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澍礼偏过头,低眸看眼她迷惑的发顶,知道她没完全听懂。
但是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教她。
至于眼下,他笑着问:“或者你想来点五彩斑斓的薯条吗?”
听到这句话,棠又又的眼睛立马弯成月牙:“我还想喝一点点可乐。”
可乐配薯条,好熟悉的搭配,程澍礼问:“你知道什么是肯德基吗?”
棠又又嗯嗯两声摇头:“麦门永存!”
火红的太阳缓缓滑进地平线,霞光遍处,照在眼前的烂木等山区,山脉万里连绵,沟壑浩瀚崎岖,好像一眼望不到边。
橘色天幕宛如巨大的画板,映出一副温暖而动人的剪影。
程澍礼站立的背影修长挺直,他身边,棠又又坐在地上仰望天空,右边跟着一串狗头狗脑的省略号。
......
阿尧婚礼在晚上,出发前的几个小时,棠又又向程澍礼展示了她穿衣服的秘密。
无需线香,也不用其他什么仪式的东西,甚至都不用程澍礼回避,他将衣服拿出来放在床上,才刚打开衣柜时,就听见棠又又在身后问:“好看吗?”
他双手捧着一双精致的小皮鞋,转过身来,看见已经换好苗服的棠又又。
然后同时愣住了。
“你换好了?”
“给我的吗?”
异口同声。
棠又又踮起脚尖跑过去,步伐中带着几分雀跃,身上的银饰发出悦耳的叮咛,她看着程澍礼手中的鞋子,又问一遍:“是送给我的吗?”
“是。”程澍礼说,“你......还能穿吗?”
是七夕的第二天,程澍礼瞥见棠又又光脚坐在马背上,想起那套全新的苗服,觉得应该要给她买双新鞋子。
但他对女鞋没有研究,只能搜集各个品牌官网的信息,找到最受欢迎的几款,从不同维度构建图表,分析出众多候选者的优缺点,最终选中了最舒服的一款。
棠又又晃一晃脑袋,银冠上的配饰相互碰撞,声音轻快灵动,她喜欢的不得了,“我这是幻化,要每年魂力最强的时候才能换上一次,下一次就要等明年了。”
程澍礼说:“你要是等等我,就能穿上了。”
“明年吧。”棠又又笑道。
话落,她飘到吊脚楼的中间旋转两圈,红裙翩跹,掀起轻盈的弧,她眼睛本来就亮,在阳光的照耀下,此刻愈加水灵潋滟。
透过交织的光线,程澍礼静静看着,棠又又脸上笑容明媚又纯粹,像在太阳底下盛开的花。
棠又又眼神熠熠:“好看吗?”
屋内墙边,程澍礼一手插兜,一手拎着鞋子,目光笔直地看向她,静默良久,笑了下。
然后他弯腰,轻轻将小皮鞋放到地上,没有说话默然离开。
棠又又怔忡两秒,快步追过去:“好不好看!你为什么不讲话!好不好看嘛!”
不想说话是因为难以形容,程澍礼想。
难以形容这个瞬间。
过去是,现在是,他将来仍然会是一个研究者。
但在这一秒,他不想再探索未知。
只想遵从内心,记下这个瞬间。
他的九号云朵,下着小雨。
开了一朵小花。
第26章 第二十六场雨
参加婚礼的前两个小时, 李多聿和景祎来了。
知道他们是程澍礼的朋友,恰好最近正在贵州这边出差,阿尧便一道邀请了他们, 跟程澍礼说一定要一起来。
听说寨子里来了个厉害的中医传人, 中药基地的负责人立马过来, 想请景祎去他们的试验田看看药材质量。
景祎收回给六六把脉的手,走前通知家属:“肾脉虚浮, 淫火攻心,思春了这是, 找个良辰吉日给它割以永治吧。”
吊脚楼里只剩下程澍礼和李多聿。
李多聿背对门口坐在餐桌旁,大腿略微分开, 双手分别搭在两边膝盖, 眉头紧锁看着桌上并列摆放的两枚银元。
程澍礼坐在对面, 他的身后, 棠又又趴在书桌上,鼓嘴吹插在奖杯上的风车。
“这两枚都是真货,山东大扣银元。”聊起专业相关, 李多聿不似和景祎打闹时那般吊儿郎当,他神情微肃:“当时民国政府主要发行的银元, 是中央版银元,统一由天津造币厂铸造,人物额头饱满, 衣领扣子贴合身体,背面嘉禾饱满挺立,而你面前的这两枚, 不仅人物额头稍瘪,扣子突出衣领, 而且背面嘉禾干瘪凌乱,明显是山东大扣的特征。”
程澍礼问:“那这两枚银元是山东产的?”
