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来,环住胳膊坐在地上。
细潇暗飞。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男式皮鞋。
她顺着笔挺的裤管,缓慢抬睫往上看,视线里,黑色的西装,黑色的大衣,黑色的伞。
望到一双点漆似的眼眸。
李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站在她跟前,静静看着她,那张英俊的面庞上,依旧情绪寡淡。
他什么话也没说。
陈蝉衣眼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她眨了眨眼,睫毛覆盖住一小片阴翳。长卷发凌乱得不成样子,披在她肩头。
她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哑:“有烟吗?”
李潇看了她半晌,沉凝的神情,才稍稍有了变化。
“有。”他说。
他的手伸进口袋,正要往外拿,暗金烟盒露出低调一角。
陈蝉衣忽地打断他:“我不抽你的。”
李潇动作一滞,眉头微蹙。
她缩着下巴,“你的烟贵得没道理,味道我也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他垂眼望着她,看到她纤长浓密,鸦羽一样的眼睫,轻轻扇着,“你想要什么?”
陈蝉衣顿了顿:“有黄鹤楼吗?”
大概觉得这个牌子有些陌生,李潇沉默着没吭声,摇了摇头。
“那你带我去买。”陈蝉衣小声。
他带她去了。
出去就有小卖部,李潇淡着声音:“要一包黄鹤楼。”
老板给他指:“要哪种?”
李潇不认识,垂眸看陈蝉衣。
陈蝉衣声音轻轻的:“蓝楼。”
“19块。”老板拿了包给她,不禁多看她一眼,“姑娘,你是湖市人吧?”
陈蝉衣微怔,扯了下嘴角:“怎么看出来的?”
“他们那边人才那么叫,海城人顶多指着说来蓝色那个,或者叫软蓝。”
“是吗……”陈蝉衣没多说什么,付完钱,他们走了。
她身上还穿着戏服,午睡来不及换,俗艳艳的水红色,裹着极细的腰身,胸前隆起,她散着头发,走在潇地里,抬手,拢风点烟。
猩红的火光一瞬间烧起,灼着指尖。
整个过程,李潇就站在她身边,静默地看。
天色昏暗了,他们站在路的中央,这条路被封着,没有车来。
四下里,暗暗茫茫,陈蝉衣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弹了弹指尖,落下一层烟灰,吐气模糊,笑了:“怎么不说话?”
李潇沉默着。
陈蝉衣:“你昨晚上还想掐死我。”
他眉眼平静,没反驳,只是仍旧矜贵地站在那里,撑着伞。那把伞陈蝉衣看了一眼,觉得伞比她人都贵。
烟圈迷蒙,半晌,李潇终于出声:“少抽点。”
陈蝉衣望着他:“行,不过你能不能陪我玩个游戏?”
她纯属耍无赖,李总日理万机,显然不会有空陪她在这里浪费时间。
然而李潇却垂下眸子:“可以。”
“还是和之前那样,我问你答?”
“好。”
陈蝉衣点着烟,凝望他:“你来剧组干什么?”
“工地考察。”
“还有呢?”
“没了。”
陈蝉衣观察他表情,笑了:“你说谎了李潇。”
他仍旧镇定:“你没说不能说谎。最后一个问题。”
陈蝉衣捏着烟盒,四方盒尖锐,戳着她掌心,她看向远处,连绵的潇下得很静:“你刚才不说话,在想什么?”
李潇站在潇中,飞潇从他眼前簌簌飘落。
他的眉眼冷清而寡淡,却蓦地在这一瞬,有了一丝称不上温柔的气息,就像是幻梦,是错觉。
他说:“在想2018年,12月31日。”
陈蝉衣手腕一抖,烟灰落进掌心,烫得皮肤泛红。
李潇眼睫掩住了情绪,看着她,喉结滚动,把剩下的话说完。
“那天,我送你上飞机,你进机场,穿的也是一身红裙子。”
*
这段时候,李潇总是出现在片场,陈蝉衣观察了几天,发现他出现的时间很固定。
每天早上她来片场时,能看到李潇坐在廊下喝茶。
有时候是和秦阳,可秦阳不是每次都有空,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
陈蝉衣想起,上次他们买烟,她问李潇来这里干什么,李潇说,工地考察。秦阳在饭局上也提过两次,说李潇拿下了南水湾附近的一块地。
可是对于为什么清晨能在片场遇见,陈蝉衣还是充满疑惑。
剧组都是人精,虽然当着李潇的面不敢说,却依然八卦。
俞乐茹给陈蝉衣梳妆的时候,另外一个女演员和她聊起。
“那位……是不是看上我们组哪位女演员了?”
