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裴组长吗?”
裴确还在打量时,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询问声,她转过头,看见一个身型挺阔的男人端着保温杯正探头打量她。
“对,我是负责您这个项目的尽山设计师,”她站直身,拿起挂在胸口的工作牌,“您好, 我叫裴确。”
“你好你好,萧煦远,”男人三两步走上前, 驼色风衣的一角打到裴确小腿,拧开门后, 他又偏过头来,“噢,那经常在工作群和我发消息的那个‘付诸流水’就是你吧?”
自己的微信名突然被念出声,裴确不免脚趾一紧。
其实萧煦远本人的长相,倒是和上午陈烟然递给她的资料上的一寸照无甚区别, 桃花眼、高鼻梁,三庭五眼都很周正。
就是气质没那么正经,三两句话的功夫,裴确已经感受到他身上自带一股莫名的诙谐。
果然,两人刚在桌前面对面坐下,萧煦远把手里的保温杯一放,随口便道:“你今年单身哈?”
“......”
裴确脊背一僵,准备了一路的腹稿在此刻全部报废。
定神片刻,她忽然想起陈烟然地叮嘱——“不管他提什么要求,答应就是了。”
但她刚想答,萧煦远又连连摆手道:“噢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是听说你以前是从贫困地区出生的......”
“嗨!我也不是...我是,我是说就是这个项目哇,”萧煦远扶着额角,十分生硬地转过话头,“完成得非常好!只有一点小地方我不是很满意。”
一宕再宕的脑子终于抓取到关键词,裴确立刻接话道:“是的是的,昨天陈主理已经和我沟通过了,不知道您这边指的具体是哪些地方呢?”
萧煦远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一抬头盯着她真挚的眸光,那双黑亮的瞳仁连眨也不眨。
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全给招了。
于是他赶忙坐直身,从旁侧拿起一个文件夹,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这个图稿上肯定没有哈,具体我得去那个...出去找一下。”
“我和您一起去。”
话音一落,裴确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作势要往外走。
萧煦远眼疾手快捉住她半边袖子,忙说:“不不不,其实我今天把裴组长叫来,还因为另一件事。”
“那...您请说。”
裴确怔了会儿,重新坐了回来。
“只是一个小小的调查问卷,”萧煦远从抽屉里拿出一沓A4纸,“我这医院不是也快开业了嘛,正好缺一个在贫...在小镇上生活过的被试人样本。”
视线一落,裴确盯着被推到面前,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还没来得及应声,萧煦远的声音已贴到门边,“裴组长你先填哈,我得去找找图稿上没画到的地方,马上回来马上回来。”
最后那句,已经是贯穿了走廊的回音。
裴确回过头来,脑子里又想起陈烟然对她地叮嘱。
罢了,做题而已。
摸过桌上钢笔后,她先大致扫了一眼,一页纸上有二十五道题,按数字从上到下依次排序,每道题目都很简短,选项只有是或否。
然后她翻到最末一页,眼睁睁看着数字编码从1变成了566。
整整五百多道是否题,裴确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缓神片刻,她静下心开始逐字读题,挨着打勾。
只那题目实在太多,还有些重复的问题,有时候读着读着就会走神。
做到还剩最后半页时,裴确直起身来,捏了捏酸痛的颈椎,跟着打量起周围环境。
下午三点的阳光,从眼前半包式的环形落地窗里透进来,两侧专放病例和档案袋的木质展柜是定制的胡桃木,皮质沙发,柚木办公桌。
整个房间的装修以及陈设,皆来自她在手绘板上的一笔一画。
但当初裴确最费心思的,其实是右侧那间私人休息室。
里面的空间约莫十平,不大,没有明窗,透不进光亮。
萧煦远之前在工作群和她沟通时,说自己患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可又需要在这个并不宽敞的房间内有个能躺着休息的地方。
她为此去建材市场跑了两天,最后终于找到一家能定制的门店。
按她的想法把原先订好的门框上半部分切开,换上一扇双面镜材质的圆弧形菱格窗。
拼接完成后,休息室内能从窗口透进外屋的亮光,双面镜的巧思,也很好地保留了室内的隐私。
比如裴确此刻的目光,停留在半透明的窗口暗纹边,只能看见自己印在上面略带疲惫感的脸。
“叮——叮——叮——”
晃神片刻,正对的休息室内忽然响起一道手机铃声。
裴确下意识奔过去,手扶着金属门把,一阵儿凉意瞬间钻过掌心。
指尖握紧,锁芯的“咔哒”声摁过近一半时,身后的大门猛地被推开了。
“裴小姐!”
