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茗心如果真的一路顺风顺水,光芒四射,她还不敢站在他身边做他伴侣呢,从这一点讲,秦郁棠甚至自私地庆幸他“没那么好,好成这样刚刚足够”。
季茗心转了头看她,俩人枕一个枕头,一眨眼连对方的睫毛都能数清楚――这是一个适合剖白的夜晚,他知道只要自己说下去,秦郁棠就算再困,也不会睡。
于是他有恃无恐地往下说:“你还怪我一开始对你态度不好吗?”
秦郁棠的脑子已经不转了,处理信息的速度变得很慢,她大概能猜到和季茗心的经历有关,至于具体有什么关系,她懒得深究,想请对方直接作答。
她懒懒地哼了一声,问:“为什么?”
“最开始,是想在你面前装一装,显得我成功,好让你后悔当初不要我,后来,是看出……你对我还有感情,我反而开始犹豫。”
“秦郁棠。”季茗心抓住她的手,郑重其事地说:“我们都不小了,我不想再谈一场随随便便就能喊停的恋爱,所以我真的很害怕你只想找我玩一玩,我玩不起。”
这人……秦郁棠在心里轻笑了一声,反的。
旁人都是年少无知时,一张嘴许下许多诺言,等到见过更多世面,才逐渐发现,同一张脸是会看腻的,天下之大四海之广,总有人比身边的伴侣更合适,没有法律约束,移情别恋简直太容易了,所以成年人需要结婚。
他怎么反而越来越追求永恒的爱情?
秦郁棠手被他握着,屈起食指挠了挠他手心,调笑着说:“我有跟你说过我们一定会白头到老吗?”
季茗心沉默了,没有。
秦郁棠接着逗他:“你不还是滚到我床上来了?”
“我没控制住自己。”季茗心想了半天,沉痛地反思说:“我也想做一个理智的人,但是大部分时候都被冲动左右。”
当他看见秦郁棠和隋耀川搅和在一起的时候,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醋意,于是端了很久的高冷人设一下又被打回原形。
“谢谢你的冲动。”秦郁棠艰难地支起脑袋,凑过来亲了他一下说:“不冲动的人是不可爱的。”
季茗心的皮肤很好,继承季然那种白里透红的基因,亲一口下去,软软弹弹的,秦郁棠忍不住又亲了一口,这次终于是支持不住了,肩膀上的力气一卸,摔回枕头上,喃喃道:“对不起。”
她的对不起指代太多,有当初的分手,有季茗心这些年的颠沛流离,有揭他伤疤的胁迫,但归拢到季茗心那里,就只剩下一个意思:这一次,她会坚持到底的。
季茗心说了太多话,嗓子干得冒烟,身体里的水好像都汇集在眼睛里,他眼前一片水雾,有点儿想哭,有点儿想把眼泪蹭在秦郁棠身上。
于是他OO@@地凑过去,低头吻住了秦郁棠的耳根,往上移动到嘴角,他的呼吸越来越灼热,身体也跟着起了反应。
结果秦郁棠一翻身,背对着他,进入了睡眠。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那些家庭伦理剧里,妻子面对提不起欲望的丈夫都如此失落且怨愤了。
第二天一早,秦郁棠是被他揉醒的,自己这一觉睡得很实,估计也睡了挺久,久到季茗心都等不到她彻底醒过来,俩人一个清醒一个迷糊,配合着打了个晨炮。一缕金色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走了个斜线,变成窄窄一条,映在季茗心肩上。
秦郁棠颤抖着伸手去抓,最后揪住的,只是季茗心睡衣的肩线。
季茗心任她抓着,摊大饼似的盖实在她身上,喘着粗气说了声:“新年了。”
“新年好。”秦郁棠顺着他的脊椎骨往下一捋,决定新的一年里自己要练出同款腹肌。
他们就这样依偎了片刻,秦郁棠拍拍季茗心的屁股,示意他起来。
