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箴站在阳光下看见这副画面,内心说不出的奇妙感受。他脑子里闪过那晚他们在高楼上相对谈话时的场景,她恐高,心脏极速跳动,他听得清楚分明。她说话时从来不慌不乱,眼神直接而坦白。暖光灯光里,她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像幻觉。丝滑柔软的布料从她身体上滑落,他看见她美妙的躯体,柔软的曲线,发丝散发清香,如同绸缎般闪烁柔光。
他又想起她睡得并不安稳,透过她的梦境,他窥见她记忆之海的一角。
再久远一些,是在榆关,他转身看见那个脚步略微慌乱,手掌裹着绿色围巾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她血液里的味道,挑起他隐秘的兴奋。
再后来,某个繁华城市中心,高级餐厅门口前的大街上,她坐在马路旁台阶上,手指夹着香烟,穿着牛仔裤男式衬衣,挽着发髻,神情冷漠。不在乎来往的陌生人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刮来一阵大风,一只红色气球被吹走,她看了很久。
第七章
昆仑山脉源头位于帕米尔高原东部,东西绵延两千五百多公里,是亚洲最长的山脉之一。昆仑山脉壮阔巍峨,气势宏伟,长年冰雪覆盖,平均海拔超过三千五百米。古代众多神话的源头来自于昆仑山脉。最著名的神话人物就是“西王母”。
《太平广记》有一则关于西王母的神话故事:
西王母者。九灵太妙龟山金母也。一号太虚九光龟台金母元君。乃西华之至妙。洞阴之极尊。在昔道气凝寂。湛体无为。将欲启迪玄功。化生万物。先以东华至真之气。化而生木公。木公生于碧海之上。芬灵之墟。以主阳和之气。理于东方。亦号曰东王公焉。又以西华至妙之气。化而生金母。金母生于神州伊川。厥姓侯氏。生而飞翔。以主元。毓神玄奥。于耳少莽之中。分大道醇精之气。结气成形。与东王公共理二气。而育养天地。陶钧万物矣。柔顺之本。为极阴之元。位配西方。母养群品。天上天下。三界十方。女子之登仙者得道者。咸所隶焉。所居宫阙。在龟山春山西那之都。昆仑之圃。阆风之苑。有城千里。玉楼十二。琼华之阙。光碧之堂。九层玄室。紫翠丹房。左带瑶池。右环翠水。其山之下。弱水九重。洪涛万丈。非飙车羽轮。不可到也。所谓玉阙暨天。绿台承霄。青琳之宇。朱紫之房。连琳彩帐。明月四朗。戴华胜。佩虎章。左侍仙女。右侍羽童。宝盖沓映。羽掺荫庭。轩砌之下。植以白环之树。丹刚之林。空青万条。瑶干千寻。无风而神籁自韵。琅琅然皆九奏八会之音也。神州在昆仑之东南,故
尔雅
云:“西王母目下是矣。”……
春浮坐在越野车的后座上,车顶打开一盏阅读小灯,车子开得平稳。深夜她被女佣唤醒,知道出发的时刻已经来到。立即起身洗漱。穿上女佣拿上来户外软壳冲锋衣,长发随意编成一根麻花辫,戴上黑色毛线帽子,临走时她又折回去拿了一本书。
开车的是唐t,他很严肃,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看得出来这次出行必然有巨大风险。
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看着外面飞速闪过的路灯,城市还是那般热闹。进入高速之后,窗外只能看见远处零星灯光闪烁。玻璃上反射她自己的脸。
读完关于西王母的故事,她第一次感到迷茫。那样一个流光溢彩,美轮美奂的世界,她与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只觉得太过奇幻,贫瘠的想象无法勾勒出轮廓,只有零碎的信息碎片。
优盘里的内容她没有看过,连好奇尝试的兴趣都没有。这个举动看似毫不在意,实际上她更恐惧这些隐秘的东西。云箴或者是唐t也没有跟她解释过那个优盘里的内容。也许他们觉得应该让她亲身体验这些,只有经历过,不需要花费时间就能接纳。
因为人本能中的劣性,只相信看得见的,能用理性、科学解释的事物或现象。超出认知之外的都是虚假的,荒诞而滑稽。他们相信有形物质比无形看不见的东西更真实。
她只是这个计划里一环。
