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几个自称“后人类进化派(PHE, Post-Human Evolutionists)”的青少年们来到了他的店里,要向他征收“保护费”,不然就三天两头地来店前捣乱。波维塔的意念端销售虽然火热,但因为价格便宜,赚来的钱也只刚刚够他买辐护Q盾和吃一日两餐。他一没有足够的钱供后人类进化派征收,二没有足够的力量将他们击退,三没有任何背景和后台。那一群闹事的青少年如果不解决,他就没有办法做生意,自然也没有办法活下去。
波维塔很头疼这件事该怎么办,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选项――向城警举报他们?可笑,自己也是黑身份未成年人,这样做就是同归于尽,而且不向政府求助是非法留驻者们的共识。他也不像有些未成年人一样,帮斋藤帮会做事,自然也能得到他们的保护。要么,请求买了自己的房子的那个暗息区下区的人来帮忙?不大可能。自己第一没有足够的钱雇佣他,第二卖了房子之后便与他没有了联络。再说了,这件事情本来是浅市的事,如果和深市的势力搭上关系,不知道之后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波维塔从来没忘记过母亲让他没事尽量别去深市的教诲。
思前想后,波维塔做出了决定――既然不能解决敌人,那不如将敌人转变成朋友。后人类进化派的几个人虽然杀伤力不强,但烦人性很高。如果这几个人能为他所用,之后他在暗息区上区如果有什么别的敌对势力,说不定还能派他们过去,生生把对手给烦死。
于是,波维塔潜心研究黑客技术,终于在不久之后黑进了一个夸利亚纳员工的瞳孔晶片里,划走了他的一笔钱。那名员工是波维塔店里的常客,常来买隐形摄像头去偷拍女同事,把视频放到暗网上卖钱。波维塔想着,偷这种人的钱也不算缺德,他有把握不被那人发现。
那是一笔不菲的钱财,波维塔将其悉数交给了进化派的领头人。领头人拿了钱之后,不光成为了波维塔的好朋友,还对波维塔生出了一些敬畏。领头人敏锐地觉察到,连波维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怕――还未成年便能偷走一名八大公司正式员工的钱,还能不被找到,他的能力是不可估量的。这样的人,领头人不愿再将他当做一棵短期的摇钱树,而是有心将他发展成为一名长期伙伴,以备以后的不时之需。
领头人之后来找波维塔便不再只为了要钱,也为了和他保持联络以及培养感情,还会帮他解决一些小麻烦。波维塔并没有想这么多,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计划成功了,效果不错,挺好。
尝到了甜头的波维塔开始精进黑客技术,时至今日,他已经可以黑进很多人和小企业的晶片以及意念端了。但是如果要黑进大公司,特别是量子公司,对他来说还是难了些,他能做到的也就是改变公司在织女网上的外观,帮安妮出出气而已。
但无论如何,波维塔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他是暗息区浅市卖意念端相关用品最齐全的人。至于他的黑客身份,为了安全,并没有让除了后人类进化派之外的人知道过,此时知情人又多了一个安妮。
安妮只是想听波维塔妈妈的事情,却没想到他悉数抖出了到此为止的整个人生故事。波维塔回溯过去的时候表现得很真诚,完全没有之前那油滑胡闹的模样。安妮拿着画笔观察波维塔的表情,觉得好像窥见了连波维塔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的、他真实灵魂的样子。
“有人吗?”突然,门外响起了一个沉厚的男人的声音,打破了里间这静谧安稳的一刻。波维塔赶忙起身,向安妮挑了挑眉毛,意思是让她在这等着,转身去了前厅。
安妮在屋里勾画着已经打好了底稿的波维塔高挺的鼻梁,听见屋外波维塔和另一个男人压低了的嘟嘟囔囔的声音。这样的深夜里,波维塔有客人并不稀奇,安妮并没有多在意,不过是来买意念端或者芯片的人罢了。
谁知,过了几分钟,波维塔却突然探了个头进来,对安妮说:“你要不先回去吧。”
“怎么了?”安妮不解,“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我接了个大单,要关一下店。”波维塔说,“有人要买我这里没有的东西,我得去深市给他找,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多久回来。”
“大单?”
