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编码?那是什么?”
“你应该知道,赛克塔拉城并不只有合法居民。”安全员说着,脸上露出了鄙夷的表情,“很多没身份的人也会通过意念端来接入织女网,这些意念端都是有编码的。”
“那他们不是很容易被找到?”
“并非如此。他们为了安全,意念端编码是不停变动的,每秒可以变十几次,根本无法定位,也很难追踪。所以被称作是乱编码。”安全员摇摇头,“这些蟑螂很会躲藏,不过我们也没真想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便是了。”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去监测他们?”夏者追问道。
“为了防守。他们虽然会躲藏,但路障会让任何编码都显形。只要看见有乱码入侵我们内部的机密区域,我们就会立即开启防御模式。”
“防御模式?”
“就是锁起一切信息,以防任何东西泄露。”安全员说,“只要开启了防御模式,便没有一个字母、一个数字能从这里流出去。”
夏者的心里咯噔一声:“这,设置一个软件去检测报警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你们肉眼盯着?”
“主教大人不完全信任机器,要上双保险。不光有软件检测,还要人肉眼盯着。”安全员说,“我们有四班人,每六个小时换一次班,换班的时候也一定会一直盯紧路障,不会给任何人可乘之机。而且这个路障是不可能被混过去的,它的触发机制就是任何通过这个区域的编码都会被显示出来,再厉害的黑客也无法隐形。”
“这样有信心吗?”
“不是盲目自信,是主教大人安排了精尖人员,全年无休地去突破这个档口,有漏洞就立马补上,以确认它的安全性。研究人员发现可以缩短编码在屏幕上显示的时长,但再努力缩短也最少也会出现1.88秒,时间不可能更短,因为代码就是这么设计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我可以去问问。哎,关于这个安全系统我可是有很多可以说的,你要不要考虑安排一个对我的采访?我可以说上三天三夜――”
“这个系统,”夏者打断他,“每个机构都有吗?”
“当然了!这可是量子公司研制出来的系统,八大公司,政府,奥秘宗都是装了的。甚至一些比较出色的小企业,比如光云赌城,也有这个系统。洛蒂花园也是比较大的公司,说不定也有装,但我对服装行业实在是不感兴趣,没了解过。”
完了。夏者心里一惊,冷汗顺着脖子流向了背脊。
他的计划此时终于遇到了重大阻碍,而这个阻碍正是他最没办法解决的――虽然他对解决织女网上的任何麻烦都充满信心,但他从未料到会被网络之外、现实之中的人所阻挠。在他的计划中,像赛克塔拉城这样科技发达的地方是不可能使用“人眼监测”这种旧世界的愚蠢方法的。他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这一点。
夏者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胃里,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很少――他要么尝试在路障之下完全隐藏自己的意念端乱编码,要么尝试直接清除路障。然而,后者肯定会引起对方的警惕,并触发防御模式。因此,实际上他只能选择隐藏意念端乱编码。
然而,根据网安员刚才的说法,隐藏意念端乱编码极其困难,即使是他们最厉害的精尖团队夜以继日地研究了那么久,也没能做到。但是夏者没有别的选择了,他一定要想出办法隐藏乱码,不然,难道还能把盯着编码的所有人全部杀掉吗?那样的话,还不如直接告诉量子公司“我要入侵你”算了。
安全员还在喋喋不休地请求夏者安排对他的单人采访,夏者看着他肥厚的嘴唇上下翻动,耳朵里已经轰鸣了起来,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大费周章地来到赛克塔拉城,就是为了一定完成任务。如果任务不成功,就会有更多孩子像自己的女儿那样,还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便匆匆逝去。