“不是,现在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它们的产地是山东。”李多聿说,“而至于它们为什么叫山东大扣,流传最广的说法是这版银元由一个山东收藏家最先发现的,不过也有人说青岛曾经小批量制作过类似的银币,推测可能是青岛铸造的,还有些其他什么南北军.阀的说法,众说纷纭,但是目前都没有定论。”
程澍礼目光落下来,两枚古朴的银元躺在深褐色木质桌面,反着冷光,仿佛一双把一切都看倦了的眸眼。
顿了顿,李多聿好奇问:“这玩意儿你从哪儿来的?”
程澍礼回他:“一位村民的孙子在后面荒山捡的。”
“捡的?”李多聿声音上扬,颇多迷惑,“1935年之后银元基本就不发行了,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西南那边大概用到了五十年代,不过那也应该是中央版银元,山东大扣主要在东边流通,而且因为发行量少并不多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难不成是有人带过来的?”
程澍礼问:“你也不知道?”
李多聿又仔细看一眼,不解摇头:“太奇怪了。”
然后他身体向前,挑了挑眉问程澍礼:“你花多少钱买的?”
程澍礼说:“没花钱,村民送我的。”
“没花钱!?”李多聿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人鬼上身了吧不要钱把这东西送给你!”
话落,程澍礼清晰地听见,她身后的棠又又无奈地叹了声气。
他缓声问:“这东西很贵吗?”
“这个数。”李多聿用手比出一个数字。
程澍礼面色一滞,略带震惊地看向桌上的东西,想了想,他拿起手机找到上次买漆器的转账对象,又转了笔只多不少的钱过去。
隔会儿时间,景祎回来了。
一看见景祎,李多聿那股欠劲儿就按耐不住了,跟狗见了骨头似地往上凑。
他凑过去,发现景祎正低头在捣鼓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她手中,一寸大的黄纸上用中性笔写了一串数字,而那一寸黄纸没有谁比李多聿更加眼熟。
他狠吸几口气防止自己把人打死:“景祎!”
“干嘛?”景祎头都懒得抬。
李多聿咬着牙说:“你拿我给你求的平安符记手机号?”
景祎往手机里输号码的手一顿,刚去试验田,偶然发现新种的石斛一直不发芽,为了方便后续沟通她找负责人要了手机号,但是忘带手机,情急之下便摸出了衣服内侧的平安符。
她神态自若:“保石斛的平安怎么不是保平安。”
李多聿说:“你就这么对待我的心意?”他去年年三十陪家人去雍和宫上香,专门给三人都求了一个。
景祎嗤笑一声:“你不如问问那位,是不是拿你平安符垫桌角了?”
李多聿猛地回头:“程澍礼,我给你的平安符呢?”
“我收起来了。”程澍礼面色如常道。
棠又又探究的目光射向书桌对面,程澍礼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拿起旁边的书本开始看书。
李多聿更气了,他转头说:“你看,他都能收好!怎么你不能?”
“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不随身带着?”景祎反问。
“......”李多聿被噎住了,“说你的问题不要扯别人。”
“我什么问题?”
“那上面字怎么回事儿?”
“鬼干的。”
“不是我干的。”棠又又又叹了声气,“我忙着吃小孩忙着捏人家包子馒头忙着上身忙着打墙还要赶到后山去放火。”
她埋着头小声嘀咕:“我忙死了。”
这番絮叨程澍礼听得好笑,伸手拨了下她刚没吹起来的五彩风车。
景祎和李多聿吵得棠又又坐不住,没多久便溜出去了,跑动时身上的银饰发出细碎的响动。
这会儿已经开始翻旧账了。
景祎问:“还记得五岁那年吵架,你可是亲口说自己这辈子再跟我说一个字就是猪的。”
李多聿大骇:“你真可怕!”
“?”
