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春天花园五六公里的地方有一家糕饼店,挤挨在两家竞争激烈的水果超市之间极不起眼,要不是仓促间为了躲雨徐筱茹也不会发现。水果店为了促销在门口货架摆上红色喇叭大声叫卖,更有甚者店员站在门口对着躲雨的人群贴面吆喝,徐筱茹受不住埋头掩面直往旁边躲,直到后腰抵住柜台才打住。
七八分钟过去雨势渐小,要离开时徐筱茹才想起转身看一眼,身后柜台上整齐码放着一溜的中式点心,桃酥、沙琪玛、绿豆糕之类的,柜台后面坐着个头发白了一半的婆婆,看上去七十来岁但面色红润没有皱纹的两颊皮肤光洁,正笑眼盈盈地看着她。
刚迈出去的步子不自觉往回收,“婆婆,这个怎么卖?”从左到右扫一圈,最后指着角落里的江米条问。婆婆咧着嘴露出豁牙起身伸手要去够柜台上的江米条,徐筱茹一眼看出她腿脚不利索,忙出言打住,“你别起来,我自己拿,多少钱。”
就这一会儿功夫,才刚减弱的雨势又大了起来,徐筱茹倒也不急了,干脆耷拉起脑袋倚在柜台上玩起手机。婆婆是土生土长平市人不会说普通话只会本地方言,徐筱茹隔着半个柜台用蹩脚的方言跟她扯起闲篇,二十来分钟时间倒也替她招揽来两桩生意。等冒着淅淅沥沥雨丝返家钻进楼下车棚时已过八点,前两天刚回升的气温一场雨过后又打回原形,甚至感觉比之前还要冷。
“什么破天气预报,闹着玩呢。”徐筱茹裹紧润湿的深色大衣抖抖嗖嗖往楼里冲,一个不注意一脚踩进楼道口的水坑里,白色运动鞋跟汤圆漏了陷一样瞬间染上一圈黑泥,提起来连汤带水滴滴答答的。
“我去――”骂到一半看见门口站有一人,遂闭上嘴忍着难受往上走,边低头走边嫌恶地吼了句:“滚。”
第70章 就想说说话
连着几天徐筱茹都做起缠绵悱恻的梦,在梦里她与某个男人赤身肉搏抵死纠缠,醒来只觉得心头和身体都空落落的,这让她近来好不容易阴转晴的心情比之前愈发糟糕,连带着对某人的嫌恶也到了顶峰。最终实在受不了只能电话过去向徜徉在甜蜜爱情中忘乎所以的彭城求助。
奈何彭城如今有女朋友万事足,对于她的恳求连八卦的心思都嫌多余,只当是她和边扬闹了分手正不痛快,懒懒道:“不至于,分手了还可以做朋友嘛,他住他家你住你家谁也碍不着,再说我算老几让他搬他就能乖乖搬走啊,真瞧得起我。”
“算我求你行不行,”徐筱茹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故而放低姿态央求道:“你不能见色忘友见死不救啊。”接着彭城说了两句什么信号太差还没等听清就被挂断,只剩徐筱茹对着手机怅然发愣。
对于前天晚上与边扬时隔一个半月再次相遇徐筱茹此时仍旧感到五味杂陈,之后两人在家门口和春天花园也碰过两次面,但同那晚一样徐筱茹态度冷淡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有,如同陌生人一般。
知道他在家,怕再发生如前几次那样尴尬冷漠的场面,所以她现在只能躲在凉亭的长廊里独自生闷气,想着想着不自觉在心里咒骂起来,咒骂某人是个祸害精,也咒骂自己贪图色欲报应不爽,后悔当初不该与他发生诸多牵扯,搞得现在有家不能回跟流浪狗没什么区别。骂着骂着脑海中不自觉又出现那些旖旎的幻梦,此时此刻恰恰印证了上一刻对自我的评判。
枯坐在长廊里抓耳挠腮好一阵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徐筱茹长叹口气摇晃着脑袋站起身没等走出几步就看见前方树丛间小道黑漆漆立着个人,想也没想扭脸就走。
“我有话跟你说。”边扬上前一把拽住她手腕。徐筱茹转身,颇费了点力气把手抽出来,冷起脸看着旁侧道:“你说。”边扬见她依旧冷淡连看也不愿看自己一眼,到嘴边的话愣是一个字也蹦不出,他本就不善言辞见她如此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左右环顾道:“要不要坐下来。”
