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的究竟是谁?”坐在副驾的江影墨愤怒地揪住了司机的衣领。
司机歪着嘴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墨哥,你这是干什么啊?快把手放开,不管怎么说,这个司机师傅刚刚才救了我们。”周旭明说。
“司机师傅?救了我们?”江影墨嘀咕了一句,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枪,直直地抵住了那个司机的太阳穴,“如果不想马上看见自己的脑浆的话,就快点儿给老子实话实说,刚刚那仓库外面的火是不是你放的?”
司机镇定自若地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江影墨,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徐冉菲忍不住吼了起来,“你快点儿把枪放下,你也不看看这是在哪儿。”
“旭明、冉菲,你们俩见过被人用枪指着头还不知道害怕的司机师傅吗?刚才那个仓库那么偏,大半夜的怎么可能有人开车跑到那儿去,所以火只有可能是这个混蛋放的。”
司机师傅笑了一下,缓缓开口说:“江影墨,看来你进步了不少啊。但凡是个正常人,被枪指着的时候都是会害怕的。但是枪嘛,我比你更熟,不管是手枪还是长枪,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型号。就你手里这把破铁,虽然有那么点像G26型,但是是唬不住我这种行家的。”
此时此刻,车里的气氛已经基本降至了冰点。在这整个过程中,沈红城都傻愣着,脸部僵硬得像是冻了半年的鱼豆腐。
江影墨的眼神开始变得木讷,握枪的手也开始变得僵硬,他侧过头来看了看后排的另外六个人,发现大家也全都神色凝重,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江影墨侧过头的那一刻,司机快速地夺过了他手里的那把枪。
“啊?你……”
“你别动。”司机用枪直直地指着江影墨的脑门说,“你应该也不害怕吧,因为你这把破枪估计连狗都打不死。”
“司机师傅,我O好似没得罪你啦,你究竟想点呀?”黄贞坐直身体紧张地问。
“阿贞,我不想怎样,其实刚刚的火的确就是我放的。我也是组织的人,刚刚只是小小考验一下你们的应变能力而已。”
“考验应变能力?你妈的,我们刚刚差点儿被呛死。”沈红城气得两眼通红。
“我心里有数,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自然会出手救你们。”
“那按你的意思,我们还得谢谢你咯?”蔡文博说。
“谢谢就不必了,我也是拿人钱财,受人之托。但我其实真的挺佩服你们的,年纪轻轻就敢跟这个黑暗的世道公开叫板,拿着那么点微不足道的钱,干着刀口舔血的活儿。你们知道我看见你们想到了什么吗?我想到了施耐庵笔下的‘智取生辰纲’啊。只可惜你们的对手并不是半辈子倒大霉的青面兽杨志,半路也不会有白胜来帮你们。”
车内的七个人顿时汗颜,心里感到五味杂陈,但又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回击。
“你们几个加入组织的时间长短不一,现在知道‘雨’成员的共同点是什么了吗?或许这个问题你们也私下想过无数次吧。”
这话似乎一语中的,七人瞬间同时将目光一齐投射到这个男人的身上。
“其实共同点主要有两点。第一,你们大部分人都曾经濒临绝境,然后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凭借自身的潜能扭转本已纹丝不动的败局,在化险为夷的同时反败为胜。第二,你们都是挣扎在这个社会底层的人,并且极度需要金钱。”
“可是这样的人,全中国一抓一大把,为什么偏偏只挑选我们七个人?”沈红城忍不住问。
“问得好,这样的人全中国的确不计其数。所以,‘雨’的成员实际上远不止七人。他们就像漫天飘洒的雨点一样,数也数不清。只不过,这是一个以七人为单位的组织。雨,水从云下也。一象天,冂象云,水其闲也。凡雨之属皆从雨。”
“别说废话了,老子不想听。”江影墨闭上眼睛,靠在座位上。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我们其实就是在卖命。”林末雪喃喃自语。
“卖命不是丢人的事儿,这至少证明你们的命还有用。这年头,有时候能被大人物利用,你们应该值得庆幸。毕竟,成为大人物的工具,是小人物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
“如果我们死了呢?”蔡文博问。
“地球少了谁都照样转,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你们死了,自然会有人顶替。雾、雪、霜、霞、露、雷不都是转瞬即逝的东西么,终究都会归零。拳头啊,无论什么时候,就是赢不了枪的,更何况别人对咱们瞄了又瞄。”
司机叹了口气,这时,车窗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猫叫。
沈红城没有听懂这个司机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本来还想问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你们到站了,下车吧,去迎接属于你们命运的终局。”男人把手里的那把枪递还给了江影墨。
贰拾玖:长谈(上)
七人下车之后,跌跌撞撞地走在一条长长的巷子里。
巷子里面非常黑,沈红城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棉城的天比舒城的天黑多了,借着那黯淡的月光,他才勉强吃力地看见了头顶上那交织得无比错乱的电缆线。
在巷子的尽头,有一个巨大的垃圾桶,里面只有半桶残留的污秽物,四周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不可回收垃圾,大概是被拾荒者翻成这样的。徐冉菲和林末雪捂着口鼻,另外几人也皱紧了眉头。
抵达旅店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半了。前台的接待是个中年妇女,披着一条毯子躺在一张折叠床上,正在刷着手机短视频。
江影墨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前台的桌面,有气无力地说:“嘿,我们开间房。”
“来了来了,”女人不耐烦地坐起身来,瞟了他们几个一眼,“身份证,大床房170一晚,双床房220一晚,家庭房300一晚。”
“一间双床房,身份证没带。”
“七个人都没带?”