唐乐橙还在医院里躺着,关于石天一的案子,秦郁棠已经从同学那里了解个大概,谈不上全面,但肯定要比那些不懂法的亲戚们清楚,她想,还是自己去和乐橙说说,乐橙有必要掌握这些信息。
于是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路边早点店里随手买了早餐,还给乐橙带了一份。
时间挺赶巧,他们到的时候,上一波叽叽喳喳的亲戚刚走,下一波还没续上,他们俩得以单独和唐乐橙说会儿话。
“给你带的包子。”秦郁棠递给她。
“谢谢。”唐乐橙收下了,但没打开,她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一夜过去,她在昏睡中也不断梦到浑身是血的石天一。
人们常形容一个人紧张为“神经绷着”,那么神经绷断了是什么样?就是唐乐橙现在这样。
她已经接受石天一的死讯了,但世界同时在她眼中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秦郁棠问她对石天一这桩交通事故了解多少,想要了解到什么地步。
唐乐橙只用摇头和点头回答。
接着,秦郁棠就在病床边滔滔不绝地讲了二十多分钟的交通法和类似案例判决,其间季茗心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端了两杯热咖啡一杯热牛奶。
他给咖啡杯插好吸管递给秦郁棠,特意给她留出隔热纸板的位置好让她拿住,接着才给剩下两杯插吸管。
唐乐橙心思跑偏,目光在季茗心和秦郁棠之间来回了一圈,忽然轻轻地问:“你们结婚了吗?”
她忘了自己其实问过秦郁棠类似的问题,又或者说,她看见这一对登对的男女,脑子里便只剩下了自己不久前领过的那本红色结婚证。
第八十一章
秦郁棠当着乐橙的面说:“结婚会提前通知你的,你得来啊。”
出了医院扭头就告诉季茗心:“你别多想,我暂时没有结婚打算。”
“嗯。”季茗心看她一眼说:“我知道。”
秦郁棠刚要接着开口,季茗心便预判了她的话,打断道:“我没伤心,日子还长着呢,小时候总觉得三十岁要是还没出人头地,这辈子就完了,现在真奔三了,发现人生才刚刚开始,你……放心享受吧,怎么样我都陪着你。”
秦郁棠张了张嘴,在寒冷的冬日里呵出一嘴白汽,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看着他笑了一下,点点头移开视线。
地面上有薄薄一层积雪,质地介于雪花与碎冰之间,走的时间长了,很容易打湿鞋面,况且这俩人被空气中香甜的烤红薯气味吸引,还绕路去买了个烤红薯烤玉米套餐,藏进衣服里捂着回酒店,到房间时,红薯玉米还是热腾滚烫的,脚趾却因为湿透而冰凉了。
季茗心给酒店前台打了个电话,询问他们有没有泡脚桶,结果还真有,并且是通电蒸汽款,提供消毒服务和一次性用具。
十五分钟后,秦郁棠捧着烤红薯,舒舒服服地在床边泡起了脚。
“客人,您觉得水温怎么样?”季茗心在一旁模仿按摩师的语气躬身问。
“还行。”秦郁棠咬下一大口甜滋滋的红薯,幸福地闭上了眼,过了几秒才睁开,看着他笑到:“你玉米都快冷了。”
“冷的也好吃。”季茗心转身拿起烤玉米,扒开外衣扯了扯顶上的玉米须,横在嘴边啃了口。
俩人相视而笑,目光打结似的撕不开,笑着笑着,秦郁棠忽然叹了口气,低下头看着水面波纹,翘起脚掌道:“我还是去送送石头吧。”
石天一的葬礼在老家办,乐橙知道她不乐意回家,因此再崩溃也没有要求她回去参加,而她越是为自己着想,秦郁棠内心越是过意不去。
她在心底换了千百种语气问自己:“你这样的人,也会近乡情怯吗?”
