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以前一样。”司施回答得很快,像根本没经过大脑思考。
钟媛还沉浸在现场见证新人情侣诞生的粉红泡泡里,全然忘记她曾经说过不看好司施和裴弋的话:“那你们毕业之后怎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司施心里还想着下午出门前司宇那番话,心里隐隐有些烦躁和不安,筷子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碗里的当季时蔬,“反正计划赶不上变化。”
钟媛看司施兴致不高,以为她还沉浸在毕业季离别的伤感里,便拍拍她的手臂安慰道:“想开点,多少情侣在一个学校一个班还在闹分手呢,你和裴弋暂时分开说不定是好事,老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距离才能产生美嘛……”
被钟媛这么一提醒,司施的大脑自动开始计算距离裴弋八月份开学,已经只剩下两个月相聚的时间。
一想到这里,司施便感到眼前的热闹和喧嚣都与她无关,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不想再待下去,她掏出手机,给裴弋发送了一则短信。没多久就接到裴弋的电话,说他已经到楼下。
司施不再久留,跟钟媛告别以后,一路小跑着下楼。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霁城的夜生活并不发达,聚餐的地方又定在一处刚开发不久的地界,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经过,司施远远就锁定湛湛灯光下一道熟悉的身影。
或许是被酒精麻痹了大脑,司施一下忘记思考,闷头闷脑往裴弋身上跳。
裴弋一把接住她,毫不费力就把她抱起来,鼻尖对着鼻尖:“喝了多少?”
“就两杯,意思了一下。”司施凑过去,用手指抚平他微蹙的眉,黏黏糊糊和他接吻,“不准嫌弃我。”
裴弋笑了一声:“我怎么敢?”司施的吻毫无章法,像小猫小狗来来回回地蹭人,裴弋笑着让她亲了个够。然后矮下身子,把她背起来, “你最近很黏人。”
司施趴在他背上,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嘴里还在叫嚣:“那你放我下来。”
“我又没说这样不好。”裴弋嗓音都带着笑,“我喜欢你黏人。”
司施这才消停了,她的脸贴在裴弋的肩膀上,感觉得他体温的传递,和前所未有的安心。世界的里程能不能就此清零,让他们一步一个脚印。周而复始,步履不停。
过了一会儿,
“裴弋。”
“嗯?”
“没什么。”司施的声音有些困了,她趴在裴弋背上,双手环绕住他的脖颈,“就是叫叫你。”
她闭上眼睛。越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越是清晰地意识到离别在即,自己的占有欲也开始变本加厉。
她的心中不停盘旋着那些永远不会说出口的字句。
……裴弋,你知道吗,我很想你。明明每天都在和你碰面,明明现在你就在我眼前,可我的脑海里总是在反复预演别离,似乎这样就能让我脱敏,等到真正分开那天就能好过一点。
我想告诉你,我希望你的世界里只有我,我也知道这太自私了。然而看着你的每分每秒,我都在想,为什么你的世界里不能只有我呢?
裴弋,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我必须别过头生活。
059.缓慢受锤
生活经验使然,每当眼前出现一件值得期待的事,司施的脑内就会迅速展开进程中断或厄运降临的联想,强行按下自己已悄然昂扬的兴致,以便减少最终计划未能成行的落差感。
这样的方法单独用在她自己身上时是奏效的。可当同一件事凝结了他人的期待,司施就很难用同样的方法劝告对方释怀。
“对不起。”司施站在医院病房外长长的走廊上,兀自垂着头,沮丧地想,好像除了失望,自己什么都没有办法带给裴弋,“我这段时间得留下来照顾奶奶,没办法和你一起出去玩了。”
事发突然,加之亲人出了意外,以裴弋的品性和教养,断然说不出什么责怪人的重话。
“没关系,奶奶身体要紧,其他事都可以往后放。”裴弋在电话那头温声问,“检查结果怎么样?”
“医生说是摔倒引起的颅内轻微出血,不用手术,但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到时候如果没什么问题就能回家休养了,就是行动不便,静养期间离不开人照料。”
“那就听医生的安排,会没事的。”裴弋顿了顿,问,“你还好吗?”
司施“嗯”了一声,想控制自己,最后还是没忍住,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可能没办法常常和你见面,好好的一个假期,别浪费了,要不你还是重新计划一下,跟你的家人朋友一起去旅游吧?”