关于空桑秘境的资料少得可怜,只有一些模糊不定的假说,当地人称它是“吃人山”,只要进去过的人都会死在那里,尸骨无存。光是灵异鬼怪故事都不知道瞎编了多少版本。三年前有一个小队进入空桑,之后只有三个人幸存。事后那三人面对媒体采访闭口不谈空桑秘境里的细节,含糊其辞只说是运气好老天保佑才让他们侥幸存存活下来。春浮查过网上流传的空桑照片,大多模糊不清,看不出所以然。她对空桑秘境的了解几乎仅限于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
“你可以继续睡一会儿,到空桑还需要一天的时间。”唐t从后视镜看见她的脸,语气没有情绪。
“睡不着。”她摇摇头,打开书本继续阅读。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中。
云箴已经来到空桑山脚下,一行人在河流旁支起蓝色帐篷。见到云箴,都恭敬地道了声先生。云箴点点头表示回应。
“先前我已经进入过里面,进入后你们的修为和异能都会遭到压制,无法使用,就像个普通人。”云箴双手插在裤兜里,黑色登山服沾了露水,抬头望向不远处被浓厚黑雾包裹的森林。
秦樾走过来,拍了拍云箴的肩膀,“还没到山脚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了那道禁制,虽然古老时间久远,但力量太强。”
云箴听懂秦樾话里的意思,淡淡地开口:“加上你们十三个人,以你们的能力,足够应付里面的东西。”
“附近潜伏了数量不少的魔族。”秦樾低声说道。
“不必管他们。”
天空开始飘起细雨,山上的的浓雾愈发黑沉沉地压着底下,密不透风。气温也开始降低,不过两三分钟,浑身已经能够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一行人看着眼前的场景,神情沉默严肃。李之鸢见状便让其他人回到帐篷休息,养精蓄锐。
云箴站在原地眼睛望着来时的方向,三年前他以考察的名义与一行做研究的科考队一同进入这片原始森林,一身术法修为被压制无法使出,磕磕绊绊行进到三分之一,便遭遇到里面各种生物的攻击,里面的复杂程度比事先预想的情况还糟糕。
晚上在森林中支起帐篷,各种猛兽的声音以及无法分辨的其他诡异的声音。吓得科研队和他挤在一个帐篷里,哆哆嗦嗦不敢闭上眼睛睡觉。六个人的小队死掉了三个。他带着他们顺利找到了出口,而他本人也受了些伤。
这起事件也引发了外界的关注,在网络上引起一片讨论,各大自媒体账号编撰出许多灵异鬼怪故事获取大量流量,在一段时间内掀起探险空桑秘境的热潮。当地旅游局颁发禁令,不允许游客或探险者私自进入森林,违反者将依法拘留罚款。这才遏制了这一群图新鲜刺激的人。
然而在上世纪六十年就已经有探险队进去过,小队十个人全部失踪,八十年代也有一队人进去,结果也是全队覆灭,上级出动几千警力也无功而返,最近的一次失踪案便是三年前。所幸有三个人存活下来。
云箴许多年后脸上第一次出现担忧的神情。
不远处的一米高的草丛里有个东西在掩饰身形,慌乱中撞动了野草,云箴听力极好,眼睛轻飘飘地扫过去,一眼看出这是秦淼那丫头偷摸着跟过来了。云箴没有戳破这拙劣的伪装,转身回了帐篷。
星枝站在河边,细雨蒙蒙,一身白衣身姿清逸。一声撒娇似的猫叫出现在他的脚边,他低头一看,是一只颜色鲜亮的小橘猫蹭着他的裤腿。随即那只橘猫便轻盈跳跃到他的肩膀,暖呼呼的脑袋挨着他的脸颊。
“不在车里好好待着,跑过来干什么?”星枝语气颇为宠溺,隐隐透出几分无奈。他先前隐藏了秦淼的气息,这才躲过秦樾与李之华几人的察觉。
“车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我爸妈没有发现吧。”秦淼悻悻然地用密音传话。
“上面的结界力量太强,你这点小把戏似的幻术维持不了多久。”星枝看向背后高大悚然的森林,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脑袋。
“刚才躲在草丛里,差点被云叔发现。”秦樾当时被吓得腿都在颤抖,见到云箴回了帐篷才松一口气。
“你这丫头,迟早气死你爹妈。”星枝带着他进了其中一顶帐篷。
秦淼从他肩膀上跳下来,慵懒地趴在了睡袋上,还不忘翻了个白眼“放心吧星叔,我绝对不惹祸!”一只软绵绵的爪子做了个发誓的动作。星枝见了这滑稽的画面也被气得噗的一声笑了。
另一边,秦樾忽然问起妻子:“之华,闺女给你打电话没有?”