赶来的萧煦远一个箭步冲上前,撞开预开门的裴确,双手背在身后攥回把手,挡在门前,咧嘴笑道:“哈哈哈......那个什么,我闹钟,是我的午休闹钟响了。”
裴确讪讪地倒退两步,本想问还没开业已经住进去了吗?
可转念一想,觉得本是自己这下意识的行为太冒犯,有些不知所措地指了指旁边的桌子,“不好意思萧总,我下意识就……对了,题册我已经做完了,您刚检查到现场需要更改的地方,可以在工作群里发我。”
“哈哈哈!一定一定。”萧煦远连声点头,笑得嘴都僵了。
“那您要是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尽山了。”
“好好好,慢走啊慢走。”
手掌隔空贴着裴确后背,直到把她送到电梯口,萧煦远才又反身回到房间。
方才一直藏在他休息室的人,此刻一双长腿交叠,倚靠在门框。
“偷看也不知道调静音。”萧煦远没好气地走上前。
檀樾的食指抵着额角,目光垂在自己刚挂断的手机屏幕上,轻敲两下,满脸无奈。
这个回国后办的电话号码,知道的人并不多,而能在这个时间打给他的......
但他懒得和萧煦远解释,伸手拿起裴确留下的测试题后,想到他刚才的多嘴,瞥他一眼,淡淡道:“萧大博士,你听说的事情未免有点太多了。”
萧煦远白他一眼,“是啊檀大善人,还是您站着说话不腰疼。”
“怎么还差半页没填,”檀樾不接他的茬,注意力转到尾页空白处,“能准吗?”
“这些问题......”萧煦远接过那一沓纸,手点着一处道,“她要是真填了,你敢看么?”
檀樾垂眼,视线跟着轻扫,就见那排黑字的题目:我从来没有放纵自己发生过任何不正常的性/行为。
“......”
随即偏过头,推开笑弯腰的萧煦远,站在落地窗前,注视着大厦的出入口。
-
走出大厦后,因为那道手机铃声,裴确还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胸口砰砰地心跳。
直到身后猛地扬起一阵跑车轰鸣,才终于打断了她心里的胡乱猜想。
“裴——”
一道悠扬女声越到眼前,裴确转身,忽而瞧见一张熟悉的精致面庞。
她那头浅金色的波浪卷,还和当时她敲开檀樾家的门时,一样耀眼。
周展宜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捏住墨镜腿挂到挺翘的鼻梁,妩媚大眼往裴确的工服左侧扑扇了几次,才终于完整地念出了她的名字,“裴确,裴小姐。”
一时窘迫,裴确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脑海中努力回忆着那时檀樾叫她的名字。
但周展宜没给她回想的空隙,爽朗开口问:“檀樾是不是和你呆一块儿呢?我看他定位在这附近,打电话又不接。”
“呃...我和檀...檀先生没见过面。”
“噢,是吗?”周展宜挑了挑眉,仰头看了眼她身后的建筑,“那你是来这里打针了?”
“啊?”裴确愣神,抬眼一瞧大厦顶只立了‘医院’两个字,想着她该是误会自己来这里做医美了,“我没——”
“叮——叮——叮——”
正欲解释,周展宜的手机忽然响了。
又是那阵熟悉的铃声。
......
周展宜的跑车是全球限量款,停在哪儿都很扎眼。檀樾站在落地窗前,想忽视都难。
他划开手机密码,在未接来电处摁下回拨。
“喂?”