俞乐茹挽着发髻,压低声音:“看着像,之前没听说过他对谁这么感兴趣。”
女演员叫姚雨桐,是剧中女二。
“他看上谁了,难道是……梁以柔?我最近总看梁以柔去和他搭话,那位可不好惹,如果没有他的默陈,梁以柔哪有那么大胆子?”
俞乐茹点头:“我看也像。前两天有场戏,时间赶得很早,我到片场跟妆的时候,就看见她和那位在说笑。”
姚雨桐有些惊讶:“那位也理她?”
俞乐茹动作一滞,想了想,说:“隔太远了,就看见个背影,没听见他理没理。”
她们沉浸在八卦里,说来说去乐此不疲,俞乐茹说得正上头,忽然手劲一重,扯了下陈蝉衣头发。
陈蝉衣禁不住“嘶”了一声。
俞乐茹才大梦初醒似的道歉:“陈老师,抱歉抱歉,弄疼了吧?”
陈蝉衣弯唇:“没事。”
这个化妆间人声嘈杂,来来往往进出很多,此刻在化妆的,却只有她和姚雨桐两个人。
俞乐茹和她们挨在一起,说话也没别的人听见。
陈蝉衣对旁人的事不关心,垂眼,正打算继续玩手机,姚雨桐却有些神色复杂地望过来。
陈蝉衣问:“怎么了?”
果然,听见她试探地说:“蝉衣,我们随口说说,闲着八卦一下的。”
陈蝉衣笑了:“我知道。”
姚雨桐和俞乐茹对视一眼,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他这话一出,陈蝉衣后背立起一层细毛,臊得额角冒汗。
果然还是被他听到了!
她悄然懊恼。
陈蝉衣没打算狡辩,在这人面前说谎应该是最愚蠢的选择,“对不起”仨字都蹦到嘴边了,这时不远处传来温莉及时救场的声音。
“陈同学。”
像是横空一根救命稻草,陈蝉衣唰地起身,一头扎向温莉所在的方向。
女孩迅速过去,带过一阵皂香的风,廉价的香精花香在她身上酿过后留有独特的甜味。
无形的味道绕过他举杯的指间,有些痒,李潇轻摇茶杯,睨着水面晃动,颇感荒唐地勾了下唇。
跑得够快。
陈蝉衣嗖嗖溜到温莉身边,看她的眼神急切又清亮,像走失的小鸭子终于找到了妈妈,下一秒就要哭了。
温莉往沙发那边看了一眼,大概能想象到那人是怎么为难小女孩的了。
她懒得理李潇,跟陈蝉衣交代:“夫人一会儿要去高尔夫球场走一圈,谈些事情,想带你一块去玩一下,你需不需要洗澡换衣服?”
陈蝉衣讶异:“带我去吗?”
“谈事情,为什么要去高尔夫球场…?”她脑子一时间处理不清楚这些。
温莉浅笑:“球场是她的,是作为老板去视察一圈。”
她悄然瞪大眼,听话点头:“我不用了,就这样出门…”问了一半,陈蝉衣询问对方:“可以吗?”
温莉知道陈蝉衣在顾虑什么,点头:“没什么不可以的。”
说完,她看向那边老神在在喝茶的李潇,“小李总,夫人让您跟着。”
李潇品茶,悠悠道:“如果是打算把球场转给我,我勉强可以走一趟。”
“夫人说让你跟着学些基本礼节,别再出去丢人现眼了。”
陈蝉衣嗓子尖瞬间一痒,想笑憋得唇线扭成了个“v”,一扭头,撞上李潇慢悠悠偏头过来。
李潇胳膊搭着沙发背,耷拉的眼神似乎在威胁:又笑?
她倏地低头避开,怂了,嘴巴抿成了拱形门。
在姚雨桐看来,陈蝉衣能当没听见是最好。
俞乐茹曾经跟过她,二人关系相当要好,她和俞乐茹说是无所谓,吐槽一下也很正常。
她主要是怕陈蝉衣听到。
而且听进心里去。
如果陈蝉衣说出去,自己肯定会被梁以柔报复死。
不过她看到陈蝉衣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又稍稍安心。
谁都知道梁以柔不待见陈蝉衣,两人不知道曾经结过什么梁子,拍戏时,梁以柔总是针对陈蝉衣。
前两天,拍一场落水的戏,天气极冷。
梁以柔愣是让才从水里爬上来的陈蝉衣,浑身湿着,在潇地里跪了近一个小时。
她反复出错,反复NG,陈蝉衣只能不断泡水。
姚雨桐是觉得,这两人必然反目。
陈蝉衣在片场是个透明人,像是不出错,也不打算出挑,除了演戏时用尽全力,其余时刻,都是收着的。
冷。
疏离。
不刻意拉拢谁,也不刻意针对谁,脾气很好。
但因为那张脸,却也实在透明不起来。
有时候,姚雨桐竟然会莫名觉得,李潇其实是来看陈蝉衣的。
尽管他对她的态度最冷淡。
可姚雨桐总有种预感,那两个人之间,像是有过故事。
就如有什么透明丝线,牵连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莫名惹眼。
她看一眼身边低着头玩手机的女人。
那张仅仅打了层薄妆,就靡丽到近乎妖异的侧脸,在灯光下,有几分清冷倦怠的气息。
美得要命。
李潇怎么会看上梁以柔,放着陈蝉衣这种顶级美人不要,去要一个小白花?
