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弋话头生生被堵住,似乎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来面对这迟到十年的真相。眉头紧皱,最后很没办法地握住司施的肩膀,和她拉开距离,又不让她走:“我有时候,”他的语气透露着深深的无奈,“真的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无论是当年的说辞,还是现在的真相,对裴弋来说都是堪称残忍的解释:“当年那件事,没有及时体察到你的挣扎和痛苦,是我的失职……但我也希望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能第一时间想到我,告诉我困扰你的是什么,让我陪你一起度过。”
“可如果我当初说了实话,你就会留下,不是吗?”司施说,“以我当时的状况来看,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我就很难不连累到你。”
“裴弋,我很抱歉,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她说着,主动上前抱住裴弋,裴弋没有动,任由她的双臂环绕过自己的肩膀,“但当时的我内心有太多恐惧,所以我宁愿选择放弃。像我这样的人,只有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才敢做梦,一旦拥有,我就会惶惶不可终日,随时担心面临失去。”
“我受够了那样担惊受怕的日子,我知道这很自私。可如果我克服不了自己的恐惧,就算继续在一起,我们分开也是迟早的事。”
“这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决定的。无论如何,如果你对这份感情还不够有把握,那就是我说的做的都不够多。”裴弋始终没有回抱住司施,他说话的口吻透露出情绪的隐忍,“我爱你,我想要分担你的一切,无论好的坏的,这是我应尽的责任。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我和别人有什么差别,爱与不爱又该如何体现。”
“我当然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司施紧贴在他的身前,继续说,“你为我做得够多了,真的。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让你受制于我的牵绊,不能让爱变成束缚彼此的枷锁。”
裴弋并不赞同她的说法:“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他逐字逐句反驳,“那所谓‘爱情的枷锁’就是一个悖论。你爱我,所以不想让我为了你受累。但反过来,如果我眼睁睁看着你受苦,心安理得抛下你远走高飞,那只能说明我并不爱你,这样的我也不值得你如此付出。”
裴弋说的话不无道理,但司施坚持:“当时的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们相爱’这件事,我无法接受这份‘唯一’某天也有可能被现实和距离消磨殆尽,宁可在最后关头选择‘断尾求生’。我知道这样的做法很极端,很不高明,但――”
司施话没说完就垂下头,平复了一下因为情绪激动而稍显急促的呼吸。
感觉到裴弋的手掌轻抚过她的后背,司施的心情也被熨整烫平。
抬起头,司施双手捧着裴弋的脸,看着他脸色不虞的样子,很不厚道地想笑,紧要关头被良心制止了。
“但说实话,如果再让我回到过去,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处理更好。你还记得以前高中,你跟我讲过的那个实验吗?‘双缝干涉’。”
裴弋还是那副表情,但给了司施一个面子,微微颔首,示意他在听。
司施极力压下自己上扬的嘴角,这种时候如果告诉裴弋他这样很可爱,恐怕只会起到火上浇油的效果。
她识时务地清了清嗓子,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当我在混沌宇宙中做出了一个选择,也就与之相对应地选定了一个结果。观测与不观测,对应的那条路径都已经注定,所以我们会分离,也会相遇。 ”
“就像欧律狄刻和俄尔普斯,我没有回头,你也没有消失。就算行走的途中看不到你的身影,我也仍然确信,你一直在我的身后。是你,实实在在踏入过我宇宙。”
司施一口气说完,连自己都有点惊讶,面对裴弋她居然有如此顺畅的表达,就像这些念头早就在她的脑海种下。
裴弋看着她,哼笑一声,像不大乐意接她的茬:“花言巧语。”双手却穿过司施的肋下,环住她的腰身,把她抱得很紧。
脑袋也跟着埋进她的颈窝,炙热的呼吸像一个个吻落在司施的脖颈。
已经很久,他们没有过这样彼此贴近,近到仿佛融化在一起的安宁。
“等等。”温存时光不过半晌,司施突然从裴弋怀里抬起头,眼中精光迸溅,“广告方案,我有灵感了!”
她为难地看了看裴弋,露出忍痛的表情:“对不起,我得先记下来,不然等会儿忘了就麻烦了。”说罢就从裴弋身上跳起来,抓起手机径直往房间里冲。
伸手抓了个空的裴弋:“……”
深夜时分,司施房间里灯光未熄,正写得酣畅。
裴弋敲了敲房门,待司施的注意力短暂分给他一瞬,伺机扬了扬手上的水杯:“我能进来吗?”
