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大殿之上亲爹怎会忍得住不发言,岂止是侯爷,陆府的表现也过于超然物外了些,其中少不了陆公子从中周旋。陆坦锁眉道,“俗语云「一个好汉三个帮」,行走江湖又怎能单打独斗。”
数丈之外,趁着他们说话,冬葵和不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切磋。此地空旷,二人你来我往这架打得颇为壮阔。陆坦继续道,“就像那两位,高手过招,对打必有一伤,若强强联合则难遇敌手。”
秦宁点头,“也对,员外郎大人所言极是,毕竟我可没有大人那样的好运气,随处会有人赠我鸟首兔首什么的…”
这话绵里藏针,陆大公子觉得莫名其妙,“分明是你动不动就要把我送出去…”他早就打算执那鹰首银章与乌丸公主谈,可这小娘子是如何说得?
那天她与乌丸在营帐内密谈,他站在外头听得真切,秦遇安上来就对那西胡屠公主说道,“若不是两国相争,我定然二话不说便将他让给你了…”
这有什么问题,秦宁暗自撇嘴,心说亏了这老哥方才没在,差不多的话我又说了一遍~合作就合作,你还委屈上了。
想到此处秦遇安不由得一声冷笑,“陆阔然,你少在我跟前摆这副天下人都负了你的嘴脸,你不就是想趁机摆脱太子的掌控和三皇子的拉拢么,真当我看不出来?”
第30章
人生海海,有机会还是要多跟聪明人玩,占便宜吃亏姑且不论,主要是省心。
秦宁当场扯开了陆坦的那层「画皮」,他倒也不恼。说起来他与秦遇安那几年的鸿雁传书,起先全凭尊老爱幼,后来之所以能一直继续,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秦遇安很是伶俐,时常隔着纸笔就能参透小陆郎君的深意或用意,更别说现在还不用再隔空传讯。
但见他勒了勒马缰绳,将马头往秦宁那边贴了贴,“那么大声做什么,好道是看破不说破…”
消磨这半晌日头已西转,落日余晖薄透清柔,两人两马逆光而立,光影错落交织在一处,有些暧昧不清。冬葵架住不急的佩剑,远远地看向那二人,有些费解,“你可听到了他们说什么?”
不急点了点头,习武之人讲究得是耳听八方。冬葵皱眉,“怎么黏黏糊糊的,不是说要各奔前程,莫不是改了主意?”
不急观棋不语真君子,冬葵姑且收了剑锋,对他说道,“你过去问问。”
不急一惊,“你怎么不过去…”
冬葵一脸的肃穆,“我怎么过去,我一个武将如何开口。”
不急无语,“我就不是武将?”…
夕阳下的那两个人才真不是武将,他俩兀自嘀嘀咕咕,那边完全听不见。落日余晖现出颓意,围场外的旷野逐渐阴冷了,陆坦看了看道旁的衰草,又望了望蜿蜒到了天边的古道,缓缓道,“世人都说大丈夫该加官晋爵光宗耀祖,偏偏我胸无大志,就想当个逍遥自在的泥腿子。相较而言公主殿下前程似锦,离了我正好少了些拖累…”
这话听着耳熟,跟方才秦遇安跟乌丸说过的话一般无二。只是这个人说起话来十分讨人嫌,就喜欢端着情分虚晃一枪。秦宁不惯他这毛病,唇角往下坠了坠,顺水推舟道,“那倒也是,每年能省下好几十只羊呢…”
谈话顿时坏了气氛,小陆郎君一口气被堵住,只好深深呼吸整理情绪,继续道,“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看多了太腻烦,可人在官场又身不由己,既然此次「和亲」之事你我都择不出来,那就得联手寻条门路扫清障碍…”
突如其来的一阵朔风扬起了沙尘,差点迷了人眼,陆坦垂下了眼帘,“我平生不喜受制于人,如若非有制掣不可的话,那他必须强到足以当个靠山。”
秦遇安心下了然,小陆郎君是在敲打她呢:可以攀高枝但别站错队,择良木而栖。只是她不解,“你看定西王不顺眼我懂,与太子又有何过节?”
