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莲转身回屋里,白太太进来说:“一直睡着呢?”
香莲指一下案板上的碗说:“全冻一块儿了怎么做饭啊?”
“你爹说,你准是生气了,一趟也不过去,让我来看看你。”将瓷缸子上的毛巾松开,递给香莲说,“快趁热吃吧,一会儿又该凉了。”
香莲真的感觉肚子很饿,拿起筷子吃起来。
白太太说:“若不是家松不正干,我们一家子在一块儿过年多幸福啊,现在弄得家不像家,让人过年还提心吊胆的。”
香莲大口吃着饺子,也不答话。
大雪到正月十五还没化完,天太冷了,刚洗的衣服搭出来一会儿就冻住,香莲每天躺在出租屋里,白太太过两天来一趟,跟香莲说:“等开春以后,姓马的实在不闹事了你再回来住,就是不能让韩家松进门,姓马的别拿着这个借口纠缠我们。”
香莲说:“韩家松是我男人,他不能上门我怎么能回去呢?”
“你呀,就是太痴情了才惹这么大的麻烦,但凡你能管一下那个该死的也不至于有今天。”
香莲一下站起:“你要没什么事回去吧。”
白太太说:“你以为我想来呀,店里每天忙得要死,谁有空出来?”说完离去,过了好几天没来一趟。
到了二月二这天,煤油公司的生意又火爆起来,到了傍晚,门口排起长队,白掌柜亲自帮人往瓶里装煤油,他只顾忙,也不看递瓶子的人是谁。白太太在傍边收钱,忽然在他耳边说了一句:“马革业来了。”
白掌柜吓得手一哆嗦,一提煤油洒在外边,扭脸看了一下,在两个人的身后真的站着马革业,他也排队买煤油,白掌柜紧张起来,总觉得有什么灾难发生。
给两个人装好煤油就轮到马革业了,白掌柜强打精神使自己平静,可他的手不听使唤。
一个月来他天天做恶梦,总觉得马革业不会这么轻松就罢手了,还会想出别的花样霸占他的房产和煤油公司。
“生意不错啊,白掌柜。”马革业阴笑道。
“不行啊,看着热闹争不到钱。”
“争不到钱就别干了。”
“一家人还要吃喝,不干不行啊。”
“那还是能争到钱。”
“小钱,小钱。”
马革业将钱递给白太太,白太太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
“算了,老六,不给了。”
马革业把手缩回来说:“那行,你记着,抵消一笔。”
白掌柜和他老婆对看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马革业回到家里,将煤油瓶放到桌子上,那个瘦子走过来问:“今晚上能动手吗?”
马革业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说:“一动手,钱就彻底没戏了啊。”
瘦子是马革毕的小舅子,从小在姐姐家长大,跟马革毕的感情很深,他每天都记着替姐夫报仇,于是,生气道:“那行,今天夜里我自己干。”
马革业站起身说:“好吧,既然姓白的舍不得钱,就让他带着钱去西天享乐吧。”
瘦子笑了一下:“我来准备。”
说着,从门后拿出几根木棍,又去里屋拿出一些布条,将布条往木棍上缠绕,缠好后就将瓶里煤油浇在布上,一边浇一边骂:“他娘的,一场雪让他们多活了一个月,要不然大年三十才真叫热闹。”
将布浇透,又放回门后,走回到桌子前又跟马革业说:“我这一个月天天盼着房顶的雪快点化,盼得心都碎了。”
马革业没有说话,他心里还是想着那一笔钱。
很快到了半夜,人们全都睡下,外边黑得看不见人影,马革业跟瘦子从家里出来,他们来到白家煤油店的侧面,经过勘察得知,这里是几间煤油仓库的后墙,房间往后没有窗户,瘦子看了一眼房顶,黑乎乎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知道,这几间是草房,房顶上铺着淮草,大雪融化以后,一直没有下雨,房顶干燥,遇火就着。