“嗯,没有带身份证的习惯。”
“那得多一百。”
“行。”
“你们七个人?就开一间房?”前台露出惊愕的表情。
“嗯,怎么了?”江影墨纳闷地问。
“没什么,”前台的中年妇女斜着嘴笑了一下,“年轻人玩得真花。”
“什么玩得真花?”江影墨问了一句,又回头看了看其他人。
大家都没有说话,黄贞和徐冉菲尴尬地低着头。
此时此刻,沈红城真想找个地缝钻。
“没什么,玩得开心,我这里已经交过‘入场券’了,晚上没有警察查房的,你们别把床整塌了就行。”前台把房卡递给一旁发呆的沈红城,接着又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鬼魅的微笑。
沈红城硬着头皮接过房卡,快步朝着电梯口走去。
“那个大妈刚刚说的‘入场券’是什么意思啊?”江影墨问。
“‘入场券’就系保护费啊,墨哥,亏你还丈缁嵘匣炝罹茫呢你也唔知?”黄贞翻了一个白眼。
“保护费?真够离谱的,居然都收到宾馆来了。”
“你能不能少说几句?这大半夜的,都快被你烦死了。”沈红城不耐烦地说。
“刚才那个服务员怪笑什么?你们知道吗?”江影墨又问。
众人沉默,没人应声。
“前台那个人看起来很怪,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怪不得老话说,车船店脚牙,无罪就该杀。”
“墨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在这装傻充愣啊?”周旭明怪笑着说。
“我装什么傻了?我是真不知道。”
“那个大妈看我们男男女女七个人就只开一间房,肯定以为我们在这儿玩聚众淫乱呢。”周旭明一脸鄙夷。
“不是吧,那她这思想也太龌龊了吧,我们几个看起来就有那么不堪吗?”
“龌龊什么啊,不堪什么啊,中国这种事难道现在还少吗?你该不会黄色网站也没看过吧?”蔡文博问。
“好了,你O几个讲够了樱禹见有女孩者悖俊被普晟气地叫了一句。
江影墨没再说话了,悻悻地砸了一下嘴。
打开房门之后,沈红城立刻皱了一下眉头,他觉得这里面酸涩的气味和刚才那间仓库很像,是那种霉菌沤了很久很久后的味道,令人作呕。
沈红城看着大家疲倦的侧脸,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这件事究竟是从哪个时间点开始朝着反方向发展的,所有的一切都宛若逐渐脱轨的列车,哐啷哐啷地朝着深渊滑行。大家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回荡在耳朵边,狰狞的表情晃来晃去,列车跌落谷底的那一刻,众人那宛若蝼蚁一般的生命,全都被撕了个粉碎。
大家排队洗完澡之后,围坐在床沿,准备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你们后悔吗?”沈红城问。
“后悔什么?”徐冉菲说。
“后不后悔来帮我?”