答案是:是的,她这样潇洒独立,来去自如的人,也会害怕别人指责她无情无义,面对棘手的家庭事务时,第一反应也还是逃避。
成年人总爱规训小孩说逃避可耻,但到了他们自己身上,就成了“逃避能解决很多问题,缓兵之计也是计嘛”。
秦郁棠靠着这招躲了不少清闲,可事发突然,这次她来不及躲了――送别的机会仅有一次,倘若因为怯懦错过,以后想起石头来,她都要唾面自干,追悔莫及。
季茗心听见她的话,立刻也表态:“我跟你一起去。”
“好。”秦郁棠脚掌拨动着水纹,心想:故乡,故乡对自己来说是一座围城,对季茗心来说,只是一座空城,霎时间很难说清他们俩谁更不幸。
季茗心当晚就下单租了辆车,第二天一早,俩人拖着行李从酒店出来,秦郁棠见他走向一辆颜色活泼的宝马mini,心中一惊,还以为他又要闹什么幺蛾子,结果他只是绕过那辆车,和后面那个开黑色日产的租车行工作人员去打招呼。
秦郁棠松了口气,快步跟上,看着季茗心和对方绕车检查,沟通签字,她忽然有点儿怪罪起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历经那么多颠簸,风风雨雨都闯过来了,自己没能帮上半点儿忙,居然还在这里担心他不靠谱,会租辆太花哨高调的车去葬礼。
这样的时刻有很多,秦郁棠总是在许多小细节里猛地想起来――季茗心吃了很多苦,几乎是在三味真火里滚过一轮,才脱胎换骨般走到她面前,而她在那段时光中完全空白。
一旦遇上这种时刻,不论秦郁棠在讲什么,她总要停顿几秒,短暂地出个神,再回神时笑容都显得有点勉强。
今天坐在季茗心的副驾驶,秦郁棠一上车便给自己找了一堆事儿干,免得自己闲着想太多,季茗心余光瞥见她不停摆弄车上的蓝牙和空调,误以为她是要回家了紧张,于是主动提问说:“你是不是不想回家住啊?”
秦郁棠“呃”了一声,没答话。
其实她压根儿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只是早上出发前,一咬牙强迫自己给妈妈发了条短信说今天会回去参加石头的葬礼,既没说自己要住家里,也没说自己会待几天,可能妈妈看见短信了,也不会主动为她准备房间。
“我们可以去县城开房睡。”季茗心昨晚租车就有想过这个问题。
“算了吧,多累。”这车是手动挡,秦郁棠想替他都替不了。
季茗心:“走高速应该还好,我昨天晚上查了下路线,40多分钟能到。”
秦郁棠发自内心的一句:“是么?”
她好多年没回老家,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通的高速,斟酌了片刻道:“再看吧。”
早晨出发,俩人直到中午才赶到石头他们家,葬礼现场相比秦郁棠记忆中要简单不少,白色棚布还在,挨着马路挂起一对对挽联,水泥地上有满地的鞭炮碎屑,但整体的氛围是安静的,没有人高谈阔论,走进了棚布里,才发现正是流水席开饭的时间,大棚从里到外摆了十来张桌子,满满当当坐着人,年纪轻点儿都好奇而大胆地盯着她和季茗心看,仿佛他俩是什么天外来客。
再往里走两步,进了堂屋,靠近那口被高高架起的玻璃棺材,便看见了许多人在哭,大多数是上年纪的女人,或许是石头家中的长辈吧,秦郁棠停下脚步,隔了两三米远远看着,想起季振山的葬礼,那是多么热闹啊,可转念一想,也是,这毕竟算不得喜丧。
乐橙小臂上扎了圈白布,肿着眼圈走来,看见他俩先是挤出个笑,接着招呼人给他们安排座位吃饭。
她是昨晚跟亲戚们还有石头一起回来的,看这架势,约莫是一夜没睡,短短二十多个小时不见,她脸上的法令纹骤然深刻了许多,看起来像老了五岁。
疲惫至此,还能照顾一场葬礼的体面和周到,秦郁棠对女人和爱情都油然而生一种敬佩。她带着季茗心在被安排的位置上坐下来,屁股刚碰着凳子,便被同桌的一位熟人认了出来。
“秦郁棠?是你吧?”
