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遇到了。”钟媛提一口气说,“那天我起得早,去学校的路上还没什么学生,有个中年男人突然冒出来,趁我不注意,捂住我的嘴就要把我往面包车里塞。千钧一发的时刻,是司宇路过帮了我一把。”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比起司宇突然转性做了回善事,司施显然更挂念好友的安危,也更不理解以钟媛的性子,平时食堂换菜单这种小事都会第一时间讲给她听,怎么涉及到人身安全的问题反倒一句话不说。
“因为司宇告诉我,如果要报答他,就别让你知道这件事,他说他预判不了你的反应,但无论是好是坏,他都懒得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
钟媛斟酌了一下用词,没直接把司宇的原话“她要想起来夸我两句,才更叫我恶心,我们家没有这种相亲相爱的传统和规矩”告诉司施。
“我也想着你们关系那么差,就算他帮了我,我也不可能当着你的面替他说话。但我确实很感激他,如果不是他,我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加上本来就是我欠他的人情,我就按他说的做了。我想过送他礼物或者红包表达感激,但他一直推脱,说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自然会联系我。可那之后,他就没再找过我,时间久了,连我自己都忘了这回事。”
“一直到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他突然联系上我,问我什么时候有空见一面。正好我那天没事做,跟他说‘那就今天吧’。”
“然后――”
然后就是那一天,司宇声称自己手机出了故障,出门的时候连招呼都没跟司施打一句,就把她的手机揣兜里顺走。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司宇瞧见来电人姓名,咧了咧嘴,坏心眼地把来电提醒设置为静音,连带后续用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全都被他无视。
来电一个接一个不停,司宇享受这种对方在他眼皮子底下焦急的样子。
眯了眯眼睛,视若无睹地把手机塞进兜里,和钟媛在奶茶店里没话找话地闲聊起来。
等时间差不多了,司宇起身告辞,钟媛不知道他来这一趟是何居心,心里还有些纳闷,难道他就是闲得没事做,单纯找她出来陪聊?
叫住他:“那个,你之前帮过我,我还没有报答你。我马上就要去外地念大学了,你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我能帮你做的,今天就一并说了吧。”
听了她的话,司宇停住脚步,回过头,冲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用,你已经报答过我了。”
“什么?”钟媛不解地蹙起眉心。
司宇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当着钟媛的面挥舞两下。
钟媛定睛:“这不是司施……”
“哈喽哈喽,找司施吗?”恰巧新一通电话打进来,司宇顺势接起,对着手机报出附近一家酒店的地址,“我和她在一起,你想见她就来吧。”
说完就掐断了电话。
“你在干什么。”钟媛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她双手撑着桌面站起,“是谁打的电话?”
她越想越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发问不停,“司施的手机为什么在你手上,还有她明明不在这里,你刚才为什么说谎。”
司宇欢快地吹了一声口哨,选择性回答她的问题:“还能是谁,当然是我姐的相好,裴弋咯。”
钟媛缓了足足五秒,才如遭雷劈地想起来,今天是裴弋原定飞往美国的日子。
她从未主动打听,但架不住裴弋在校内人缘太好知名度太高,这种出国深造的行程跟公开的没什么两样。
就连自个儿班群都有人议论他的去向,钟媛想不看见都难。
这段时间,钟媛一直恪守好友的本分,从不追问司施裴弋离开后她有何打算,不去平白无故勾起司施的伤心事。
直到今天,裴弋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司施拨打电话,摆明了是想跟她见一面,再不济也是在临行前再跟她说说话。
谁料关键时刻被司宇横插一脚。
“你是故意的。”绕了一圈,钟媛终于读懂司宇的算盘,“你故意选在这一天,目的就是让裴弋和司施见不上面。”
“诶,别这么说。”司宇摆摆手,好像还挺冤枉,“我就是倒霉手机出了故障,出门前借我姐手机一用,有什么问题吗?”他双手一摊,“再说了,你不也在这里吗,怎么说得只有我一个人的责任一样?”