瘦子将准备好的木棍拿出来,马革业掏出火柴,将木棍缠布的一头点着,煤油遇火迅速燃烧起来,就成了熊熊的火把,瘦子又将另外几个火把点燃,一个一个扔到房顶上,马革业则拿着火把沿着房檐从一头点到另一头,最后将火把扔进院里。
马革业提着煤油走后,白掌柜像丢了魂一样,机械地给每个顾客装油,等人走完就关上店门,再有人拍门,就说煤油卖完了。
白太太看出他的心思,跟他说:“只要他们找不到韩家松,就没有借口来我们家闹事。”
白掌柜说:“我担心的不是他们要钱,怕的是他们不要钱,要想别的办法害人啊。”
“他们要敢胡作非为,还会跟马革毕一样。”
白掌柜叹口气:“就怕明着不敢,暗着来呀。”
白太太说:“没事,别自寻烦恼了。”
因为不放心,白掌柜天黑以后出去看了几次,直到半夜才回屋里睡觉。他刚上床,忽然感觉窗外一亮,不由得一惊,慌忙从床上下来开门,就见油库房顶着起火来,他大惊失色,赶紧回屋叫醒老婆:“快,快,油库起火了。”
他老婆惊得穿不上衣服,光着脚往外跑。
这时,房顶的火势已经着上来了,白太太拼命地喊叫:“救火呀,起火啦。”
在阁楼下面睡觉的两个伙计听见喊声从楼上冲下来,白掌柜看见他们高喊:“快把梯子架过来,上房顶将草扒下来。”
两个人去架木梯,梯子太重,晃了几下没有搬动,白掌柜和白太太一起上前还是没能搬动,白掌柜起身道:“我去街上喊人。”
他打开前门大喊:“快来救火呀。“
夜空寂静,突然一嗓子听出老远,人们正迷迷糊糊,听见喊声纷份下床,有些人衣服都不顾得穿好就跑出来,也有人拿着盆,拿着水桶,他们一起涌入白家院子,众人一起将木梯子移到油库门口,有人爬到房顶去掀房顶上的淮草,白掌柜也跟着爬了上去。
众人将着火的淮草从房顶推到地上,这样做可以防止房梁燃着后房顶塌陷,淮草推到地上后也比在房顶容易扑灭,这是房顶先着火的一种救火方法。
可是,今天的火势太大,不像以前燃放烟花引起房顶失火只着一个点,整个房顶全都着了,淮草推下来在地上成了一道火墙,连着梯子也着了起来,房顶上的人将草推完却无法从梯子下来,好在房子不高,上去的都是年轻人,就从房顶往下跳。
白掌柜年龄大了,吃得又胖,望着下面的火不敢跳,在房顶上来回乱跑,突然房顶塌了一个洞,他从洞里掉进屋里,刚好下面有一只开了盖子的煤油桶,他落在油桶边上将油桶碰倒,半桶煤油一下流了满地,煤油流到门口与门外的火相遇,立即烧进屋里,白掌柜刚从地上爬起,大火就引到全身,他惨叫着冲向房门,房门从外边锁上怎么都打不开,就这样活活烧死在屋里。
第二十二章 火灾惊魂
香莲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外边吵闹,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房东大娘过来拍门:“香莲姑娘,快起来呀,你家失火了。”
香莲惊慌下床,一开门就看见前面半个天空发红,她披上衣服就往外跑。出了巷子见街上站满了人,有的高喊,有的跑来跑去,他们都惊慌失措,横冲直撞。
香莲顾不得那么多,快速挤进人群,她要到大门口看看,想知道白掌柜和白太太在哪里。
她踮起脚尖往起火的方向张望,只见那边火光冲天,黑烟滚滚。突然一声巨响,整个天空猛地一亮,很多人跟着喊叫起来,人群一片骚动,香莲大惊失色,身子瑟瑟发抖。
此时,人声更加吵闹,有的哭,有的喊,声音震破整个天空。
没过多会儿,又一声巨响,火光又是一亮,一大团浓烟往上翻滚,就如一棵硕大的红蘑菇,香莲的心都要蹦出来了。