突然,夏者感觉自己的耳鸣尖锐了起来,那之中夹杂着从世界各处传来的凄惨哭声。
第二十四章 邀约(上)
夜晚的政府区寂静如死,除了国安厅和公安厅门口偶尔有人出来透透气,几乎听不到任何动静。继续向东走,就会到达大主教府邸和三座将军府所在的小岛。那里更是人烟稀少,孤独的岛屿在寂静中坚持着它的尊贵,再往东是无垠的大海。乐瑞塔的滑翔车掠过政府区上空,犹如一只飞鸟穿越浩瀚宇宙中的黑洞,只有海浪的声音证明她还在这个世界。滑翔车缓缓降落在孤岛的边缘,海浪声中,三座将军府依次展现在她眼前。
卡尔将军府是乐瑞塔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但她此刻的心情竟然比头一次来时还要紧张。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和川崎渚的约定以及准备实施的计划,今夜她必须成功,才能性命无虞。如果卡尔将军不愿意应她的约,她就只能等川崎渚或者其他反叛军找进城来将她杀死――此时报告城警司或者告诉果斯都已经晚了,她已经成了共犯。而且她已经去过了罗可那里,他们不会在她的记忆中找到任何有关川崎渚的片段。这代表着他们会认为她在说谎或者已经精神错乱,说不定要将她“淘汰”掉。更坏的结果是,他们会猜到她擅自篡改了记忆,兴师动众地对此进行调查,连累到帮她隐藏记忆的罗可。
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把卡尔将军约到“天使地牢”去是她唯一的选择。
乐瑞塔从来没有瞒着果斯做过这样的大事,在滑翔车上偷吃个梨和这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她出门的时候都没敢正脸和果斯道别,幸好果斯不知在小实验室里和伪埃依莎做着些什么,对于她的离开只是远远地应了一声,没有看见她煞白的脸色。这会儿要进将军府了,乐瑞塔更是紧张得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她左脚右脚机械地交替着踏上那熟悉的白色大理石台阶,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脸,让双颊显出血色。
海风轻轻吹过,一只隔壁牧野将军府饲养的海鸥从她身后呼啸着飞过,羽毛如雪花般纷飞在黑夜中。乐瑞塔扭过头看了看背后蓝黑色的海湾,奥秘宗白塔的全息太阳早已熄灭,塔身影影绰绰地在浓黑的夜雾中残留着一抹白色。乐瑞塔深呼吸着,劝自己赶紧静下心来,不要显得可疑。
用瞳孔晶片按响门铃后,在管家的欢迎中,乐瑞塔熟门熟路地独自走向了卡尔将军府主卧室的金色大门。贴了墨绿色烫金花壁纸的走廊上隔一段便点着一盏烛台灯,里面燃烧的是真正的蜡烛,不是仿火苗电灯,更不是全息投影。每两盏烛台灯的中央都挂着一副巨大的油画,依次画着卡尔将军的曾祖父、祖父、父亲,以及卡尔将军自己。在卡尔将军的画像之后还有两个空位,想必是他留给后代的。他明知道在赛克托不可能拥有所谓的“后代”,但仍不愿放弃用这样自欺欺人的方式给生活添些虚假的盼头。
乐瑞塔快要走到门前时,金色大门被从里面轻轻地打开了。走出来的人是卡尔的舌头,舌头身形瘦长,墙上的烛光将他的身影在地上扯出长长的影子。他亚麻金色的头发垂在眉前,低着头,浅浅的唇色如蒙了一层雾般。看见乐瑞塔,他抬起眸子,一双翡翠蓝色的眼睛显而易见地明亮了起来:“你来了。”
“卡尔将军的心情如何?”见到舌头,乐瑞塔的步子轻快了不少,她细声问道。
“还不错,刚刚还赏了我三件燕尾服。”舌头说着为乐瑞塔推开门,“祝你演出顺利。”
乐瑞塔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走进门里,果不其然,卡尔的心情很好。见到乐瑞塔,他从沙发上支撑起肥胖的身躯,大张的嘴巴发出“啊,啊”的声音,并指了指还没来得及离开的舌头,意思是让他告诉乐瑞塔自己在说什么。舌头看向乐瑞塔,露出有些抱歉的表情,语气尴尬地说:“美丽鲜嫩的水蜜桃,我终于把你盼来了。”
乐瑞塔看见舌头吐出如此油腔滑调的字眼之后脸变得通红,不由得忍俊不禁。和舌头用眼神道别后,她将门在身后关上,扭头对卡尔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也很想念您呢!”