司施说完,没有等到裴弋的回复。第一反应是自己说错话了,脑袋一热想出来的补救方案似乎只是为了缓解自己的愧疚,却没有体察一句裴弋最真实的需求,甚至也不够尊重他的家人朋友。
“……我不是那个意思。”左思右想,还是道歉,“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挽回计划取消的遗憾,我不想你不开心。”
“是有一点遗憾,没能和你一起旅行。”裴弋叹了一口气,“但我没有不开心,你也不要一直责怪自己。旅行不是目的,我只是想见你。”
“你现在有空吗?我来医院找你。”
司施转身看了一眼病房大门,听筒里是裴弋规律而平缓的呼吸,她克制住眼圈弥漫的酸胀感,深呼吸一口气:
“过两天吧,等奶奶出院了,我联系你。”
通话结束,司施推开病房大门,侧身越过其他进出的病人和家属,奶奶的床位在最里侧靠窗的位置。平日里身子骨还算硬朗的老人,吵起理来寸步不让,精神头比司施还好。现在双目紧闭躺在病床上,面容虚弱像褪尽了血色,仿佛她的身体里昼夜都在加速,让衰老无处遁形。
尽管很难用正面词汇来描述自己和奶奶之间的感情,但在同一屋檐下相伴相生十多年,司施良心未泯,还做不到对此情此景视而不见。
她抽出椅子,静默地守在一旁,心里默默盘算医药支出和后期护理的开销。
没过多久,有护士推门而入,径直走到司施面前,确认过患者信息后,告知她医院已经为病人将普通病房升级成为了特需病房。
司施一愣,还没将“怎么回事”问出口,脑子里电光火石间出现了裴弋的名字。除了他,没人知道奶奶摔跤住院的事,也只有他会考虑到不同病房的服务差异,出手也阔绰大方。
司施知道特需病房的床位紧张,收费对普通家庭来说也堪称高昂。
她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叫住护士问:“能取消吗?”
护士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诧异地看了看她,还是耐心地回答了:“不好意思,已经缴过费的项目不能取消。”
“那能走医保吗?”
护士继续露出为难的表情:“也不能,除非你们购买了覆盖特需病房产品的商业保险。”
事已成定局,司施只能放弃挣扎。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神情木然地对护士小姐道了声谢:“好的,麻烦你们。”
钱一到位就什么都好说,和普通病房相比,特需部病区安静,病房内包含独立卫浴、厨房冰箱。康复餐有专人送上门,隔间还备有一张陪护床供家属休息。医生和护士全天候提供一对一服务,每隔二十分钟就有人查房。
司宇到达病房的时候,优哉游哉的架势宛如观光。比起病床上身体不适的老人,显然病房内外的各项设置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看见司施,他打了个响指,目光继续在室内流连:“真有钱,我还是第一次进这么高档的病房。”他自顾自点了点头,评价道,“看来我姐夫还挺会来事的,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出力,一点儿不含糊,都用不着我们操心。”
当着司施的面,司宇算盘打得提溜响,司施让他死了这条心:“别做梦,钱到时候我们得还给人家。”
一听这话,司宇就不乐意了。
他用看傻子的目光足足看了司施十秒,直到司施不舒服地回瞪他一眼,才开口道:“姐,你没事吧?”
“哎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你至于吗?”见司施不说话,司宇走到沙发旁边,面对司施一屁股坐下,“男女朋友之间有任何一方遇到了困难,有能力就拉扯对方一把,这不是很正常吗?”
司施面色不改:“裴弋不是我男朋友。”
司宇满脸写着不信,哼笑一声,也不跟司施争论,反正他有的是说法:“那人家就是喜欢你,在单方面追求你。这年头追求喜欢的异性不付出点行动怎么能成?何况裴弋那么有钱,正好这次让咱们看看他的态度,俗话说得好,‘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不够诚心的咱不要。”
司宇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司施也懒得再给他好脸色:“我说了,钱到时候该多少就还多少给人家。”她双眼直视司宇,坚决道,“我说这些不是在跟你商量。他有钱是他的事,别人没有义务负责我们家的开销。”
“还?拿什么还?你以为家里的钱你说了算?”
司宇像听见天大的笑话,他站起身来回走了几转又坐下,手指插进头发薅了两把,“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讲讲道理行不行,是我们家逼着裴弋出的这笔钱吗?换句话说,这不是他自作主张的决定吗?”