“可以。”司施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又马不停蹄投身于电脑屏幕里。
裴弋走过去,水杯放在一旁。微欠着身子,一只手搭在司施端坐的椅背上,另一只手半撑在桌面。
司施以为他特地过来视察进度:“我尽快,等我写完发你邮件。”
裴弋说:“不急。”
耐心等她敲完一个标点,下一个句子还没开启。
“司施。”裴弋叫她的名字,司施闻声侧脸,还没反应过来,裴弋已经俯身吻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司施像被剥夺了所有感知,一动不动愣在那里。不多时,唇上温热的触感像一个亲密的信号,哔哔剥剥的火花一路绽放,电流般经过她的身体,串联起彼此的心跳呼吸。
吻到动情,裴弋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她半圈进怀里。键盘的敲击声渐弱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唇齿交缠的暧昧声响。
一吻毕,两个人气息都有些凌乱。“本来不急。”短如毫米的距离,裴弋微微气喘,拇指不轻不重捻过司施泛着水光的下唇 ,“但现在有点急了。”
最后克制地吻一吻,“什么时候能写完?”
司施的脸还热着,眼神飘忽,刚想说还早,让裴弋先去睡。在他赤裸裸的眼神压迫下,硬生生拐了个弯:“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你要不要留在这里陪我?”
听此,裴弋扬了扬眉:“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他点了点头,矜持地表示,“也不是不行。”
司施:“……”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一个项目甲乙双方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好处,就是节省了不少沟通用的时间成本。
涉及到工作,裴弋的态度毫不含糊,没有因为司施的身份就轻易放水。
而司施在行业内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专业水准在线,是以定稿的过程很顺利,给出的方案充分契合甲方科技公司的定位,同时考虑到大众的认知门槛。将量子纠缠的概念以生活化短片的形式引入,知微见著,即在不同的生活场景,人们会选择以不同的面貌示人。当意识到他人投递而来的观测的目光,人们的面貌也会随之发生调整更改。人与人之间互为坍缩的宇宙,当善念的选择越多,得到的世界就会更加美好和宜居。
完善好各处细节,最后一版方案敲定,只剩下合同签署的相关事宜。
薛文映得此消息,在微信上欢快地表示:【我来接你!】
驱车前往目的地的途中,薛文映对司施发出邀请:“我们今天下午三点就没派活儿了,公司内部有一个小型酒会,在洲际酒店,你也来玩儿。”
司施坐在副驾驶,握着安全带“啊”了一声:“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放心。这次活动不带任何商务性质,纯休闲娱乐,放松身心的。”薛文映说罢看了一眼时间,“而且都这个点了,现在公司多半没人了,刚刚裴总也交代我直接带你去活动现场。来都来了,玩玩儿再走嘛。”
为了合同顺利履行,司施能说什么,司施什么都不能说。
到达活动现场,酒会已经开始了,白色长桌摆满了美食佳酿,现场演奏的交响乐旋律悠扬,和众人的谈笑相得益彰。
露天的场地旁边还有一个宽阔的水池,正事谈妥前,司施暂时不想去凑人群的热闹,于是等在这里。
虽然她自己就有裴弋的联系方式,但为了以示尊重,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由薛文映代为联系裴弋。
挂断电话,薛文映转身对司施说:“你稍等一下哦,裴总很快下来。”
“好。”司施虽然有点纳闷为什么不是自己上去,但还是点了点头,说,“你去和你的同事一块玩儿吧,我自己在这里等就行。”
薛文映早就按捺不住想加入人群了,这会儿也不扭捏:“那好,我先过去了,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叫我。”
薛文映离开后,司施百无聊赖站在水池边,面对面凝望水里的影子。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司施瞧见来电人姓名,随手接起:“喂?”她张望了一下左右,“裴弋,你下楼了吗?”
“我在你身后。”裴弋的声音隔着手机响起,“方案我看了,合同也拟好了,包贵公司满意。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明明就一前一后的距离,转个身就能谈妥的事,还要打个电话多此一举。
但司施意识此刻空气的不同,她和裴弋似乎正同时被某种悬而未决的氛围笼罩着。她捏了捏手心:“什么问题?”
裴弋轻笑一声,再开口,像等待这个时机很久:“今天,距离我们上一次分开,已经过去十年。”
“再来一次,你会怎么选?”