“快往后退,赶快离开这里,煤油桶爆炸了。”
有人高喊着向后推搡人群,人群像潮水一样往外涌动。香莲跟着人群退到远处的房檐下面,这里不怎么拥挤,爆炸声又响,一个接着一个,一个个惊恐的面容跟着爆炸声忽明忽暗,香莲的心紧张得要命,她不知道一家人的命运怎样?每一次爆炸就如捅她一刀,一刀一刀让她无法站立。
有人说:“知事大人来了,快让开。”
香莲直起身子往人群里看,看人们闪出一条道路走过来几个人,走在中间的就是知事大人,他带着一帮警察跑着过来,指挥闲人后撤,命令警察上前扑火,救人。
大火渐渐熄灭,天空恢复了黑暗,人们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他们紧张与惊恐的心情却是相同的。
直到天亮,人们才看见白家烟馆和两边的邻居房屋烧成一片废墟。
有人到废墟中寻找尸体,一共找到二十几个,大部分烧成了焦炭,无法辨明他们的身份。知事大人让秘书统计失踪人员,按失踪人员的身体特征辨认出一部分尸体,还有一些实在分不清楚。
香莲寻不见白掌柜和白太太,听别人说白掌柜从房顶掉进了油库里,她到油库的方位去找,在门口的位置找到一堆焦炭,仔细辨认很像人的骨灰。
她蹲下来大哭,秋菱领着一个孩子过来,她扭脸看过去,是弟弟天赐,她一把将天赐搂在怀里,瘫软在地上。
大火刚烧起来的时候,冲进院子里有很多人,他们都忙着扑火,没有人想到仓库的油桶会爆炸,当时白太太看见丈夫掉进了油库里,哭喊着要救人,有人看门上有锁,问他钥匙在哪里,此时她哪里想得起来。
有人说:“还找什么钥匙,赶紧砸门。”
这时候,门下面的煤油已经燃烧起来,门也着了,人们赶紧后撤,整个屋子成了火海,人们无法靠近。
白太太顾不得许多,猛地扑到门前往门上踹,一个伙计拉不动她,另一个伙计也过去,两人看见白太太身着火,一边扑火一边往后拽,就在这时,靠近门旁的油桶发生爆炸,白太太和两个伙计一下被大火吞噬,还有其他靠近的人也被大火烧着。
爆炸掀翻了房顶,房顶上的木头飞落下来又砸伤了一些人,受伤的人捂住受伤的部位乱跑,或者顺地翻滚,一些惊慌的人往大门口冲去,他们相互冲撞,被推倒或被木头绊倒的人成片。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第二次爆炸将院子变成了火海,那些受伤的人和绊倒的人又被大火吞噬,很多人就是这样烧死的。
白掌柜的儿子一开始就被秋菱拉到了外边,这个十三岁的孩子没经历过这么大的灾难,看见自家的房子在一片火海中惊恐万状。突然,一声巨响和一个蘑菇云升上天空,他想到自己的父亲母亲就在里边,那一刻,他彻底吓傻了,目光呆滞,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赐,你怎么啦啊?”香莲将弟弟推开,双手摁住他的肩膀惊恐地问。
秋菱说:“他吓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果然,天赐呆呆地望着周围不说一句话。
“你别吓我啊?”香莲从地上爬起来,拉着他问。
旁边一个人说:“这孩子吓掉魂了,得去庙里叫魂。”
“去庙里?”
“他去年不是还愿盖了一座庙吗?有一个魂魄在庙里藏着,你得带着他去庙里叫魂,那个魂魄就能附体。”
香莲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那人说:“这是真的,我娘家外甥就丢过魂,他也在庙里许过愿,去许愿的庙里就把魂叫回来了。”
“庙在老家,我爹我娘刚死,我得处理他们的后事啊,现在怎么能带着去庙里呢?”
