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台低矮地环绕着舞台,几名身穿深蓝色和服浴衣的男人正调着各式各样的鸡尾酒。酒器都是古朴的旧世界日本国样式,每一杯酒在制作完毕后都会斜斜地插上一株红梅或者白梅。插了白梅的酒是给在坐在吧台旁观看捆绑演出的客人的,插了红梅的酒会被送到嵌在池后方墙壁里的一个个被红色隔音帘遮挡住的副池,那又被称为私人池,是为想要亲自体验捆绑的客户们提供的乐园。
乐瑞塔走向左数第三道隔音帘,探身进去,卡尔将军竟然已经在里面坐着了。
今天的卡尔和往常很不一样,花白的棕色头发显然精心打理过,白色剑眉也梳顺了,看上去不再那么奇形怪状。他眼下平日里总是泛红的粗糙皮肤甚至浅浅地用遮瑕漆盖过,使他看上去不再那么像个酗酒无度的酒鬼。他手边的桌上放着一顶圆圆的低礼帽,穿一身黑色西装,左胸的口袋里插了一块深蓝色印黑花方巾,还配了一朵小小的蓝色马蹄莲。见到乐瑞塔出现,他努力地想要站起来,肥胖的身躯却使他的行动不那么容易,最终只能有些尴尬地笑笑,将手中的一捧白色满天星献给乐瑞塔。
乐瑞塔接过花束,惊讶地发现那竟然不是假花,而是真正的满天星――白色小花是很难培育也很难养活的,逸沛尔公司研制成功的白花种类和数量都寥寥,这样的一捧白花可是价值不菲。卡尔竟然准备了如此贵重的一捧花来赴她的约,乐瑞塔突然对面前这个被自己骗来的男人生出了一丝内疚。
“谢谢您愿意来,还来得那么早。”乐瑞塔将花束郑重其事地放到身侧,端起卡尔将军为她点好的一杯香蕉达其力,没想到卡尔竟然会记得她随口一提过的爱喝的酒,“抱歉让您等我了。”
卡尔伸手抓住乐瑞塔的手,张嘴呵呵笑了起来。乐瑞塔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见他的断舌处,有些触目惊心,且她是不该被果斯之外的任何人抚摸的。乐瑞塔努力稳住想要向后躲的身子,温柔地说:“将军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卡尔伸出左臂,一方意念端在他肥大粗壮的手臂的衬托下是那样纤巧。卡尔启动了意念端的全息投影,乐瑞塔见面前出现了一行字:“是第一次。你呢?”
“我呀,以前来看过几次捆绑演出,但不常来。”乐瑞塔回答,“将军喜欢这里吗?”
“不像你的风格。”卡尔简短地评论道。
乐瑞塔看见空气中的字,咯咯笑了起来:“您还是不了解我,这就是我私下里的风格,我喜欢这样的地方。”
卡尔有些疑惑:“这样的地方?‘这样’是什么样?”