“我五岁时候说的话你都还记得!”李多聿表情简直可以用夸张来形容,“二十年后我们再吵架,‘你可是亲口说自己这辈子再跟我说一个字就是猪的’,这不可怕吗?”他故意学她的语气。
景祎上眼角瞥他:“为什么我们五十了还要吵架?”
“我们一百岁的时候应该也会吵架。”李多聿摊手表示妥协,“我主要对你很有信心。”
“谁跟你当一百年朋友。”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外面的雨静悄悄地下着,满山青绿朦胧在雾气里,风景变得婉约而清新,舒服的空气让人陶醉其中。
程澍礼安静看书,景祎和李多聿一人怀里抱着一只小狗,你一言我一语地不停斗嘴,剩下几只小狗崽子趴在程澍礼脚边,闭着眼安然睡去。
吊脚楼外,换了新衣服的棠又又趴在大顺身上睡觉。
她最近越来越爱睡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脚边小狗全部小跑出去,外面响起银环相撞的清脆声,程澍礼看眼时间,起身拿外套:“该走了。”
“是该走了。”李多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对了。”快走出门的程澍礼忽然侧身,望着他俩好心提醒,“晚上那边会下雨,你们带把伞。”
斩钉截铁的语气让景祎忍不住问:“多大概率?”
程澍礼答:“百分百。”
这不像是程澍礼能说的话,李多聿登时就笑出声:“你是已经进化到能空口鉴雨了?”
背光处,程澍礼脸上闪过一丝不可言说的微妙,他朝两人耸下肩膀:“东方玄学。”
等他背影消失不见,李多聿还处在惊愕中不能回神,他眼睛盯着门口,六条小狗排着队一水儿的从门前经过,他问景祎:“他这......不正常吧?”
景祎吐槽:“能随便买匹马的人能是什么正常人。”
李多聿表示同意,然后紧跟出去。
......
婚礼在山下阿尧的家里举办,他们到时,正碰上新娘子被她哥哥背进门,宾客们簇拥着新郎挤进屋里,整个院子里闹哄哄。
三人刚跟着人群走进去,突然前面的人哗的四散开来,李多聿一无所知地站在最前面,被里面的女人迎头浇了一整盆水。
周围人哄然大笑,景祎在旁边笑地直不起腰,李多聿二话没说抢过一小孩的水盆,大步一迈准备往她脸上泼,景祎立马躲到程澍礼后边儿,藉着他身体的遮挡,大放厥词:“你小心我拿针扎你啊。”
李多聿说着往前冲:“来来来!你过来来!”
李多聿和景祎加入泼水大战,年轻的小伙子们和姑娘们四处逃窜,院子里水花四溅,没多久就成了一片海洋。
程澍礼回头找棠又又,她坐在离人群最远的地方,双手托腮,笑着看向大家欢闹的场景。
他缓步走过去,坐在离她最近的一把椅子,不说话陪她一块儿看。
盛装的新郎新娘站在屋子中央,由毕摩主持仪式,念诵经文,赐福新人。
阿尧和阿芝双手紧牵,偶尔对视一眼,脸上爬上娇羞的红云,眼中流转着甜蜜和幸福,恩爱模样令人艳羡。
“真好,真浪漫。”棠又又笑眼弯弯,程澍礼偏头看她一眼。
她说:“很久以前,我看过一场新娘不愿意的婚礼,她被家人强制要求嫁给那个新郎,整场婚礼一直都在哭,哭得可伤心了。”
程澍礼问:“后来呢?”
棠又又说:“后来她就接受了,并且逼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不喜欢的人,而且还在婚礼上,唱了那首她的妈妈曾经唱给她的歌。”
“什么歌?”
“不记得了。”棠又又试着回想了下,发现很多记忆中的东西渐渐失去了轮廓。
她转而说:“不过我会另一首。”
有人过来和程澍礼打招呼,程澍礼站起来交谈几句后,重新坐回去:“哪首?”
这么一说,棠又又脑海中想起那首歌,“黄昏时阿依阿支能回来吗,木呷想念阿支时不能回,阿支在异乡过得好吗”,这么悲伤的歌词让她脸色突变,连忙挥挥手,打断程澍礼的提问:“这么喜庆的日子,唱那个不吉利不吉利。”
接着,她努力向上挺直腰背,昂起脑袋望了一圈院子,黑眼珠子滴溜溜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程澍礼把凳子往她身边拉了拉,压低声音问:“找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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