他与李岘算是有「夺未婚妻之恨」,跟太子呢,大塘朝廷谁人不知太子和陆大公子是总角之交。
“慎言…”陆坦左右看看,马头又向她那边倾了倾,声线更低了些,“我区区一个工部员外郎,怎敢对皇子有非议。”
呵,秦遇安撇了撇嘴。说了半天就是要她乖,而他的事她少过问,这细微的表情没逃过陆坦的眼睛,“有些事知道得少些,反而安全。”
话说完,小陆郎君立刻坐正策马向前,不急打马跟上,追上他家大公子后嘘寒问暖,“少爷可是冷了,要不要把披风穿上?”
大公子耳根泛红,但却不是冻的。方才那小娘子蜚声嗤笑时气吐如兰,扫过了他的面颊,烧到了他的脸。平素小楼小阁伺候他起居时大气都不敢出,他从不知女子的气息会如此灼人,不都说女子体质阴寒吗。
冬葵给她家小姐裹上狐裘,嘴里止不住地絮叨,“小姐这是回心转意了?事已至此后悔可来不及,只能私奔…”
秦遇安险些拿白眼翻她,“我脑子被马踢了吗?”
冬葵嘴上不饶人,“那方才兴师问罪一般说那些酸溜溜的话做什么…”
真有那么夸张?秦宁略微回想了一下,旋即作罢,话都说出去了纠结有啥用,她还有正事要问,“你跟那个陆不急打了几架,好像混熟了些?”
冬葵点头,不急兄的剑术实在是精妙,秦大小姐念念有词道,“那回头你问问他,他们家陆公子有何保养之道…”
怎么离那么近都看不见毛孔。
快马加鞭回了行宫,身份变了,待遇跟着水涨船高,玉安公主「搬家」了。虽然是行宫偏僻的配殿,最起码四处都有了墙。她甩蹬下马到了门口还没进去,但闻秋葵在里头高声道,“侯爷这壶茶有些冷了!奴婢这就去给您再换一壶!”
秦遇安头皮一紧,说话间但见安邦侯蹭地站起了身,冲门外就是一嗓子,“臣!安邦侯!参见玉安公主!!…”说罢袍子一撩,就要行大礼。
把秦宁吓成了一只兔子,一蹦窜出去老远,冬葵箭步冲进去,一把架住了侯爷的胳膊肘子,侯爷挣了挣,休想动弹一点。侯爷气不打一处来,瞧瞧这大闺女身边养得都是什么人,难怪如此胆大妄为。
秦遇安从门口闪身进了屋,秋葵忙掩上了房门,秦宁陪着笑脸唯唯道,“父亲大人,您可别折我的寿啊…”
“谁折谁的寿我问问你!?现在朝臣里头十个有八个见了我都阴阳怪气地「恭喜」,然后挤眉弄眼地提醒我见了「公主殿下」别忘了先君臣后父子…秦遇安你到底要干什么?!”侯爷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秦宁提起桌上的茶壶,恭恭敬敬地给父亲换了半盏新茶,“十个里有十个都在幸灾乐祸,巴不得落井下石,只不过就那八个说出来了而已。”
侯爷气息一滞,冬葵忙借机扶着秦老爷坐下,侯爷端起茶盅,余怒未消,“明知不是什么好事还上赶着去趟这趟浑水!”