乐瑞塔想了想,道:“黑暗,隐秘,迷幻,狂野,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吧。”
卡尔明显很诧异:“真是没想到。”
“您以后会更加了解我的。”乐瑞塔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向卡尔将军面前的那杯威士忌,她用拇指和食指跨过杯子上方捏住杯沿,将杯子夹了起来,“希望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出来。”
卡尔将军看着乐瑞塔,知道乐瑞塔是这种地方的熟客之后,他看她的眼神中少了一些情欲,多了一丝不解和遗憾。乐瑞塔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知道,她打破了卡尔将军对她的“纯洁处女”幻想,但她要的就是这种让他迷惑、退缩,甚至有些忌惮的效果,这样他才不会继续在她身上到处乱摸。
乐瑞塔没有告诉卡尔她喜欢这里的真实原因。
第二十五章 天使地牢(下)
“天使地牢”的老板贾维斯和埃依莎、李莲等人一样,是有晶片植入的正经赛克塔拉城民,他的这个俱乐部当然也曾是属于政府的生意。然而,在几年前,由于不为人知的原因,贾维斯倒戈投向了斋藤帮会,从此不再向政府交税,也不再对管辖赛克塔拉城小型企业的星图厅汇报工作。
这种行为任谁做了都是在找死,贾维斯却活得好好的。而且,他竟然在脱离政府后也没有把与诺亚克政权的关系搞得不可调和,还时不时会接待政府客人、配合城警司查案。这种在黑白两道之间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的能力让乐瑞塔心生佩服。更令她仰慕的,是听闻贾维斯会收留一些也背叛了政府的人,给他们提供庇护,其中好像还有仿生人。当然,这都是些道听途说的传闻,是不敢百分百肯定的,乐瑞塔当然不会拿出来对卡尔将军乱讲。
乐瑞塔拎起卡尔的酒杯的手动了动,一粒小小的药片从她食指和中指的指缝间掉进了杯子里,很快便被酒精溶解。乐瑞塔将酒喂到卡尔将军嘴边看他喝下。卡尔就着乐瑞塔的手,毫无防备地将那下了药的液体悉数饮尽。乐瑞塔看着他对自己全不设防的模样,那丝小小的内疚就要发展成于心不忍。她强迫自己去想那天被卡尔将军捏着头颅灌酒漱口的情形,让自己的心肠硬起来。
乐瑞塔和卡尔又聊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乐瑞塔提议去看看另外两个后池。那两个后池一个是施虐主题,另一个是群欢主题,卡尔自然而然地将此解读为了乐瑞塔对自己的性邀请,全无迟疑地答应了。卡尔戴上了他的礼帽,将帽檐压低挡住脸――他不想被人认出将军的身份,今夜,他不想让任何意外破坏了他和乐瑞塔的圆满。
乐瑞塔牵起卡尔的手,向前厅五人笼后面的池子走去。
通过了幽深的小径之后,卡尔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哑口无言。在这个后池里,随处可见三人一撮、五人一团的人们纠缠在一起,他们占据了一张张宽大的水床,进行着本该在卧室里才能做的最私密的事情。卡尔虽然穷奢极欲,但如此淫秽混乱的场面连他也是第一次见,不由得有点红了脸。
“别怕。”乐瑞塔在他耳边说道,冰凉的小手牵着他的,带他向中间那架人最多的巨大黑白波点水床走去。水床上的男男女女半裸着相互抚摸,寻欢作乐,在低沉而诱惑的音乐声中发出吟叹。走到水床边,卡尔见乐瑞塔极具情色意味地看了他一眼,继而褪下身上的长袍,露出里面穿着的白色蕾丝束腰、吊袜带以及白色长袜,她向他伸出了手。
卡尔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凑上前去。乐瑞塔将手伸向了他西装侧面的拉链,这是卡尔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在昏迷过去之前,他开始变得模糊的目光隐约看见,好像有几个半裸的人在人堆里冲自己挤了过来。是对他的邀请吗?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好像有点眼熟,女性的东方面孔,在哪里见过呢……
还是一样。
泄气地将贴合在手臂上的意念端拽下,夏者倒进沙发里,用一只手捂住眼睛,另一只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第一千零四十九次尝试失败了,意念端右上角闪烁着的红色数字显示着:1,880ms,今天如此,昨天如此,前天也如此。