“虽然是赊账,但这一单实在是大。我看那人不像是个骗子,还是接了,碰碰运气。”
“那我就在这里画画等你,等你回来。”
“我不知道要多久回来。”
“没事的。”安妮说,“你不回来,我就还是按点回去,明天夜里再来找你。等五六点了人少些了我再回去,也比现在安全些。”
波维塔知道她其实是担心自己,想在这里等他回来,但也不戳穿她,说:“那行。但是我要把店门关起来,无论谁敲门,你都不要应答。到点了如果我没回来,你就从后窗走。”
“好。”
“无论谁敲门都不要出来,也不要特意等我。”波维塔表情凝重地再一次交代道。
“知道了。”安妮点点头,“你也要注意安全。”
波维塔这一去,过了四个多小时,才脸上挂彩地走了回来。他一进里间便长叹了一口气,倒在了床上。安妮迷迷糊糊地从打盹之中醒来,看见他多了一条从脸颊到脖子上的血痕,吃惊地问他发生了什么。波维塔只是摆摆手,说,去深市哪有不受伤的,正常,好歹东西是找到了。
天刚蒙蒙亮,夏者掸了掸大衣上因为坐在地上、靠着门框等了几个小时而沾上的灰,从波维塔手中接过一方意念端和一个盒子,盒子里面装着一枚和安妮那枚一样的银色暗网芯片,还有一枚几乎看不见的更加细小的黑色芯片,以及一小段布条。夏者转身向量子公司域走去,他还没有植入晶片,手里也没有钱,无法搭乘滑翔车或者高速轿车,只能凭一双腿行走。这些天,他去哪儿都要靠双脚,吃喝只有公寓里赛克塔拉新闻台给他准备好的东西。距离植入晶片还有三天,在那之前,他只能将就着生活。
不过这样的“将就”,比起在外城的经历,对他来说也已经是政府高官级别的待遇了。
夏者将意念端和芯片在自己特意缝上的大衣内袋里藏好,背朝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早上六点十三分,暗息区路上的人已经很少。许多店铺都已经息掉了霓虹灯,滑翔车零星地接上呕吐的酒鬼,将他们送回自己的公司域。偶尔还能看见磕了药的神志不清的人,坐在路边看着天空傻笑,那大概率是非法留驻者――没有一个有脑子的合法城民会放任自己在要上班了的两个小时前如此胡闹。丢了工作,可是要被扔去外城的。
夏者走着,突然有一名不知道是嗑了什么不得了的药,或者只是被折磨得疯了的侍女贴了上来。她蓬乱的金发里散发出一股油乎乎的味道,冰冷而柔软的乳房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贴在夏者的腹部,引得他浑身战栗。他还未来得及躲闪,她便动作娴熟地坐在了他面前的地上,挡住他的去路,张开双腿,将她的阴部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前。
“英俊的神秘男人,需要服务吗?”
夏者看向她的脸,那张脸已经有些苍老,眼角和唇周都长出了皱纹,口红像干涸的溪水一样卡在她嘴唇周边的纹路里。她浑浊的海蓝色瞳仁聚焦不清地看着夏者,散发着酒气的嘴巴口齿不清地补充道:“看你长得如此好看,给你便宜些。”
夏者戴着面罩,她根本看不见他的模样,只不过是职业习惯让她这样说话罢了。
夏者想要给她一些钱,不是买她的服务,而是单纯地可怜她。可惜他没有晶片植入,不旦名下没有一分钱,还欠了那个意念端贩子一大笔账。他只得蹲下身去,伸手扶起那名侍女,说:“对不起。”
侍女被扶起,头一回听到有人对她道歉,表情有些错愕,眸子骤然聚了聚焦,但很快又涣散了去。她不再贴着夏者,任由这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奇怪男人离她而去。
夏者继续朝新家的方向走去,视网膜上却印着那个侍女毫无廉耻地于大街上在自己面前张开双腿的模样――在他的母国,这种行为是万万不可能在人类身上出现的,那名侍女已经被这个世界驯化成了一只动物。
被全世界成为“希冀之地”的赛克托一号共和国啊,这里到底是谁的天堂?
