前,阳光照射到高层大气,被大气分子散射后,天地会微微发亮,从这时候起到太阳完全露出地平线的光亮,叫曙光,而日落后类似的现象,还能看到一段时间的光,叫暮光。”
“曙暮光受到大气中灰尘或水滴的散射,形成明显的太阳光路,就像是用手指挡住手电筒的光,云彩的影子衬托出光线的边缘,虽然光线本身是平行的,但是看上去是云彩后面的一个点发射出来的,好像是长了角。”
“这些五彩斑斓的光束,就是你说的曙暮光条。”
棠又又半知半解地听完,好久没有说话,她看看程澍礼又看看远处的云彩,皱眉盯着那些即将消失的光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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