“嗯?”秦郁棠和季茗心一块儿抬头看过去,愣了两秒,才认出这是自己那位在十里八乡都挺出名的医生亲戚,她礼貌地扬了扬嘴角,喊道:“三奶奶。”
三奶奶一拍大腿,激动到:“哎哟,早上碰到你爸妈,没说你要回来呀!”
这一嗓子吸引来不少目光,村里逢年过节正是新鲜八卦传播的好时机,大家纷纷抻长了脖子,想看看谁家的家庭关系,这么恶劣。
第八十二章
没有人习惯在这样的眼光里成为焦点,哪怕这些年职场上的摸爬滚打已经让秦郁棠学会了如何忽视他人的目光,但她还是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话没出口,差点儿先咬了舌头。
倒是季茗心反应快,在桌下一把按住她的腿,看着对面的人问:“没人规定非得和家人一起过年吧?”
他语气不善,人又高大,坐在拥挤的流水席棚里,一开口便逼退了不少八卦的视线。
“那是……能够理解。”三奶奶的眼神在俩人身上左右走了个来回,没顾忌季茗心的失礼,反倒宽容地向桌上其他人解释:“郁棠工作在北京,离家远,回来一趟不方便,她们家情况也有点儿复杂……”
秦郁棠勾起嘴角挤出一个假笑,轻声说:“主要是回来送送石头。”
死者为大,桌上其他人也不好再就石天一的离世发表些什么意见,纷纷沉默地吃起饭来。
这些年随着年轻人逐渐接手掌事的权力,小地方的丧事办得不像从前那样繁杂了,停灵的时间缩短成了一天半,石天一的棺椁第二天就要下葬。
秦郁棠得知这个消息,首先想到的便是第二天从县城赶回来送葬得花多长时间,季茗心配合她倒推出的时间范围找酒店,令人意外的是,几乎家家酒店都是满房。
“啧。”秦郁棠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春节期间人口流动的方向对于大城市和小县城来说是截然相反的,这个时段的北京很空,这个时段的县城却挤满了人,他们俩太久不回来,久到都快把春运的本质给忘了。
情况虽然是一筹莫展,他俩却很乐观,坐在漏风的棚布角落讨论要不要就在车上过夜。
谈话不知怎么被三奶奶给听去了,她当即从背后现身,插嘴道:“睡车上多难受啊,我屋有空床,来睡!”
“啊,不用麻烦了……”秦郁棠回头看着她,硬生生挤出个笑。
“对,还是不麻烦您了,我们车里空间蛮大的,而且我们俩也睡不了几个小时。”季茗心跟着附和。
“哪里麻烦?都现成的,床一铺就行了!”三奶奶一推季茗心的肩膀,拿他开涮道:“你还说呢,你小时候来打针,在我们屋那椅子上躺着都能睡,现在不来啦?”
季茗心尴尬地嘴角一抽。
来不及拒绝,这事儿就这么被对方一锤定音。
入了夜,俩人本打算在车里多赖会儿,要是三奶奶不来喊,今晚就不过去了,结果还不到7点半,那边就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甚至亲自骑着小电驴来接他们。
现在可就真是却之不恭了,他们只好被三奶奶打包带回了家。
这个家和诊所是一体的,入门左手边就是玻璃药柜,右手边是输液区,穿过走廊往里走,先是看见一侧上楼的楼梯,接着豁然开朗,一个四方的庭院映入眼前,面积颇大,甚至容得下庭院一角的电动车雨棚,院里各处都点缀着绿植盆栽,体积大些的树直接在水泥地上挖了个坑种进土里,隆冬时节,树上挂满了丰硕的金黄色橘子。
这院子,啧,光是打眼一瞧已经内容丰富了,至于各处厢房里都是什么,更是三两句讲不完。
38/41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