“你忘了?是你说要报答我,不然我们也不会约在今天见面。”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你,是你上学的时候被坏人盯上,我偶然路过,怎么,难道我帮你还有错?”他说着凑近了,和钟媛四目相对,“也是你口口声声说感激我,要报答我,我只是问了你一句什么时候有空,从头到尾没有强迫过你,是你自己提议的今天见。”
“如果不是你,司施就不会错过裴弋这通电话。”司宇单手撑住下巴,假模假样作苦恼状,“我想想,要是让司施知道,到头来居然是自己的好姐妹害得她没能和心上人见最后一面,会是什么反应。”他看出钟媛的迟疑,继续危言耸听,“裴弋会不会跟她发脾气?她那么喜欢裴弋,错过这一次可能就是一生,如果我是她,情绪上头了,说不定跟你绝交的念头都有。”
钟媛知道司宇是在故意夸大言辞恐吓她,她在心里不停劝自己镇定,后悔和愧疚的情绪却不住向她涌来,淹没她的理智和鼻息。
不知不觉,她也开始顺着司宇的逻辑往下理。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上学路上横遭不测,她也不会和司宇有交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要报答司宇,司施也不会在今天错过裴弋……
钟媛猛地抓起手机翻找通讯页面,司施的手机现在在司宇手上,她只能想办法通过其他人联系裴弋,让他别再浪费时间来这边。
司宇嘴里不停说着风凉话:“没用的,都这个时候了,就算他中途改道往我家的方向赶,也来不及了。他的时间只够来回跑这一趟的,再不去机场,航班就要起飞了。”
“而且你就不担心裴弋会把这件事告诉司施吗?让司施知道你跟她的死对头弟弟暗地里勾结,还直接导致了她和裴弋错过最后一次相见。”
“当然了,既然我帮过你,那就好人当到底,今天的事我会守口如瓶。”司宇瞧一眼钟媛,状似无意地提点,“至于你和裴弋要不要告诉司施,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064.爱是一种自己才能体会的暴力
“最后我通过其他人联系到了裴弋,这件事因我而起,我觉得应该自己亲口跟你说明。所以我请求裴弋暂时不要告诉你,我向他保证,我会自己跟你解释清楚。”
“但我食言了。”钟媛眼眶发红,握着司施的手力道越来越重,“那天之后,我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告诉你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可当你心情不佳的时候,我怕贸然说出真相会加重你情绪的负担。碰到你状态转好的时候,我又怕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反勾起你的不愉快。最重要的是,我怕你因此怪罪我,讨厌我,不原谅我。最后和我疏远,乃至断联。日子就这么一天拖一天,时间越久,我就越开不了口。”
“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钟媛的脸上带着破釜沉舟的歉疚,“都是因为我,没能让你和裴弋见上最后一面,害你们白白错过这么多年。”
“难怪这次和裴弋重逢后,你就一直在想办法撮合我们。”
被好友当面告知掩盖十年之久的秘密,要说没有震动指定是假的。虽然情况不能完全类比,但司施现在多少有点体会到裴弋得知“分手内幕”时的心情:“说老实话,我现在很生气。”她看见钟媛因为她的话有一瞬间的瑟缩,很快又坐直了身子,露出“立正挨打”的表情。
“但我生气,不是因为你和司宇背着我联系,也不是因为你阻碍了我和裴弋最后一次见面。严格来说,你对司宇那天的打算并不知情,这种阴差阳错的事怪不到你。”
“我真正在意的,是你这么多年的隐瞒。但凡你早一点告诉我,”司施深呼吸一口气,接着说,“哪怕是事件发生的当下就对我说明,我都不会有今天这么生气。我生气,是因为我非常不喜欢这种被最亲近的人隐瞒实情的感觉。”
事已至此,钟媛除了“对不起”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尤其听司施这么一分析,她越发觉察和怪罪自己的愚钝。
明明早该坦白的事,非要拖到现在才说清楚。明明有更好的沟通方法,却被她自己越搞越复杂。
“无论司宇帮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是早就想利用你对付我,还是纯粹善心发作,至少结果是好的,我不会好歹不分到觉得你不该对他心怀感激。”
“我和裴弋也不是因为司宇的把戏而分手。”纵使心中五味杂陈,情绪翻涌,司施也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找准归因。就事论事,不给钟媛增添更多的心理负重,“在那之前,我就已经跟裴弋分开了。是我一直没告诉你,那段时间我一想到他就难受,我没办法跟任何人开口提起这件事。”
所以一直拖到大学开学前夕,裴弋已经离开一个月有余,司施才言简意赅地跟钟媛提了一句“我和裴弋没联系了”。钟媛震惊之余,自然而然把二人最终分手的原因,归结于那次错过的相见。
视角的错位,导致了两人对同一件事完全不同的解读。
即便是现在,司施已经说了这不关她的事情,钟媛也还是看起来比当事人都要遗憾:“可如果不是因为我和司宇,你们至少还能再见一面……分不分手的,说不定再聊一聊就会有转机呢。”
好说歹说这么多,钟媛就是忍不住钻牛角,司施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觉得以裴弋的性格,他会轻易放弃吗。”
钟媛一愣:“什么意思?”她脑子转了转,面露诧异,“他还是来见你了?”