夏者喝了一口手边的夸利亚纳蜜瓜味牛奶,决定出门转转。如果继续待在这个房间里尝试在路障上隐藏意念端乱码,他一定会彻底疯掉。
路障的源代码是公开的,方便所有需要的公司和个人使用。夏者在意念端上设立了一个虚拟个人网域,安装了路障。这些天,他把不上班的时间悉数用在了尝试隐藏乱码通过路障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结果却一次又一次地令他受创。
夏者从来不自怨自艾,他清楚远在这个与世界网有壁的世界里,母国即便想要帮他也是有心无力。他自告奋勇来赛克托国执行任务时,就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今天,他却终于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孤立无援。他曾经觉得世界上的一切困难都有解决方法,不存在找不到答案的问题,而现在,这种信念悄然动摇了起来。
量子公司域的夜晚很安静,路上没什么人,城民们要么已经休息,要么还在中城区流连往返。夏者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和雨衣,在路上漫无目的地散着步。冷冽的路灯照亮光秃秃的大路,细雨落在他的雨衣上,发出空寂的嘀嗒响声。赛克托国的雨好像永远不会停。
“织女降临的那一天,我们将获得永恒的阳光。”夏者想起在外城时,奥秘宗的传教士曾经这样说过。
在被称为“希冀之地”的新世界里,阴雨连绵是再日常不过的事情,偶尔的阳光便成为了神的恩赐。奥秘宗的那位蓝衣司事哈罗尔说,阳光就是织女的眼神,阳光如果出现,是因为织女看见了我们。全能的织女能看见我们经历的磨难,知晓我们承受的痛苦,我们要感恩她的看见。只有懂得感恩,镇守家园,才终有一天能被织女拯救――奥秘宗的所有教徒都是如此相信的。
在几次新闻报道和与同事们的闲聊中,夏者逐渐了解到赛克托是反对非实用科学的。八大公司分别涵盖了织女网、仿生人、人体改造及医疗,食品,饮水,能源开发及废物利用,生态重建,交通运输,虚拟游戏以及机械制造等领域。奥秘宗教会学校致力于为这些行业以及一些赌场、服装店、咖啡厅等无伤大雅的小生意培养有用的人才,想要在这些领域之外拓宽生活的界限是不被鼓励的。
一棵树只有砍掉多余的枝节,才能保证它笔直地向上生长。
夏者在母国接受过的那些关于地球和宇宙的常识性教育――气候变迁,日升月落,甚至于宇宙起源……这些在赛克托国都被认定为“空而不实的无用理论”,是不被支持讨论且不会传授给教会学校里的下一代的,发展宇宙航天以图有一天能离开这颗枯萎的星球甚至是死罪。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缺乏基本的常识,相信阳光就是织女的目光,是一种难得见到的神的显灵。
夏者走着,偶尔遇见几个从中城区回来的人,都是量子公司的工作人员,他点头和他们打了招呼。呼吸着外面不算清新但好歹是流动着的空气,夏者觉得自己的脑子逐渐清醒了起来,也不似刚才那样烦躁了。
量子公司居民区的房屋长得都一模一样,银白色的单层弧形房屋像一个个安静的巨卵般伏在地上,衬得远处的量子公司实验室主楼更加锋利且高耸。夏者听说,那个有着摄人心魂的冰蓝色眼睛的量子公司创始人贾奎尔就住在那栋楼的顶尖处,那是任何滑翔车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贾奎尔,这个人是有怎样的聪明才智,才开发出了能让他夏者都毫无头绪的“路障”系统呢?
夏者没有无尽的时间去研究此事,第一是他的身份不一定是完全没有漏洞的,随着他在新闻台的位置越来越高,他暴露的风险也越来越大,毕竟身份越尊贵,政府的审核肯定也更加严苛。但同时,夏者又不能安于做一个普通的居民,那样他永远也无法接近权力的中心,这对他之后的卧底生涯没有任何帮助。除却保持这微妙的平衡之外,还有更加现实的问题横厄在他面前。那就是,他只要晚一天找到量子矿的制作方法,世界上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鲜活的生命。想到这一点,夏者就觉得他的头要爆炸了。