乐瑞塔走到房间中央,意料之中地看见了跪在沙发旁边的角落里的一名侍女。她戴着黑色的皮头套,看不见表情,一双黑色的眼睛空洞无神。随着乐瑞塔的表演开始,卡尔扯了扯挂在侍女脖子上的铁链,侍女俯下身子,像一只动物般爬到了卡尔的腿中央。侍女伸手要去解卡尔的皮带,却被卡尔扇了一个巴掌。那是他祖父传给他的金扣皮带,决不允许肮脏的侍女触碰。
颂歌进行到四分之一时,乐瑞塔身上被藤蔓剥得只剩下贴身的白色内衣和米白色丝绸亵裤。一朵花瓣伸向她的腰肢,轻柔又极其扭曲地在腰上舞动,似要剥下乐瑞塔的亵裤露出隐私部位,却又挑逗万分地迟迟不肯动作。卡尔看得眼睛都直了,兴奋地从喉头发出一声低吼。一只手狠狠地按了一下侍女的头部,口腔里紫黑色的断舌如一只肥厚的虫子般剧烈蠕动。
乐瑞塔看见这一幕,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说时迟那时快,还未待乐瑞塔反应过来,她便已经“哇”地一声呕吐了出来,刚才在家吃的豌豆炒饭啪嗒打在了面前透明的盒壁上,一块黏黏糊糊、奇形怪状的绿色。
乐瑞塔浑身无力地跪在了地上,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无数次的表演她都没有出过差错,毕竟这不是什么技术含量很高的事情,她只要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自己的衣服被脱掉就是了。她记得第一次表演时,看见眼前的客人因为她逐渐暴露的胴体而感到欢愉,她的心中会升起一种与生俱来的满足感。到后来,这种满足感越来越少,甚至在面对丑陋的卡尔将军时会感到有些腻烦。但她以为那是因为同样的事情重复了太多次,任谁都会觉得腻味的。
但今天,不知怎的,看着卡尔的模样,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上一次川崎渚对她说过的话:“用藤蔓把你的衣服一件件剥掉,让你裸露着站在别人面前,你不觉得被侮辱了吗?不觉得恶心吗?”乐瑞塔不受控制地反复咀嚼这句话,咀嚼着咀嚼着,就真的觉得恶心了起来。她试图如往常一样通过让思绪离开这个房间来转移注意力,忍过这段折磨――卡尔的动作并不会持续太久,这她清楚――然而没有用,她还是被恶心得吐在了演出的盒子里。
来到世上已经有三年,这还是她第一次呕吐。
那感觉实在不好受,一股酸腐的气息停留在喉咙和口腔里,也萦绕在不大的演出盒中。她的食管火辣辣的,鼻根也很酸,最重要的是呕吐完了之后,心中那股恶心的感觉并没有逝去。她跪在地上,害怕抬头看见卡尔将军,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第二次吐出来。
她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之间对自己生来便要完成的使命变得如此抗拒且厌恶,甚至到了呕吐的地步?
乐瑞塔还没搞清楚状况,便突然感觉手臂一阵生疼,她被扯离了透明盒子。抬头一看,是卡尔将军将她拉了出来。卡尔的裤子还没来得及提上去,他丑陋又可笑的紫红色器官在乐瑞塔鼻尖处耷拉着,离她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一股热烘烘的腥味扑到她脸上,乐瑞塔扭头又呕吐了起来,这次吐在了卡尔将军的宝贝古董波斯地毯上。
完了,乐瑞塔想道,这下完蛋了。不光演出出了差错,还毁掉了卡尔将军视为珍宝的昂贵地毯,这下她要被相位裂变光束从前胸击穿到后背了。
谁知下一秒等待她的却不是死亡,卡尔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一个圆形的锤纹玻璃瓶,扭开上面的黑色皮盖,用力掰开乐瑞塔的嘴灌了进去。乐瑞塔被辛辣的波本威士忌呛了个咳嗽连连,想要躲开,却挣脱不掉卡尔将军粗壮的手臂。卡尔将军一只手扯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在灌完酒之后用力地合上了她的嘴巴,害得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卡尔放下差不多倒空了的酒瓶,一只手托住乐瑞塔的下巴,另一只手按住她的额头,双手一起用力,使劲将她的头晃了晃,再大手在她的背上一拍,乐瑞塔张嘴将那些酒液全都吐了出来。
他不是在逼她喝酒,他是在给她漱口。
乐瑞塔预感不妙,果然,卡尔的器官已经冲她被酒涮干净了的嘴边凑了过来。乐瑞塔吓得连连后退,手脚并用地向墙边逃去,速度快得就差没有翻滚了。乐瑞塔到了墙根处,左手撑地跳了起来。她站直了身子,看见屋子中央的卡尔正错愕地看着自己,表情说不上是愤怒。
“卡尔将军,您应该知道这样是违反规矩的,我们两个都会受到处罚!我倒是不足为惜,但您不应该为这点小事失去一切!”