司施点了点头:“他改签了航班,跑来我家楼下堵我。”
原以为偶像剧里才会出现的桥段,居然在现实生活中真实上演了。钟媛不免有些咂舌,惊叹于裴弋超凡的行动力,和他对司施超乎想象的执着。
“那你们……”
“我没有下楼。”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心痛和愧疚涌上心头,司施有点说不下去,一句话总结,“我跑到司宇的屋里,用电脑登上了聊天软件,发消息给裴弋让他走,说我讨厌他这样死缠烂打,说他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然后不等他回复,就把和他的好友关系解除了。”
“我当时真的做得挺过分的。”司施边说边自我否定,“不,不是挺过分,是很过分,非常过分。过分到这种程度,我已经做好他从此以后会怨我恨我无视我的准备,我没想到他能原谅我,甚至愿意和我复合。”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捕捉到关键信息,钟媛脸上还没干彻底的眼泪都来不及擦了,激动地抓住司施,“你和裴弋复合了?!”
“嗯,就昨天的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钟媛的气势又萎靡下去了。她抬眼,心虚地看了看司施。
偏偏在两人刚确认关系的当头,又爆出了这档子事,还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司施和裴弋的感情,毕竟她最在意的,就是被最亲密的人辜负信任。
“这件事,我自己会和他谈。”司施倒是很分得清,“你不用管。”
自己的顾虑都被司施一一铲除了,钟媛感动得泪眼汪汪,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不生我气了?”
“还是挺气的。”司施说,“但我会自己哄自己。”
“别呀,给我个将功赎罪哄你的机会。”一听这话,钟媛就知道稳了,司施这是不打算跟她计较的意思了。
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她找准时机挨过去,紧贴着司施,抱着她的胳膊,狗腿地说,“我错了宝贝,我以后有什么事都第一时间跟你商量。从今往后无论你要我做什么,你一声令下,我使命必达。”
司施向来吃软不吃硬,被钟媛这么一打岔,眨眼气就消了大半,脸上还在装正经,挂着严肃的表情。
钟媛势必不能让场子冷下来,亲亲热热挽着她,说些热闹话:“真好,你和裴弋重新在一起了,你们两个都是顶好的人,我真为你们感到高兴。”
既然司施连她都能原谅,以裴弋的情商,只要两个人说开了,应该就没有什么大问题,还是可以幸福快乐的在一起。
钟媛喜滋滋地想象,司施却不像她表现得这么乐观。
学生时代,钟媛出于对司施学业和前途的关心,曾经或委婉或直白地提醒过她和裴弋的家庭差距,以防她过于沉迷情爱而耽误了自己。
偶像剧里的男女主角之所以能突破一切俗世阻碍在一起,就是因为这在现实中是概率微乎其微的事,才会作为创作的蓝本呈现在屏幕里。
这是编剧赋予主角的能力,也是观众做不到,所以才热衷于在各种文学影视作品里寻找的奇迹。
尽管在得知司施在裴弋身上寄托的情感后,她当即改口,还磕磕绊绊说了些类似“抛开其他外界因素不谈,我觉得你俩性格各方面还是很合拍的……”的话,以示对他们的鼓励和支持。
这当然是窥见真相后,自我聊慰的心灵鸡汤。因为现实是两个人要长久地在一起,不可能抛开外界因素不谈。
同样的道理适用于现在。
“迄今为止,我在物质方面确实有了显著进步,但那也只能和我自己比。”司施说,“和裴弋相比,我们之间的差距跟过去没什么差别。”
“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妄自菲薄,然而很多现实中的障碍,是客观存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只需要考虑怎么养活我自己。但和裴弋在一起,先不说门当户对这样的门楣观念。光说过去的这十年,我们没有彼此照常度过,这就足以说明日常生活中,很多时候秩序比爱更加重要。爱固然珍贵难得,但秩序才能让人在失去爱的时候自保。我们彼此喜欢是不假,”司施不甚明显地笑了笑,她像在问自己,又像在问对面的空气,“但到底能走多远,我们的关系还会不会有破裂的那一天,谁都无法预料。”
“我这样说是不是有点扫兴。”司施皱鼻子笑了一下,“别在意,我只是有感而发,这种话我不会拿去跟裴弋讲的。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会学着脚踏实地,过好当下的每一天,对他好一点。对这份感情,我也会努力和珍惜,不会轻言放弃。”
钟媛的表情,随着司施的叙述不停变换。最后,她正色道:
“其实当今这个社会,年轻人里也有很多快餐式恋爱。处在这种关系里的人,追求的就是一时激情后的好聚好散,后续如何根本没人管。”
“而你考虑得这么慎重,一方面是性格使然,另一方面,”她盯着司施的眼睛,“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是因为你把这段关系看得很重要,一旦开始,就必须认真对待。”
“你已经把裴弋纳入余生考虑的范畴了,对吗?”
钟媛的问题直击要害,司施沉默良久,发现不论回答是与否,都很难开口。
在这种沉默中,十多年来所有被她埋藏在心底的,和裴弋相关的情绪,都开始蠢蠢欲动。
她的心出现龟裂的痕迹,她理解了爱情就是这样不讲理的东西――
43/45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