他没有时间继续研究怎么破解路障了,夏者突然发觉他的方向错了:赛克塔拉城有最精尖的程序员团队在每秒都不停歇地研究如何破解这个路障,如果发现了漏洞,就会及时修补。他就算是撞了大运,赶在那一群程序员之前参透了破解方法,也没有把握他发现的漏洞不会下一秒就被封上补丁,前功尽弃。
没法解决程序,就只能解决盯着路障的那些眼睛。夏者并不害怕杀人,但是杀死那些人就等于是给量子公司打了招呼,于他的计划根本没有意义。而且,那些人说到底也只是无辜的城民,牺牲他们去换取全世界都能用上量子矿,他真的有权利这么做吗?从古到今都未有人能解开电车难题,夏者也不能幸免被其困住的命运。他虽然不害怕杀人,但活生生的人,毕竟不是机器――
人并不是机器。
夏者突然打了一个激灵。
对啊,人并不是机器,不是冷冰冰的只会执行任务的物品,不是纯粹理性无懈可击的存在。是人就一定会有情感,会有贪嗔爱痴恨,会有不合理的行为,会有……走神的时候。
夏者终于发现了眼前僵局的突破口――他没有必要杀掉那些人。他只需要让他们晃一下神,让他们在他进入量子公司域的一瞬间被别的事情吸引去了注意力,没有按照规定盯紧屏幕便是了。
想到此处,夏者激动得在路上欢呼了起来――原来他该做的,从来不是将自己隐藏1.88秒。他需要的,只是那些安全员能有1.88秒被转移了注意力,忽视路障,为他赢得能顺利溜进量子公司网域且不被他们看见的时间。
夏者向家中跑去。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但他这次需要的,是奇中之奇。他一定得找到一样东西,能让赛克塔拉城里的任何一个人看见都失去神智,为之惊叹,为之震撼,为之有1.88秒忘记本职,从而让一个间谍能顺利地取出那能造福全人类的解药。
这世上一定会有这么一样东西,夏者坚信他一定能发现。
第二十六章 “跪下,像个好女孩一样”(上)
零点半,天使地牢俱乐部背后的巷子里挤满了人。他们三三两两地站着,有在群欢池中看上彼此出来聊天的,有单纯想在外面换换空气的,也有喝多了被朋友架出来的。卡尔便是最后一种,他低垂着的头上盖着一件皮夹克,手臂一只无力地耷拉在身侧,另一只架在一名只有他四分之一大的娇小女性身上。卡尔浑身上下的肉像要把那名女子淹没,女子拖拽他的动作却一点也不吃力。旁人已经对这种场面见惯不惊,这个戴着黑面具的女孩肯定有一双能承受巨大重量的义腿,或者常年服用某种使肌肉有力的量子公司补剂。无论是哪种可能性,都不是什么能让人多看一眼的新鲜事。
和田绿子将沉重的卡尔架到一辆黑色高速轿车前,这车是荒木明问无名军五组借的,特意用来运送卡尔。见和田绿子出现,车门从里面打开,荒木明探出头来:“得手了?”
“很顺利。”和田绿子将昏迷的卡尔像一袋垃圾一样丢进了车里,荒木明思虑周全地提前拆除了轿车里面的座椅,才得以装下像一滩肥油一样的卡尔将军。和田绿子跳上车,将卡尔将军往车的尾端踢了踢。她接过荒木明手里的注射器,给卡尔补了一针麻醉针后才长舒了一口气,半躺在车里,背部依靠在荒木明的驾驶座背面。
“头目他们呢?”荒木明问道。
“莫尼直接去莲老那里拿辐护Q盾了,一会儿我们去接上她。组长还在和那个仿生人交涉,要确保她这之后会去消除相关记忆。”和田绿子虽然力气很大,但拖一个体型比自己大四倍的男人还是有些吃力的,说话中带上了一些气喘。
“那个仿生人……”荒木明若有所思,“真的可信吗?不会反手就去报案吧。她怎么说也是被我们要挟的。”
“逻辑确实不是你的强项。”和田绿子低声轻笑,“从上次放走她到今天已经过去一个星期的时间,要是报案,也应该在她成为‘共谋’之前报案。有什么帮了我们然后把自己一起卖掉的道理?”
荒木明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她为什么要帮我们?她完全可以骗我们同意合作,然后回城告诉城警。”
“上次组长不是告诉过她吗?报案也没用,城警找不到我们,但我们能找到她。”和田绿子抬脚踢了卡尔一下,一声闷响,卡尔浑身上下像果冻一样晃动起来,“说这些干嘛,反正目的达到了。”
“只是想保证万无一失。”荒木明看向车窗外,“还有两个将军没绑,我们不能在这时候就暴露自己和别的队伍。”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比图鲁都要嗦。”和田绿子伸手敲了敲荒木明的脑袋,“别担心了,二组的悲剧不会重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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