“你不信等奶奶醒了问问,她老人家会愿意花大价钱住这么贵的病房吗?这对我们家来说完全是不必要的开支。如果非要讲究有借有还,那裴弋的做法完全是在添乱,是给我们增加负担。这跟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
司宇不顾病房内还有老人休息,强词夺理一通,听得司施一阵心烦:“你能不能安生点,这里是医院,病人需要静养。”
“那你倒是说点人能听的话。”司宇稍作收敛,胳膊横肘在沙发扶手上,低声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些话等病床上那位醒了以后,你可一句都不能说。好家伙,一觉醒来身上就背了一笔债,谁能受得了这个刺激?别到时候脑出血还没康复,又整出什么新的毛病来。”
“不会说话就别说,你能不能盼点好的。”司施眉宇间透露出厌烦,“除了乌鸦嘴你还会什么。”
“随你咯,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司宇仰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又恢复成那副混不吝的样子,“你要还钱可以,别让奶奶知道就行。”
病房里陷入令人不安的静寂,司宇摸出手机戴上耳机打游戏。
司施手肘撑着膝盖,埋着头,双手十指交叉抵住额头。
除了最初告知奶奶病情的那通电话以外,她和裴弋今天还没有联系过彼此。裴弋大抵是出于不打扰到她的考量,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出现邀功。司施则是不知道该怎么提起奶奶在他的帮助下转到特需病房的事。
事实上,从得知这个消息起到现在,她的大脑就一直都在为此困扰。
诚然,她应该对裴弋的慷慨表示感激。可除此之外,她无法心安理得接受裴弋在物质上所给予的帮助。就算裴弋没有这样的想法,她也会因为自觉亏欠而越发清晰地认识到彼此关系的不对等。
消除这道关碍的方式就是她想办法把钱还给他。这是他们之间第一笔需要放在台面上厘清的账目,那往后呢?
如果往后再有这样的情况,她需要钱,又不得不接受裴弋支援,她能每一次都如愿把那个窟窿补上吗?……他们还有后来吗?
司施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心惊。自小因为物质的缺乏而饱受自尊的折磨,她早已意识到,活着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缓慢受锤,那是一种决堤的麻木,她在这种麻木中学会了坦然面对周围人好坏参半的打量。
可除了裴弋,她可以在众人面前袒露自己的缺失,唯独不想亏欠裴弋任何。
这是不是无用的、矫情的、要强而脆弱的自尊心,关键时刻一点也不顶用。
可除了自尊,她什么都没有。
病床上,奶奶一无所知地沉睡着。沙发的另一侧,司宇正全神贯注于游戏页面,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司施抬头仰望洁净如新的天花板,怎么看怎么觉得陌生,她比谁都清楚自己不属于这里。
她算了算自己打零工攒下的钱,打开手机,给裴弋发送了一则短信:
【你明天有空吗?我们见一面吧。】
060.如同悲伤被下载了两次
司施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高中毕业的前一天,意识解离成上帝视角,看着教室里的物品一点点清空,同学和老师一个接一个消失在门口。
她知道自己已经离开过一次,重复上演离别的场景,如同悲伤被下载了两次。
梦里再见到裴弋,他的身上有一种虚拟的气息。白色的衬衣领口敞着两粒纽扣,理所当然成为焦点的少年逆光站在楼梯口,朝她伸出手。
司施想要触碰,却一脚踏空,闪身跌入无边黑暗中。
梦醒的瞬间,司施指尖微动。缓缓撑床坐起,手中还徒留希望落空的怅然,现实却没有更多时间留给她伤感。
这里是特需病房的陪护区,听见奶奶的呻吟,司施快速翻身下床走过去。
奶奶昨天已经清醒过一次,拉着司宇操心了两句吃穿和学习,挨不过头痛又睡了过去。
今天醒了以后嘴里脱口而出的倒是“司施”,见到她出现,第一句话:
“司宇回家了?”
“嗯。”
司施早就习惯奶奶不分时间和场合对司宇的挂念,想说他本来在这里也待不住,话在嘴边转了一圈,还是和和气气地说,“我等会儿要回家一趟,到时候让他来换班。您想想,还有什么需要我带过来的东西?”
奶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浑浊的双眼迟缓转动着:“这间病房,”昨晚清醒时间有限,今天才有复盘的空闲,“是和你来往那个男生安排的?”
司施静了静,神情微敛:“是。”
“这孩子,倒是有心了。”奶奶的声带颤颤巍巍,目光倒是一错不错停留在司施身上。不知道是不是病痛一场,叫她性情忽变,忽然意识到自己过去对司施的苛刻,没有任何转折地,“一直以来,我怕你跟着别人学坏――女孩子总得守规矩一点,不像男孩儿犯错的机会那么多,所以对你管教严格,你怪我吗?”
司施没说话。她的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挣扎要不要作出违心的回答。
没有等到她的答复,奶奶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说:
“……你看隔壁楼的小余,人家小学毕业就跟着大人起早贪黑,摆摊做生意。我让你一路念到高中,没让你早早停学自食其力,我老太婆自认为也算是对得起你。”
“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她说着,气若游丝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这样,你也没机会认识那个男孩子。”
果然。话题不出所料又落脚在裴弋身上,司施莫名想笑。
说来说去,奶奶根本不是为了表达歉意,只是为了合理化自己的言行,更方便后续通过她算计到裴弋头上去。
“认识了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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