李之华擦拭着一把精致匕首,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上个礼拜打视频给我了,你闺女跑到叙利亚福利院做义工去了,顺便去学习做手工皂。你不是知道吗,怎么好端端地问起这个了?”
“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秦樾从后背抱住妻子,脑袋埋在她脖子里,声音闷闷地。
“姑娘长大了,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瞎想什么。”李之华以为他在担心远在国外的女儿人身安全。那边虽然战事频发,但女儿一向机敏,知道首要的就是自己的安全。她放下手里擦拭的动作,微笑着摸了摸秦樾的脑袋。
“这丫头一向喜欢给我们来个措手不及的惊喜。”秦樾无奈的笑着说。这得来不易的女儿,从小到大没少操心。
空桑山一处隐蔽的位置,一行人监视着501所的一行人的举动。帐篷里为首一身夜行服装扮的男子,死死盯着电子屏幕,许久才开口:“务必在他们进入空桑后,跟在后面,千万不能惊动这些人。”严步点起一根烟猛抽了一口,蓝色烟雾缭绕模糊了他阴冷的面部。
“严总,这空桑的禁制好生厉害,进入空桑后,这些人还不是任我等拿捏。”出声的男人谄媚讨好,他虽然隶属魔界,有些小本事,但在权力面前,他也要低头讨好,争取能够在谭部长的面前显露的机会。
“这些人可不是吃素的,别掉以轻心。放心,若是这次任务完成的好,我一定在部长面前为你美言,把你调到军队领长位置。”严步弹掉烟灰,斜着丹凤眼觑着眼前捧着烟灰缸的人,很是享受这种被捧着恭维讨好。
“严总放心,属下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咱们的武器装备精良,拿下这次任务绝对绰绰有余。”男人半跪着双手捧着烟灰缸,面上极尽讨好的得意。只要升了职,他便能够如同他的上司一样,享受用不尽的金银财宝和女人。那些瞧不上他的同族,也会在他面前跪着讨好。
“你下去吧。”严步不耐烦地挥挥手掌,示意这人退下。这人面目多看几眼实在可憎。他忘了自己曾经也是这副姿态跪在谭部长面前,为了权力与财物将自己任由他人宰割。从忍耐到享受被虐的转变的过程,他花了十年时间。这十年是他最值得纪念的岁月。
***
唐t开着车穿梭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中春浮再也无法坚持,咬着牙要求他停下车,然后跑进树林中疯狂呕吐。
唐t跟进去,手里拿着纸巾和矿泉水,见她实在吐得难受,手掌轻轻拍打着后背。春浮一只手撑在柏树粗壮的树干上,接过他递来的矿泉水,猛喝一大口在嘴里咕噜几下吐了出来。口腔里还残留着酸腐的味道。她从兜里拿出一颗陈皮糖用嘴咬开包装。酸甜的味道压下那股不适。
“走吧。”她虚弱的迈开腿,脸色苍白。
“歇一会儿吧,你看起来很不好。”唐t为她拉开半开的车门,脸上也没有了先前的严肃冷漠。
“走吧,死不了。”她躺在后座上,脑袋枕着柔软的靠枕,闭起眼睛,只有嘴里时不时动一下含着的糖果。
“还有几个小时,再坚持一阵。”说着便启动车子,继续颠簸要命的路程。
天空阴沉,前一刻还阳光朗照,蓝天白云,进入另一段山路后竟然开始下起了雨夹雪,时不时有细小冰雹砸在车顶铁皮上,声音如同玻璃珠子滚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唐t瞄了一样后视镜,发现她已经睡着,光洁的眉心时不时蹙起。