秦遇安坐在了太师椅对面,“父亲可曾想过,就算咱们安邦府再往后退,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秦老爷眉头紧锁,一时无言。
庙堂之上,位高无甚用处,权重者方才有话语权。他这个世袭的侯爷资质平平,仰仗着陛下的恩典和御马司老臣的帮衬,在官场勉强算有个差事,可并无实权。
御史台屡次上书称御马司实属机构冗余,早该裁撤,并入兵部统一管理即可。幸亏兵部尚书冯大人和秦家交好,未加理会,可长此以往,安邦侯府家道中落只在早晚。
想到此,侯爷心灰意冷,“说到底,还是为父没用…”
秦遇安暖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非祖父与先皇的机缘,我们一家子本就应扎根在草原。现如今横竖也躲不掉,不如借这个契机,让安邦府在朝堂之上的根基扎得深些。”
第31章
人活在世,能躺平那是再好不过了,但前提是你得有本钱躺得下,并且没人算计着给你釜底抽薪。
听完大闺女这一番话,秦侯爷没了脾气,他这通火发得本来也没底气。秋猎之前,听闻陛下密召遇安进宫,他便知道事态已经超过了他这个闲散侯爷的掌控。
宁儿看上去寡言少语,实则真能折腾。初次进宫便见了驾,家里谁也没教过她,她就跟陛下要回了大广苑。昨日还照常跟他这父亲大人请安,今朝她把脸一抹就成了大塘异姓公主,他这老父亲反倒要「拜见」她了。
也不知她哪来那么大的主意,侯爷忽然想起了陆女婿,那好女婿见多识广,莫非是他教的?想到此侯爷又开始悔不当初,“真不该听陆坦的,放你去折腾那苑子…”
怎么又扯上了陆大人,这阵子跟陆坦过从太密了些,要事当前,秦宁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父亲大人,既往不咎,往事多说无益,眼前遇安倒是有一事相商…”
从遇安那里出来,秦侯爷遥望着天边那钩冷月,感慨万千。遇安素来只喊他「父亲」或「父亲大人」,从未像家里那对双生子那般脆生生地喊他「爹爹」,靖儿也有样学样整日规规矩矩。可若说她与家里生分,夫人却对她赞赏有加,不为别的,这两年府里的吃穿用度宽裕了不少。
表面一团和气,相处起来总有些隔膜,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亲近。想起这两个孩子,秦侯爷心中时常觉得亏欠,补偿还来不及,没想到方才秦宁跟他提得却是,日后安邦侯的爵位,由现任秦夫人岑氏所生的双生子来世袭。
侯爷听闻刚想斥一句「胡闹!」,被秦遇安一句话堵了回去。秦宁的理由很简单,以岑家在朝中之势,嫁到安邦侯府实属下嫁,若不是当年的岑小姐韶华不再,这门亲事再怎么着也轮不着秦家,堂堂梧州岑氏的嫡女怎么可能给人续弦当后妈。
秦遇安有她的盘算,“既然入局在所难免,以后就少不了跟三省六部打交道,岑老大人乃太学祭酒,统领国子监一众博士多年,历年科举的座上师,连陛下也敬他三分,说话不是一般的有份量…”
秦侯爷沉吟半晌,只在出门之前叮嘱了句「审时度势」,便再无二话。
才到掌灯时分,几位贵女联名递过来一张拜帖,邀玉安公主明日月下小酌,秦遇安不假思索婉言谢绝。秋葵满脸陪笑地送走前来跑腿的侍女,踟蹰道,“就这么打发了,别人家会不会背后说咱们不知好歹?”
秦宁卸下了白日里那身行头,轻声笑道,“你以为去了她们就不说了?那帖子上没一个看着眼熟的,平素见了招呼都不打,不去最多骂一声「不好相与」,去了还得逐个应付。正事儿还没办完,省点儿力气,免得节外生枝。”
言之有理,秋葵点了点头,便将这事抛诸脑后。冬葵用短刀挑起油灯芯修剪,叹道,“没想到重修苑子的事情是陆大人开得口,难怪侯爷会答应。”
秦宁执着汤匙轻轻搅着面前的燕窝牛乳,当初因为这事儿秋葵和冬葵还打了赌,她也自认为过不了家里这一关,原来是陆坦提的,「夫家」同意了,侯爷自然没意见。
秦遇安抿了抿唇角,若真说她薄情寡义她也无话可说,譬如此时她感激没有多少,心酸倒冒出了一些,只因有生之年,有限的自由身都是别人给的,她自己从来就没有。
“….”,冬葵还想说点什么,秋葵扯了扯她的袖子,冬葵只好把快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下去。正噎得难受,门外有人高声道,“公主殿下,小的们领福公公的吩咐来给殿下换金丝木炭啦~”
人成了公主,连炭火也跟着镶了金边。只不过送个木炭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福似海亲自操办。秦宁看向冬葵,冬葵意会,过去应门。
门外福似海的小徒弟笑吟吟道,“福公公特地交代小奴跟公主转达,天干物燥,金丝炭一定要摊开查验后方可使用…”
秋葵捏了块碎银去送小太监,少顷,冬葵用剑翻出了混在木炭堆里的小纸卷,上面寥寥数言:「莫去二公主酒宴」。
想必是福似海和他那些游走于各个宫中的徒弟偷听到了什么密谋,赶忙来给秦遇安通风报信。冬葵一时没反应过来,“二公主何时发过宴请?”蓦然想起入夜时分送过来的那张名帖,顿时怒不可遏,“她想干嘛?!这么说那帖子上都是她的同伙!?”