江影墨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水珠,说:“你别搞错了,我们并不是来帮你的,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赚钱而已。”
“我挺后悔的,我真是后悔来到这个世上,感觉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周旭明缓缓闭起了双眼。
“你别这么想,人但凡活着,总有个用处。”徐冉菲轻轻拍了拍周旭明的背。
“这样吧,我提议大家轮流说一说自己加入‘雨’的原因。”沈红城说。
“我赞成,这活动有点那个‘真心话大冒险’的意思。”林末雪抱着靠枕点了点头。
“大家都没意见是吧?谁先来?”沈红城环顾着众人。
“你提议的那就你先来吧,带个好头。”蔡文博坏笑着。
“我的原因超无聊的啦,旭明,这里你看上去最像有故事的人,你先说吧。”沈红城开始推脱。
周旭明无奈地瞪了沈红城一眼,然后缓缓开口了。
我刚上初中的时候,爱上了隔壁班的一个女生,神奇的是,她说她其实也暗恋着我。我当时天真地以为那就是爱情,每天都幻想着和她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分开,虽然我们只有放学之后的短暂相处,但分分秒秒我都格外珍惜。后来有一天,她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抱住了我,然后吻了我,眼泪唰唰地往下流。我当时心里乱得就像一锅煮得不断沸腾的红豆百合粥,既有甜蜜,又有惶恐。我颤抖着手擦着她的眼泪,问她为什么哭,她却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后来,在一个寻常的傍晚,我吃完晚饭之后,约了她出来散步。我们手牵着手走在空旷的大街上,路边的每一处风景都让我着迷沉醉。然而她接下来说的话,却把我震惊得难以站立。她说学校里教语文的李老师多次对她进行性骚扰和猥亵,她因为从小爸爸就不在身边,妈妈的精神也很脆弱,所以她不敢把事情的真相说出去,问我应该怎么办。
我当时心里隐隐作痛,因为李老师虽然教学时非常严厉,但是心里还是很关心学生的。有一次下午放学的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却没有带雨伞,他知道我家路远,就把自己的雨伞让给我,还问我坐公交车的钱够不够。所以我真的不敢相信李老师的真面目竟是如此的龌蹉和丑陋。我当时的心里宛若刀割一般疼痛,不仅是因为爱慕的女友遭到恶性的凌辱,还因为长期尊敬的恩师的形象顷刻崩塌。
接下来的几天夜里,我都备受煎熬以致难以入睡。她一直问我她应该怎么办,我说我一定会想办法来解决她的痛苦。她说这件事情千万不能说出去,不然她在学校里将会无法见人,甚至还有可能遭受到李老师的恶意报复。我不停地点头,希望能用我的坚定给她一点点的安全感。其实究竟应该怎么样解决这件事情,我根本没有任何头绪。但是那段时间的语文课上,我总是特意在课堂上观察李老师的一举一动,他还是那样的严厉庄重、和蔼可亲,根本不像是一个会做出那种恶心事情的衣冠禽兽。
因为我听课总是心不在焉,所以上课的时候时常发呆走神。李老师当然很生气,便呵斥着让我站在教室后面罚站。然而,接下来的几天,我依然如此,而且语文书竟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翼而飞了,李老师第一次对着我大发雷霆,让我到教室外的走廊上深刻反省。那天,我刚从后门走出教室,就发现她也站在隔壁班的走廊上。她看见我,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微笑。但我的心里只有酸楚,我还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过这种严厉的批评。她招手让我过去,我摇了摇头,并没有动。她却慢慢地走了过来,然后踮起脚尖吻了一下我的侧脸,叫我帮她一个忙。
她说她前天第一次来例假了,疼的死去活来,高烧不退,今天出门走得比较匆忙,没有带卫生棉,问我能不能去给她买一包。她楚楚动人的眼睛让我觉得心疼,便鬼使神差地朝着学校的小卖部跑去。我至今依然记得小卖部阿姨那复杂的表情,那是一种透着担忧与好奇的表情。我付了钱以后,便低着头像逃离战场一般飞快地往回走。
就在回教室的路上,我好巧不巧地遇上了校长和其他几个穿正装的领导。后来我才知道,校长身边那几个领导并不是学校里的人,而是教育局派来学校视察的。他们叫住我,我见状赶紧慌张地把手里的卫生棉藏进口袋。他们打着官腔,问我为什么不上课,我说是因为没带课本被老师赶出了教室。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句话的严重性,只是面对这些人时,我根本没有撒谎的念头。众人相视了一下,问我是哪个班的,我照实回答了。那一刻,我发现校长和副校长的脸色都像枯枝败叶一般难看。
就这样,我就领着那几个人一起回了教室。当李老师见到我们的时候,他的眼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惊讶,有的只是疑惑。他来到走廊之后,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真的让我始料未及,终身难忘。教育局的领导架子十足地数落着校长、副校长以及李老师。从他们的话语中,我得知了他们很生气的原因之一是邻区的某所中学发生了一起较为轰动的事件。一名生物教师因学生未及时完成家庭作业,便将其赶出教室。该学生于是赌气出走,最终在大马路上遭遇车祸,当场身亡。
在教育局领导说话的整个过程中,李老师的头始终都没有抬起来。我当时也木讷地站在走廊上,感觉浑身都不舒服。就在我本来以为事情将要告一段落的时候,她突然跑了过来,对着教育局的领导说出了李老师那禽兽不如的暴行,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我以为李老师会对她进行制止或者做出其他举动,但是没有。李老师就那样震惊而痛苦地看着她,我不知道李老师是不是默认了她说的话,我只觉得呼吸困难,站都站不稳,教室里的同学们也开始骚动,不停地从窗口探出头来往外看。
我始终低着头,我不敢看任何人,那个时候,我觉得任何人的目光对我都会有极大的杀伤力。但是周围的各种声音开始不断钻进我的耳膜,她的哭声,同学们的起哄声,教育局领导的唏嘘声。为了让李老师彻底社会性死亡,她突然开口说:“老师们如果不信,可以问我的男朋友周旭明。”我缓缓抬起头,看见那一张张陌生的脸上全都安装着疑惑而又期待的表情。我只记得我当时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我在恐惧什么,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只因为对一个女生的莫名爱慕而去让自己的老师身败名裂。
23/49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