漫不经心的女声从听筒那头传来,他冷声开口,“往前开五十米,左转有地下停车场,停好车,来十七层找我。”
-
裴确在跑车前保持着站姿,周展宜忽然望着她抿唇一笑,挂掉电话,重新戴好墨镜,挂档,仰头声气甜美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旋即油门一轰,车尾气绕过她身侧,拐进了前面不远处的地下车库。
裴确愣在原地,侧身,又往那独特的半包式落地窗望去。
可是除了随风飘的纯白纱帘,什么也看不见。
像她再一次,升起,又坠落的心。
第17章 烟火 “不过,我单身”
离开华茂大厦后, 裴确拿出包里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刚过下午四点。
挤在市中心的熙攘人群,一半行色匆匆地从她身畔经过, 一半瘫倒在街边的咖啡厅里享受阳光。
裴确走在路上,只觉头顶烈日太刺眼, 她钻到花圃边,借着列成一排的露天伞底的阴影,迈步前行。
脚下地砖一块亮一块暗, 还差一小段距离就可以进地铁站吹冷气了。
刚想小跑两步,她身后忽然传来响起一道微弱嗓音。
“阿裴?”
她眉心一动, 刚抬起的脚收回去,转头,瞧见坐在花坛,手里握着一沓传单穿深灰短袖的中年妇女。
“袁...袁媛姐......”太久没叫出口的名字,在她本能张口的刹那,像是打开了一道阀门。
那段被尘封在她心底的回忆,仿佛瞬间飞到天空爆炸的烟花, 经过岁月洗礼,已过滤掉所有细枝末节的不堪与怨恨,只留下当初, 她曾带给她无数美好的时刻。
“阿裴,真的是你, 没想到...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袁媛走到裴确身前,视线刚落到她脸上又慌忙避开,反复几次。
室外暑气太重,裴确盯着她湿了一片的领襟,指着旁边咖啡店说:“袁媛姐, 我们进去聊吧。”
“叮咚叮铃铃——”
裴确推开店门,檐上的贝壳风铃撞出悦耳脆响。
“两位这边请。”
一旁店员走过来,领着她们到靠窗位置坐下后,裴确点了两杯果汁气泡水。
再抬眼,对面的袁媛还是埋着头,时不时看她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她的五官和身材仍和从前一样,浑身上下哪儿都是圆圆的。
只如今她扯开嘴角的笑容,除了加深鼻翼两侧深陷的凹痕,再挤不出脸颊的梨涡了。
“您好,这边是您要的气泡水。”
店员的声音打断裴确的思绪,她把一杯浅粉液体推到袁媛面前,轻声道:“先喝点水吧,解暑气。”
袁媛捧过杯子,放到嘴边抿了几口后,身上那股紧张劲儿才松了些。
而后视线停在她挂在胸口的工作牌,眨眼问:“阿裴,你现在在北城,应该一切都好吧?”
裴确点了点头,袁媛忽眼眶泛红,嗓音里多了丝哽咽,
“其实你刚逃走的那段时间,我连新闻也不敢看,外面的世界太大、太乱了!我害怕你又遇见像......”
呼吸猛地一滞,袁媛的声音低了下去,“...遇见坏人。”
“当年那件事,都是我的错,”她说到激动处,粗糙的掌心向前,一把握住裴确的手嘘声道,“阿裴,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我真的——”
“叮咚叮铃铃——”
“呀,裴小姐!好巧啊又见面了。”
裴确被夹在混乱的思绪间时,咖啡店的风铃和一道悠扬女声同时响起。
她侧过头,看见站在门边正和她挥手的周展宜,和她身边,挽着她手臂的...檀樾。
-
“周展宜,你!”檀樾单手拽着周展宜,还是晚了一步没先捂住她的嘴。
“干嘛?我打个招呼也不行啊,”周展宜甩开被攥红的胳膊,“而且人家都看见你了,你现在装瞎也不合适吧?”
檀樾黑着脸,把她提到门边的位置,压低声说:“你要再捣乱,刚刚咱俩商量的事情,免谈。”
周展宜耸耸肩,老老实实靠着椅背不出声了。
-
“阿裴,是...你的朋友吗?”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裴确收回视线,那句不算吧还在嘴巴里打转时,突然听见身畔响起一串脚步声。
沉稳地,一步步向她靠近。
她心提到嗓子眼,头顶忽传来一声轻唤,“裴确——”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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