司施顷刻间屏住呼吸。她知道裴弋问的是什么,时间仿佛一霎被拉回到十年前,过去的遗憾能否有被弥补的一天。
选择权再次被交到司施手中,司施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贯穿了他们的过去和现在,乃至于会辐射未来。
她闭了闭眼,下定了决心,缓缓回头。裴弋正好端端站在她对面,像自知深浅地跋涉过时间的长河,终于来到她身边。
不是幻觉,没有消失,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真实。
她看见不远处有觥筹交错,听见叮咚杯壁碰撞的声响,闻到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香料的味道。露天长桌上布置的簇簇鲜花,在灯光的映衬下美得不像话。薛文映不小心撞倒一座香槟塔,无人伤亡,但有无辜人士路过,从头到脚被浇了个透心凉。
道歉于事无补,薛文映轰轰烈烈被人追杀,逃跑的过程中和司施对视一霎。
司施一愣,还没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薛文映已经如箭般穿过人群,倏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手脚并用地紧抱住裴弋。
像抓住救命稻草,放开嗓尖叫:“啊――裴总救命啊――”
062.我们仍然拥有完整的时间
大概是受学生时代的经历影响,薛文映遭到围攻的第一反应,就是求助地看向司施和裴弋。如同找到救星,本能驱使着他往安全地带狂奔,硕果仅存的理智让他在司施和裴弋中间,选择了抱裴弋大腿。
身后的同事眼见他找了裴弋当靠山,果不其然都有所收敛,离得不远笑骂他两句,赶来的目光都被对面的司施吸引。
眼里是止不住的八卦和好奇。
司施有点尴尬,无论主动被动,高调示人一向不是她的作风。
薛文映还没有看清楚形势,死赖在这里不走,裴弋一个眼风扫过来:“下去。”
“老大,”薛文映泫然欲泣,“我现在下去会死的。”
“你继续待在这里。”裴弋温和地说,“下场是一样的。”
裴弋的语气听得薛文映背脊发凉,终于嗅到危险的气息:“我明白了。”他麻溜站直,恢复独立行走的能力,“不好意思裴总,打扰了,属下这就告退。”
说完他冲着司施惨然一笑,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回归人群。
众人一哄而上,大仇得报。听见薛文映夸张的惨叫,司施忽然想笑。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许多,在这个恬静而缠绵的黄昏时刻,司施和裴弋面对面站着。两两相望的瞬间,仿佛一眼就能抵过万年。
司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那些长久以来贯彻全身的疲惫,此刻终于在玫瑰色落霞的映照下寻到一处隐秘发端,轻轻拉扯线头,就衍生出一股剥茧抽丝的解脱感。
裴弋牵起她的手,指腹轻柔摩挲她的手背:“要不要去玩一玩?”
司施的目光越过他,瞥见后方嘈杂声四起,热闹非凡的会场中央:“还有其他选项吗?”
“当然有。”裴弋牵嘴角一笑,手指插入她的指缝,和她十指相扣,“跟我来。”
电梯一路上行,司施望着金属面板里的自己,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了心理预期。
到达裴弋休息的房间,房门甫一开启,裴弋绅士地让女士先进。
入目皆为一室黑暗,司施伸手摸索灯光开关。“咔哒”一声,房门被关上。热源从身后贴近,裴弋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头顶灯光骤然亮起,司施眼前最直观的画面,是客厅正对着他们的写字桌上,正摆放着一只玻璃束口瓶。里面盛放着新鲜翠绿的橄榄和色泽浓郁的黑紫色菟葵,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交织在一起,竟然也达成了一种微妙而惊艳的平衡。
“今天是12月21日。”裴弋俯下身,说话时嘴唇若有似无擦过她的耳垂,如耳鬓厮磨般,“过去的这些年,我一直记得你说过的,‘世界末日已延期’。”
有一个版本的末日传说里,上帝因为诺亚夫妇优良的品性,在灭世的洪水降临前便通知他们建造方舟,以躲避即将到来的厄运。接着滔天的洪水来了又退,身为幸存者的诺亚夫妇放出了一对白鸽,它们扑闪着翅膀,不久便带回了一只绿橄榄。
这代表灾难已经过去,世界再度迎来和平与生机。就像他们,经过漫长的煎熬和等待,因爱幸存。
“至于黑紫色菟葵,”裴弋转过司施的身体,吻落在她的唇际,“我想纪念我们的相遇。”
“这是不亚于末日幸存的奇迹,不是吗?”
感觉到司施的顺从和不抗拒,裴弋的吻从开始的温柔变得急切,手掌垫在她的脑后,倾身将她围困于方寸。外套脱落一地,大手从她的毛衣探进去,炙热的气息顺着她的锁骨一路往下。
司施微仰起头,缓慢而沉重地吐纳呼吸,像一尾停岸搁浅的游鱼。她渐渐没了力气,身体不住下滑,裴弋轻松握住她的腰肢,压过来,唇齿黏腻地吮吸,和她交换氧气。
“可以吗?”
都这个时候了,司施觉得他这个问题多此一举。难耐地对上裴弋的眼睛,看见他眼里越发促狭的笑意。
意识到自己中了他的圈套,司施心下懊恼,一把拉过裴弋的衬衣领带:“你说呢?”
说罢就双手撑在他结实的胸膛,用力把他推开,瞧过去的一眼又生生把他勾过来。
下一秒,司施被裴弋拦腰抱起,天翻地覆间,司施跌坐在床沿。
是冬天,窗外的枝杈孱弱而曲折,像极了室内时断时续的喘息。
景随情动,陆地变成海洋。司施躺在床上,像身处洪水颠簸的诺亚方舟上,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不断向她袭来,带给她灭顶的恐惧和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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