第十九章 迹(上)
终于回到了家。夏者站在门的右侧,生物识别器很快便为他开了锁,在他植入瞳孔晶片之前,还要暂时使用这种技术来进出家门。沉重的不锈钢门滑动着打开,在他进门后又迅速关闭,撞击门框时因为气垫的挤压而发出一声圆润的气鸣。
夏者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消毒剂从头顶喷了下来,好闻的青苹果味雾气包裹了他的整个身体。他用手腕擦了擦脸,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他在赛克塔拉城的“家”了。
入口处是一面短小的紫色菱形棱格磨砂玻璃玄关,底下的玻璃立柜是作为鞋柜用的,此时只放了一双黑色仿鳄鱼皮鞋。绕过玄关,不大的房屋右半边是客厅,半环绕型的白色透紫偏光皮沙发围着一张黑白大理石纹茶几,地下铺着深紫色斑马纹地毯。沙发背后有一面横向很长的长方形窗户,不能开启,但是可以看见对面的高楼上打着的巨幅食元公司电子屏广告,一名穿着露肩浴衣的妖异的白发男人正面露引诱之色地打开一罐人造金枪鱼肉罐头。广告播放几遍之后,便会出现大主教庄严而慈祥的脸,和“等待织女,守护家园”宣传语。
屋子的左半边是卧室,和客厅之间没有分隔,只是简单地在角落里放了一张稍显短小的床,以及一个简易的双开门衣柜。床的旁边是强制安装的用来接收新闻的电子屏,床脚正对着盥洗室。盥洗室倒是很大,里面的身体除菌器和手部除菌器都是最新型号的,分别只要二十秒和五秒就能将人清洁得干干净净,还不用沾水。夏者的母国还没有这种机器,从前每天洗澡时,水流碰到有些溃烂的皮肤都会带来钻心的疼痛,现在他终于可以不再忍受那种折磨。
他身上的溃烂也好了大半了。
夏者惊讶于传说中的辐护Q盾竟然比他想象得还要有效。来到新家的那一天,夏者看见新闻台的人在他的厨房水吧上放置了一盒辐护Q盾,算是见面礼。加上在外城吃的那一颗,他到目前为止才吃了四颗,身上的脱皮就已经停止了,以前留下的疮疤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淡化。夏者走到厨房里,拿起放在柜子里的那盒刻有字母Q的灰色药丸――就是它,他此番来赛克塔拉城,就是为了找出它最核心的、被称为“量子矿”的成分是如何制成的。
这虽然听上去是个难以攀登的险峰,但好在夏者已经摸进了赛克塔拉城,也接触到了织女网,计划总还算是在稳步进行着。这两天,为了让他提前熟悉业务,新闻台已经将夏者的工作意念端送到了他的手里。意念端里不光存有新闻台的培训视频和往期新闻节目,还能连上织女网,导演派克希望夏者能在正式主持前尽快对赛克塔拉城有一个基本的了解。
夏者将往期的新闻用倍速跳着很快看完了,如他所预期的那样,赛克塔拉城的新闻不过是诺亚克政权用来做爱国主义宣传的手段,没有什么新奇的。让他稍感意外的是,在国际新闻上经常发言的赛克托一号共和国首长、奥秘宗大主教竟然并不常出现在赛克塔拉新闻上,寥寥的几次讲话都是因为有重大事件发生――比如建国、比如《成人法》颁布、比如《婚姻法取缔案》颁布,其余时间他都只是以画像的形式出现在赛克塔拉城各处的宣传巨幕上,沉默地凝视着这座城市,鲜少与他的子民交流。在新闻台上比较活跃的政府领导人倒是前岛国首相、现首长顾问岩本纯,他面对着镜头,一脸理所应当地宣传着诺亚克政权大大小小的决定,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他曾经领导过的那个灭亡了的国家。