他看向天空,这样的天气很不寻常,隐隐能感觉到身体的力量被压制。先生跟他说过那道禁制,力量竟如此厉害。想到一路上暗中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松了一下肩膀,舌头抵了抵牙齿,眼露凶光,瞳孔泛起诡异的红光随即消失。
三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抵达空桑。天边浮现绚丽晚霞,已经停止下雨,河流湍急。醒过来时唐t已经不在车里。她茫然下车,抬头盯着黑雾弥漫的森林,不详的预感愈加强烈,也许她真的会死在这里,她想。
这时秦樾一行人听到动静出了帐篷。春浮与他们对视,这些人看起来非常神秘。
李之华上前,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逡巡的眼睛在她脸上来回流连,她不喜欢被陌生人靠近,尝试收回手,却听见对方清泠泠地声音;“小姑娘,长得真文静。”
秦淼从秦樾身后冒出来,娇声说道;“爸爸,她和相片里的那个女人长得好像。”秦樾恨恨地揉了一把闺女的头发,一口牙齿都要气得咬碎了。
其他几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冷冷地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他们的态度令人无法捉摸。
春浮整个人木木的。
李之华轻轻放开她的双手,笑得很温柔,像极了冬日里温暖的阳光。春浮不喜欢与人太接近,面前的陌生女子分寸拿捏的刚好。李之华走进帐篷又折回来,手里多了一袋饼干,一盒牛奶。
春浮默默地接了过来,道了声“谢谢”。
云箴从帐篷出来,就着霞光明亮的光线,她转过脸看着他,耀眼的光线模糊了她的视线,只看见被光包围的男子,就安静地站在那。随即又转身离开。她根本无从探知他的想法。
她坐到河边石头上,拆开饼干纸袋进食,喝一大口纯牛奶,她是真的饿极了。
河流波光粼粼,河水流动时发出悦耳的声音,有不知名的鱼藏在水草里。她点了一根烟慢慢地享受这寂静时刻。
秦淼小心翼翼地靠近这个女子,她看起来非常孤独。
“嗨,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春浮看了她一眼,“可以。”
过了几分钟,秦淼轻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秦淼。三个水的‘淼’。刚刚握着你手的是我妈妈,另一个是我小姨。”
春浮吐出烟雾,侧脸看着这个女孩,心想这一家人基因可真优秀,“她们看起来很年轻。我叫林春浮,春天的春,浮云的浮。”她照着先前对唐t说的话又复制了一遍。
秦淼示意她分给自己一根香烟,春浮将香烟盒与打火机递给了秦淼。
“我小时候在家里见过一张跟你长得很像的一个女人的相片,是黑白相片,不过她这里有颗泪痣”,秦淼纤细的手指指了指左眼尾部下方的位置,“我妈说那颗颗泪痣是暗红色的,美得像是会在黑暗中发光似的。”
“那一定非常美。”一颗暗红色的泪痣,会发光的泪痣。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父母是谁。
秦淼见她沉默,猜测她应该不爱说话。于是两个人安静地坐在河流旁。
“你应该快乐一点,你看起来太累了。普通人的一生那么短,别总跟自己较劲。”秦淼的话是任何人都能说出来道理,也许是因为她从小到大都在很好的家庭氛围里生活,她总能及时察觉到别人的需求并给予回应。这是她被培养出来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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