“不用,就这么说吧。”说话间一个侧身。边扬张了张嘴,右手支在半空中停留一瞬,继而若无其事插进口袋,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继续摩挲着那块早已起球的面料。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什么?”她抬眼看过去,问。
边扬:“边宇出事我脱不了干系的,我不能、不能连累你。”
徐筱茹倒是想过有这一层关系,但其中的弯弯绕绕她不明就里也就无法理解这怎么就成了他闹消失的因由,只觉得肯定还有更深层的关系,只是他一直不愿意说她也就无心继续深究,遂草草点头应和,“行,知道了。”
“现在已经解决了,”见她要走,他又立马道:“不会有人再来找麻烦,已经解决了。”
“恭喜。”
彭城是在睡梦中被大力推搡醒的,混沌中眼睛艰难撑开一条缝望向同样迷蒙乱遭的女友。“你电话,吵死了。”她说,语气不耐。“大晚上谁啊不让人睡觉,缺德嘛不是。”说着他拿过手机看也不看就要关机。
“打了好几个,不会是你妈吧。”
“不能,出门时跟她说过造孙子来了。”
平市临海地势平坦属平原一带,只在与临市交界处有一座海拔百来米的山坡,沿山坡有一条曲折蜿蜒宽不到3米的车道,此时山间漆黑一片一辆红色轿车正以时速60码的速度疾驰在山间。
“慢点,你慢点,路太黑什么也看不清,别把我交代在这儿了。”
不出二十分钟轿车带着人抵达山顶,从位置上来说这是观赏城市夜景的极佳方位,可现在是初春气温低不说风也大吹得人头疼,即便是天气适宜的春秋季人们也只会白天来这里游玩――平市人晚上歇的早没有夜游的习惯自然也没什么夜景可言。
“这年纪还玩飙车,嫌命大啊,那也别拿我撒气啊。”
边扬坐在驾驶座看着前方不说话,不一会儿,“如果我从这儿跳下去她会难过吗?”
彭城吓一跳,面上却镇定如常,撇着头往车窗外张望,“她难不难过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要是死不透那你下半辈子就只能躺白布上看着她跟别的男人逍遥快活。”边扬扭头看他,“这不正中你下怀吗?”
“在这儿等我呢是吧,”这事已经过去两个来月而且自那以后他也没再掺和两人的事,这么一想他就不怂了,干脆挑明,“是,我是说过那话,她也没听嘛不是,你别想把你俩的矛盾赖我身上啊,来之前我可都跟我媳妇交待了要是出啥事你第一个跑不掉。”
“没想赖你,就想找你说说话。”
彭城降下车窗,歪着脑袋仰头看天,“这也没太阳啊。”别说太阳就连月亮都躲在云层后面只露出个朦胧侧影,依稀透出点不甚明亮的微光。
“有烟吗?”边扬问,没理他的调侃。
“不巧,戒了,”彭城答,看他一会然后才倾身拉开面前储物箱,从一堆文件底下翻出个已经撕开包装只剩半包的白色烟盒,递出去的瞬间又撤回:“不会出卖我吧。”说完两个人都笑了。烟点着夹在指尖久久没吸上一口,“有女朋友了?”彭城给自己也点上一根,烟头塞进嘴里雾气吸入肺里那一刻犹如灵魂升天,懒洋洋道:“嗯呐呗。”
“上回那个?”边扬问,问完两人又是对视一笑,彭城答:“人看不上我,没必要死缠烂打,我也没那么拿不出手对吧。”说完忙补充道:“没说你啊。”
“我们不一样,”边扬说,语气中带着些怅然失落,“你有说这话的底气。”
“没想到还能看到你小子吃瘪的一天,”彭城说,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这是想通打算放弃了?不过我很好奇啊,当初撺掇几次也没见那女人动摇还想着法帮你说话,对你对我天上地下两个样,这才多久怎么就闹成这样?”