赛克托的政治形势如何,是来之前母国就培训过他的,虽然实情稍微有些出入,但总体方向基本上没有偏差,也就不觉得新奇。让夏者真正感到惊讶的是织女网,这是他在母国没有机会接触到的。织女网单独于世界网而存在,只有在赛克塔拉城内的人才可以接入,它和世界网的概念全然不同。世界网是由旧世界的互联网发展而来的,在技术和形式上都没有太大的进步。在海洋死亡之后,人们连基本的生命都难以维持,对其的研究与发展便更是停滞不前。世界网的优化进程停留在2073年,在那之后,对其的监管和重视程度下降,它便逐渐荒废成了日前这一片混乱且落后的虚拟废墟。
但织女网完全不同,它虽然不能与赛克塔拉城之外的地方通讯,但能查到世界网上的所有资讯,而且井然有序、干净整洁。最重要的是,它竟然做到了世界网曾经尝试过但没有成功的事情,那就是成为与现实世界完全对应的虚拟投射。
第一次打开“地图”这一功能时,夏者瞠目结舌――仅仅通过意念操控就能满足现实中的大部分需求,当他在母国听到赛克塔拉城人可以做到如此的风言风语时,还以为那只是对神秘政权的一种神化罢了。直到他自己用大脑实实在在地在织女网的地图上走过,用意念切切实实地在虚幻中逛过赛克塔拉城的大街小巷、路过那一栋栋由灰白色的弯曲的数据线组成的平地起高楼之后,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神迹存在。
然而,无论外面有多发达、多日新月异,归根结底也比不上那一片被当做“家”的熟悉的废墟。
终于要连上久违的世界网,夏者激动地从大衣里掏出刚才买来的意念端和两枚芯片――他才不会傻到在新闻台给他的工作意念端上连接暗网和世界网的芯片。波维塔贩卖的意念端不如新闻台给他的先进,和母国的没有什么不同,无论是外观还是开启方式都十分熟悉。夏者将意念端贴合在左手臂上,打开全息投影模式,画面在他的眼前展现开来。银白底色的图像上正高速滚动着一串串数码,那是意念端在与他的脑电波进行首次对接,他的妻子曾形象地将这个过程称为“认针”。想到已故的妻子,夏者先是笑了笑,继而表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那个芯片贩子不愧是有口皆碑,意念端对接得十分迅速,前后用时不过三十秒。昨夜,夏者在暗息区四处打听了一下都有谁在卖靠谱的意念端,得到的答案都是去找“上区3号巷14号铺的波维塔”。
“不仅仅是意念端,”一个肥胖的红发白人一边酗酒一边告诉他,“任何有关意念端的东西,都能在他那里找到。比如你要是想上暗网找便宜的辐护Q盾或者收藏旧世界流落的艺术品,都能在他那里找到途径。你要是有什么特别的癖好,也可以上暗网去看看,你懂我的意思吧?”
“那他能让我连上世界网吗?”仗着自己戴着面罩,夏者大胆地问道。
“世界网!你要上外网干什么?”胖男人露出不理解的表情,“他们有的东西,我们织女网上都有,费那个劲干嘛?”
夏者搬出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我好奇曾经的母国如何了。我刚来,有点想家。”
“噢,在这里,你最好还是不要提‘家’这件事了,赛克托可不允许‘家’的存在。”男人摇摇头,“你去问问波维塔吧,不过,别抱太大的希望。我猜,你可能会是第一个找他买这种东西的人。”
拿着那枚来之不易、赊了重金的世界网芯片,夏者将它插进意念端侧面的小口里,意念端的画面突然变成了全黑。夏者耐心地等待了大约一分钟左右,随着意念端高速运行的声响,熟悉的世界网界面在他眼前出现了。
23/62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