“没事,只要不过七天都能把魂叫回来。”
香莲还是不相信,可她顾不得那么多,也不能光顾着哭,后事还得办理。
这时,县知事过来问她:“这么大的火应该有人放的,你可知道是谁放的?”
香莲愤恨地说:“我爹只有一个仇人,就是马革业,年前他来我家要钱,说我丈夫欠他两万块钱赌资,我们家没有这么多钱,他肯定泄愤才将我家的房子烧了。”
县知事点头,跟身边的警察局长说:“你尽快派人把这个马革业控制起来,他有重大嫌疑。”
警察局长又叫人把冷三儿叫过来,传达了知事的命令,冷三儿带了两个警察去找马革业。
马革业从省城回来后住在马革毕家,跟冷三儿在一起吃了几次饭,他藏身何处冷三儿一清二楚,带着人来到马家,让两个人分头去找,他直接来到马革业的屋里,见马革业正躺在床上睡觉,拉开被子说:“你怎么还在这里,知事命令我来抓你,赶紧跑吧。”
“我晚上还要干一件大事,做完了就走。”
“这回死了这么多人,你还要干什么?”
“行,我夜里就走。”
冷三儿从屋里出来,两个警察跑过来说:“后院没人。”
冷三儿说:“这屋里也没人,再到其他屋里看看。”
三个人搜了一会儿没见人,就收队回去了。
白家家产全部烧毁,县知事出面要求全县市民捐款捐物,埋葬死者。
白掌柜的骨灰基本上能确定,白太太的尸体要进行分析。香莲的意见要把父母的骨灰运回老家,县知事派了一个人去白掌柜老家报丧,老家离县城一百多里,来人第二天才到。
周边的邻居除了有人员伤亡外,还有房屋受损,县知事都让人一一造册,以后给于救济。
秋菱的父母双亡,是哥嫂将她卖到烟馆,嫂子看她就如眼中的钉子,秋菱不愿再去哥嫂家里,还有一个姑妈离得很远,要走一天才能到达。香莲让她先跟自己住一段时间,慢慢再找工作。
半夜,香莲听见门上有响动,她轻轻叫醒秋菱,又将天赐推醒,让两人钻到床下,她随手摸一把菜刀躲在门后。
忽然,门被撞开,她看见两个黑影冲进来,一个是马革业,另一个是瘦子,两人都带着刀,快速冲到床前举刀就往床上砍,香莲向着黑影冲过去,感觉马革业的头所在位置,狠狠地砍上一刀,刚巧是马革业的后脖子,这一刀用力过猛,刀砍下去都拽不下来。马革业回身要砍香莲,香莲又退回门后,马革业的后脖子中刀没有当场毙命,本能地挥刀乱砍,与瘦子砍在了一起,然后两人一起倒下。
香莲听不见声音慌忙开门,站在院子里大喊,秋菱也从床下跑了出去,房东的儿子开门出来问他们怎么回事,香莲吓得说不出话。
屋里太黑,房东的儿子回去将灯火拿来,看见地上躺着两个人,一个后脖子上一把菜刀,另一个瘦子被砍得面目全非,爬在地上奄奄一息。
香莲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房东一家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幸而其他邻居过来,有人跑去警察局报案。
有人说床下还有一个人,拉出来才看清是天赐,他还是傻得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要拉香莲起来,可香莲肚子疼得不能动,房东大娘说:“是不是要生了呀?”
香莲说:“还有一个多月才能生呢。”
“你刚才受了惊吓,定是动了胎气,快叫接生婆过来。”
有人跑去找接生婆,没多会儿来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她看见地上躺着两个人,吓得扭头就跑,房东大娘将她拉住:“要不到隔壁屋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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