他想起上星期徐筱茹给他打电话求他帮忙把边扬弄出和馨苑,再看边扬现在这要死要活的颓丧样,一时搞不清到底是什么矛盾能弄成这样。
“我的问题,跟她没关系。”
彭城起了兴致,双手抱胸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满脸兴味道:“展开说说。”可边扬却止住话头拧开车门下了车去,只见他狂风中衣角翻飞,弯下腰将手中只剩个屁股的烟嘴踩在脚下使劲碾压,随即站在铁栏杆边向远处城市眺望。
外面风紧一阵松一阵的,大的时候能把人刮走,彭城怕冷没下去蜷在副驾给女友发消息腻歪。“看到那边没有?”脑后传来“哐哐哐”几声,是边扬在外面敲窗户,他遥遥指着远处一个角落,“我之前住的地方。”
彭城头也没抬,毫不在意回道:“知道,那豪宅嘛,我去过。”
“不是,大桥那边,西山苑听过吗?”边扬说:“我跟边宇在那里住了有六七年,在那以前是月谷那片,龙海也去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边扬面朝城区,从彭城的位置只能看到他小半个侧脸,话一出口就被呼啸的风撕得七零八落,于是他放下手机竖起耳朵紧贴在半降落的车窗上。
“边宇活到四十来岁没正经上过几天班全靠曹贵生养活,曹贵生养她,她养别的男人,曹贵生知道但从不拆穿,反过来也一样,这么看来也挺配的哦。”说到这里,他似乎笑了下,声音很轻,很快就消散在风中,继而又道:“其实除了边宇和曹贵生我还有其他的爸妈,他们不说我也能猜到,当初边宇嫌我累赘把我送出去,为了曹贵生兜里的钱又拼死拼活把我要回来,我也跟着过了几天不愁吃喝的好日子。”
“话说回来,为什么哪哪都住过呢?”他也不管彭城有没有在听,只一味地说着,还自问自答起来,“曹贵生那个老婆说聪明也聪明,就独在曹贵生身上犯蠢的事一件没少干,曹贵生说什么信什么,每次她一闹我们就换一个地方,到最后大家都烦了干脆就集体装死,你说,人是不是都挺贱?”
“我――”彭城要接茬,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没等他开口边扬紧接着又问:“你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吗?”
“为什么?”
边扬顿了一下,清冷的语气中夹带些温度,起初彭城以为自己听岔了。他听见边扬说:“我一直都知道的她在责怪我,怪我不够坦诚心思重什么都喜欢藏在心里不说。其实我不是不想说,我不敢,彭城,我不敢,你明白吗?”
“哦――你说徐筱茹啊,”彭城后知后觉不痛不痒说起宽慰的话,“她是这样的,嘴硬心软看上去不饶人但说两句好话立马就好,你知道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没事的。”
第71章 心里乱的很
嘴硬心软说两句好话就能安抚的人这回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彭城说得口干舌燥她亦是八方不动坐如钟。“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彭城点头:“可不是,说得梨花带雨连哭带喘的,看得我一个大老爷们都心疼,依我看你就原谅他这回呗,毕竟事出有因再说这事也不赖他啊。”
徐筱茹双手抱胸冷着眼看他表演,不冷不热道:“听上去是挺可怜的。”
“对吧,就知道你是菩萨心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这就让他过来当面跟你道歉赔罪――”说着他抓起电话就要打,却被徐筱茹下一句话整得愣在原地。
她说:“道歉就不必了,你之前说得对我们不合适,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别啊,”彭城撂下手机忙道:“你来真的啊?”
徐筱茹耸肩:“你觉得呢?当初是谁三番五次劝我要深思熟虑,怎么临了反倒叛变了,怎么,甜蜜的爱情让你失去判断力了?”