姚雨桐不觉得李家继承人有这么蠢。
陈蝉衣不清楚身边人的想法,正在回手机里的消息。
沉吟片刻,她发过去一句:【所以你晚上会过来?】
那边很快回了。
孟靖南:【老谭那里有了点眉目,你不介意,我们三个一起吃顿饭。】
谭松勤是孟家的律师,这几年跟了孟靖南。
外界都在传,不出意外,这一辈孟家的家主位,就要传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留洋继承人手中。
现在看来,怕是不假。
陈蝉衣咬了咬唇,回了个:【好。】
接着是冒号,两个点上面很轻,下面却点得很重,就像是写信的人,手指也在颤抖。
她顺着那封信往下看,看见一弯很小的月亮。
用血画不出多美,只是弯钩状,镰刀状,只让人明白是月亮,仅此而已。
她看了半晌,等看清内容,忽然泣不成声。
遗书用来写遗憾的,可他不憾任何事。
唯一难过的,是那时候的他困在风暴中心,自责地以为。
他失了信,背弃承诺,归不了港,或许这辈子难再活。
也再难见到她。
窗外暴雨被隐去,雷鸣阵阵,她跪坐房间内,捧着他两年前,写的一封遗书,满脸泪痕。
他没有陈述更多了,那些刻骨铭心的思念和爱恋,到了生命最后时刻,能写出来的,诉诸于笔尖的。
竟然只有一弯月亮,寥寥几字——
家月:
或我今夜无法返航。
第85章 对潇潇
看守滞留第四天,京城天气依旧糟糕透顶,换班时辅警说:“真是稀了奇了,今年的雨下得跟南边儿似的。”
李潇轻轻垂眼,像是没有听见。
这几天问他话的过场都走过几轮,该查不到,还是照样查不到。
他做事警敏,任何步骤必然考虑后果,现在这局面,是他曾经设想,他不惊慌。
区局依法办案,问不到自然放他,现在转移到市局,李潇清楚,这是有人特意打过招呼的。
然而那又怎么样呢,没有证据,释放是迟早的事。
他的枪法,还是在北极圈缘陆基地时学的。那时候驻所基地允许携带枪支,也有军队管制,有两个美国佬,特喜欢拿枪,往天上突突。
最开始基地好些人都害怕。
夜色静谧无声,默然半晌,陈蝉衣轻声道:“怎么不回去?”
他眼也不抬:“回去什么?”
“吃饭。”陈蝉衣提醒他,“方宇不是说有家宴,怎么没留在家里?”
李潇唇角勾起一抹极轻蔑的弧度,像是微讽,像是不屑:“陈蝉衣,你不是我情人么,管我那么多做什么?”
他语调生硬又冷,陈蝉衣侧眸,微微睁大桃花眼,怔然望他面孔。
喉咙像是被梗住了,手指蜷缩。一时之间,她竟然想不到要说什么。
听到他嘲讽地说:“还是说,你其实更喜欢看我回家,陪别的女人?”
一句话把陈蝉衣刺得冒火。
她真觉得自己在李潇眼里应该挺廉价的,一文不值。
陈蝉衣转过眼,看向窗外,临海市的夜空极深,流云浮静。
“随便你上谁,和我无关。”
李潇低笑了两声,泰然自若。
“是么。”他说,“我觉得还是有些关系,如果我和未婚妻结婚,你就做不成我的情人了。陈小姐,如果我是你,我会趁着现在还能多捞几笔而闭嘴。不要总和你的,怎么说……”
他讽刺一笑:“金主?置气。”
“你是这么觉得的。”
“不然呢?”他目视着前方,“陈小姐有什么更大的抱负么?”
嗓音磁沉玩味:“难道陈小姐还想做我的夫人?”
陈蝉衣眼睫轻颤,不知道为什么,他声线低沉,在黑夜中,莫名让她听出一种诡秘压抑的兴奋来。
仿佛有一种病态般的期待。
但是李潇期待什么?
陈蝉衣自嘲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己今天被他传染。有病。
“我想李先生是弄错了。”她说,“你有没有夫人,和我没关系,你以后有几个情人,也和我没关系。”
他动作一滞,方向盘打偏,李潇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陈蝉衣掀起眼皮,平静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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