听到乐瑞塔这么说,卡尔那本来怔住了的脸突然变幻莫测了起来,短短一分钟,那张如融化的黄油般的面孔上闪过了许多种表情:惊觉,不甘,愤怒,委屈……最终,那些表情全部汇流沉积为了一种情绪。乐瑞塔对这种情绪很陌生,但并非不能理解,这情绪的名字叫做落寞。
落寞。卡尔将军僵硬的身体缓缓松懈了下来,像失去了力量似的,他落寞地坐在了地毯上,差一点就跌进了乐瑞塔的呕吐物里。乐瑞塔看见卡尔用肥大的手指捂住脸,竟然流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来。
乐瑞塔并不了解卡尔,她不知道卡尔此时为何落泪。卡尔用手将一切遮挡在双眼之外,在这个金碧辉煌的房间里,他看似拥有了一切,却什么也没有拥有。
他甚至失去了曾经那个骄傲的自己。
来到赛克托一号共和国之前,卡尔在母国的国土安全局里只是一个小小的科员。那时的他虽然住在破败的公寓里,开着一辆随时可能抛锚的二手日产车,但每天腰杆子都挺得很直。他是整个局里无人不知的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与互有好感的女同事打情骂俏时口齿伶俐,风趣浪漫而不冒犯。反观现在的自己,大腹便便,满脸横肉,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办法说,还因为长期酗酒而脸色糟红、呼吸沉重。他虽然身居高位,但日新月异的科技已经让他感到迷茫。他不知该如何在这个世界自处,更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
几年前,他因中了一个怀恨的侍女的圈套而失去了舌头,但这个教训并没有让他放弃玩弄侍女。他沉迷于侍女,因为她们是他付钱就能获得的最简单、最确定、最方便的与人产生关联的方式。只有在被酒精灌满和被侍女触碰时,卡尔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才能确定自己不是一个穿行在满眼废墟之中的孤魂野鬼。
除了那些可以染指和玷污的侍女之外,卡尔最珍视的、还能让他感受到世间美好的存在便是面前的乐瑞塔。然而,乐瑞塔对他的厌恶已经到了忍不住呕吐的地步,还差点被他一怒之下撕得粉碎。卡尔一时间觉得活着真没意思,活成了这样一个形状可怖、不伦不类的怪物,他纵使拥有再多权力又能如何?他捂着脸流泪,再无力气去在意他的将军风度,张嘴发出怪异的哭喊。
第二十四章 邀约(下)
突然,他的脸上划过了一道凉丝丝的触感。他抬眼,面前是乐瑞塔光洁红润的脸蛋。她肉乎乎的小手捧着他肥硕的脸颊,十指温凉,好似一捧要浇灭地狱之火的清泉。
“卡尔将军,我今天吃坏肚子了,没有提前告诉您,实在是对不起。我是怕您失望,所以才硬撑着给您表演的。”乐瑞塔的眼睫毛忽闪着,表情甜美而真诚,“您想和我做的事情是不被允许的,但是我们可以做朋友。你愿意‘了解’我吗?”
乐瑞塔这番话好似一场清澈的雨,将卡尔心中的所有污糟和痛苦都冲洗了个干干净净――原来她呕吐并不是因为厌恶他,原来他刚才的行为并没有让她记恨,原来她……想和他当朋友,和这样丑恶、畸形的他当朋友。卡尔闻言,像得到了救赎一样,疯狂地点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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