彭城语塞,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如今他对此深有体会。当初图嘴上快活背着人在中间横插一杠,大半出于对徐筱茹的真心考虑但如今时过境迁再回头看不得不承认的确有私心,他就是看不惯边扬那副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子。人都有刻板印象,他那副要死不活的姿态加上堪比狗血电视剧一样的土大款家庭,任谁都会多想几分。谁能知道那样的藤上还结出个痴情果,不仅痴情还颇为绝情。
彭城又想起那天晚上两人在山顶的对话,准确来说,是他听,边扬说。那晚边扬说了很多,有些听过就忘,但其中有一件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的甚至偶尔回想起依然觉得毛骨悚然汗毛倒立。
边扬说话的时候起了一阵大风,像是要把人掀翻过去,可他却像是被钉在地上稳稳不动弹,大风将他的话语吹得七零八落。彭城已经听得入神,半个身子探出车窗迎风飞扬,手机松松握在手里连新收到的消息也顾不上。
他说:“我怎么说呢,说我妈一辈子给人做三,为了自己快活把不到两岁的我扔了,为了不卖苦力就能过快活日子又千方百计使手段把我弄回来,一辈子离不开男人到处鬼混,愚蠢的女人,估计她死也想不明白临到头会被我送进去吃牢饭。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人,自卑自私又无耻,怕她瞧不起我又怕她对我太好。你说得对,我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她,可我舍不得――”
他说:“你知道吗?边宇是个变态,她最喜欢让我跪在地上学狗叫,每次她都笑得特别大声,笑得眼泪水都出来。”
一会儿,他又说:“我喜欢学狗叫,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样不用挨打,不挨打就不会疼,我一点也不喜欢疼。”顿住,又道:“徐筱茹不打我也不骂我,可我却觉得现在比之前挨打都要疼上百倍千倍。”
后来他再说什么彭城已经记不太清了,就连怎么下山回到家印象也很模糊,直至少许消化意识归位后才想起找上门来当和事佬。说当和事佬可那些话他哪敢全抖搂,只怕一不小心又捅出什么娄子,于是左一榔头右一锤子竟挑些没那么紧要的说,这倒是难为他这个一向口无遮拦耍嘴皮子没个完的大漏勺了。
“行了多晚了,赶紧回去别在我这叽叽歪歪,一天天嫌我不够烦的。”
彭城真急了,双手合十作哀求状,“诶哟,我求求你了姑奶奶,你就再好好考虑一下吧,真的,你信我。”徐筱茹想耍贫嘴问他是不是被收买了,难得见他如此便僵着脸生硬道:“心里有数这事你别管了。”
因着和边扬的事没个定数搅得人心烦意乱,加上开年后店里一系列琐事,徐筱茹再与家里联系已经出了正月过了龙抬头的日子,奈何卢芝惠也是个大忙人从早到晚脚不沾地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之一天下来回不了几条消息,直到月中徐筱茹才反过味在微信上催问她什么时候过来。
这事得从过年说起,母女两个难得有时间聚在一起聊天,今天说路口原来那家包子店换了地址,明天唠楼上的阿姨去哪家美容院做头发,聊着聊着就聊到卢芝惠和徐正天身上。今年是卢芝惠和徐正天结婚的第三十一个年头,两个人退休在家没什么正经事干,时间长了就开始斗嘴,一斗嘴就爱翻旧账,一翻旧账就上头,吵急了偶尔还掉两颗金豆。徐筱茹没招整个假期除了东家长西家短就是撺掇她妈卢芝惠每隔一段时间上她那儿住几天。
“我可不去,我自己家住的好好的去你那还得给你当保姆,你又不给我开工资。”
徐筱茹撅个嘴,扬声道:“哦,就乐意在家跟我爸吵得天翻地覆,吵完还不是得跟在屁股后面收拾,去我那好歹还能图个清净。”
卢芝惠“哼”了声,“话说得好听,我那是呆的少,但凡多住几天你也得跟我吵,当我第一天认识你啊。”
话虽这么说,但为了避免同住一屋檐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得不可开交的,在徐筱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服之下卢芝惠最终还是点头同意。眼看着距离说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小半,可卢芝惠不仅人没出现声也没出一句。徐筱茹估摸着她可能是反悔了,连发了好几条语音过去催促,过了好大一会卢芝惠才回说有事忙下次再说。
42/43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