秦宁吃着牛乳,慢条斯理道,“还能干嘛,平日里给你们念得话本子都忘了?”必然是阴的阳的不阴不阳的一起往上招呼,借酒挖坑。
试想皇帝陛下刚认下的干闺女,大塘官方才认证的异姓公主,被人从一个老匹夫的床榻上扯下来,衣冠不整神智不清,那会是何等光景。冬葵怒极反笑,咬牙切齿道,“呵,这李淇就认准了非要给大小姐当外甥女么!?”
吓得秋葵连忙上前掩住她的口,“莫要乱谈!”秋葵的心思细腻些,她忧心道,“咱们的苑子现如今不会是尽人皆知了吧,怎么一副人人都要过来抢的架势…”
秦宁不置可否,“倒也不一定知晓,只是宫里各个手眼通天,就算不知道具体缘由,既然三皇子想要,那其他人也不会闲着,甭管怎么着先拿到手再说。”
冬葵拨开了秋葵的手,“大小姐你别嫌我多事,方才我就想说,下午陆大人劝小姐联手行动不无道理,被人抱团欺负,咱们单枪匹马怕是会吃亏。况且重修苑子的事陆公子从始至终都参与其中,知根知底不比其他人放心些…”
秦宁沉吟,将汤匙往空碗里一放,银汤匙与玛瑙碗底轻轻碰撞叮当一声脆响,“好,去放一只冷箭,给陆坦捎个信。”
行宫小陆郎君下榻的厢房内,不急正盘腿坐在耳房的罗汉床上吐纳调息,右耳畔突然吹来一阵疾风,他一个鹞子翻身躲到窗下,一只短弩嗖地插在了窗棂上,不急闪身推窗四下打探,并不见人影,拔下箭头,上面裹着一张短笺。
陆坦放下手头的书卷,展开那片薄纸,上面的字迹洋洋洒洒他再熟悉不过,「给我那对头寻个好夫君」。
第32章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冬葵的弩箭原路返回。陆大人废话不多说,就回了一个字,「好」。
过于言简意赅,秋葵又开始左思右想,“怎生如此冷淡?多一个字都不肯写…陆公子是不是生气了…”生气也能理解,先变卦的是她家小姐。
冬葵倒不担心,“不会,下午明明是陆大人先提得联手。”
秦宁正在灯下看一本算学书,薄薄的一本她却怎么也看不明白,这两个丫头兀自叽叽喳喳的扰得她越发晕头转向,她撩起眼皮,冬葵秋葵立刻噤声。
秦遇安复又垂下眼眸,冷冷道,“他是帮了大广苑良多,可本小姐也没亏待他。反倒是他,拿着我跟他信上说过的事在乌丸面前卖弄口舌。现如今美其名曰「送马」,其实就是让我免费帮他养马…如此一笔笔算下来,他不该出点力么?休要一味当他是什么好人!”
秋葵和冬葵转过身去,一个添香一个埋头接着绣香囊,谁都不敢再搭话。大小姐这话听着有些古怪,可她们也不敢说,陆公子若不「卖弄」口舌,那一队马能活下来几匹,真要是那样小姐怎么舍得。
那边碰了玉安公主的软钉子,二公主也不恼,不来正好,她巴不得秦宁远嫁八千里之外今生今世再不能回中原。如此眯在行宫里过了两天太平日子,宫门外号角连鸣,一听见这动静,秦宁开始让秋葵拾掇孙皇后送来的另一套新衣,来活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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