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还送了一盘片好的烤鸭。
坐在上座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相貌和善,穿着不甚突出,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个渔家翁。但看这些体面书生如此敬重,便知这是个十分有本事的老人家。
阿桃是进来送刀的,这片羊肉的刀也要精美,原是准备叫阿福来替客人片羊肉的,没成想直接被这老人家接过去,也没问阿桃,自顾自就从那淌油的全羊上片下一片来。
确实是个会吃的,握着刀的手上下翻飞,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肉便落到碗中,阿桃在一边看这老人家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也是呆了片刻。
又见这老先生趁着热气将那片羊肉放入口中。
甫一入口,眼睛便亮起来了,又将桌上其余菜式都尝了一遍,最后才看向盘子里的烤鸭。
烤鸭是已经片好的,沾上酱,夹几根葱丝儿,裹上透光的薄饼皮,先观味再闻其香,最后是一口下去,等菜都尝了一遍,这才露出满足的笑意,“今年你们选的地儿倒是不错。”
一群绷着脸的书生皆松了一大口气。
这老人家虽重口欲,可也有度,菜吃到七分饱,又呷了两口梅花酒便歇了,他一停著。余下人也不敢动筷,只看那只烤的淌油的肥羊直吞口水,这羊可还剩下一半呢!
老先生筷子歇了,人却没走,叫其中一个弟子从书箱里将笔墨纸砚拿出来,另一个弟子有眼色的倒水磨墨,这老人家年纪看着虽大,写起字来四平八稳,落笔更是有神。
只见纸上落下飘渺的几个字儿,正是——桃娘烤全羊。
色香味全方位各角度都细细描述了一遍,下方落上名,又吹干了磨,这才收了纸笔。
一众弟子相视一眼,露出笑意,在老师这儿,菜分四等,低等难以下咽,中等勉强入口,高等吃的快活,最高等的就是记到他的食物志中。
等着一篇写完,老先生起身伸了个懒腰,抬脚出门。
为首的白面郎君将这老人家先送出门,这才转身回来结账。今儿换的是元放牧送来的新羊肉,味道确实好,店里人吃了都说比前两日还嫩些。
因在年里,这头小羊也费了十一两银子,其实她费心收拾,若是单卖也能赚个翻两番了,这烤全羊可要费事的多。
盖因这些书生有些人脉,且这烤全羊也不算一道推出去的新菜,故而连带着一桌子菜,阿桃只收了二十八两银子,去掉先前已经付过的十两定钱,还需再给十八两。
这些书生个个都是家资富余之辈,对一顿饭花掉这些银子也不心疼,况且是他们这些人一齐出的钱,摊到一人头上更没多少了,且今日老师吃的也十分高兴,这剩下的钱结的自然也十分爽快。
从这回以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儿,这几日来定雅间的格外多,个个都要定那道烤全羊,阿桃先还奇怪,待问过才知道原来是看了老先生写出来的食物志。
这可算是早期美食评论家了,看样子还有不少拥趸,阿桃自顾想着。
来点烤全羊的,阿桃都说了,这道菜需得付了定钱,提前一日定才有,毕竟本就价儿高,买回来先做好却没人点,如今她这小食肆还不敢亏许多。
即便如此,几个雅间这几日还是坐满了,都是吃那烤全羊的。
新上的烤鸭因每日限量,吃到的恨不得宣扬的满世界都知道,没吃到的只能满心懊悔,这一来限量过后人愈发多。
人一多,阿桃贴在门口的招工告示便有人来问,找个洗碗抹桌的婆子不难,问的人不少。
阿桃最终留下个看着干净清爽的婆子,这婆子姓吴,干活手脚确实也麻利,阿桃也是给开了一月六百文工钱,年节另有节礼。
阿福到正月十三就去卤食摊子上忙活了。
如今阿桃后头人虽越来越多,可事儿还是不见少,不过确实钱也没少挣就是。
从初六到现在,每日钱都不少挣,顺子账目记得也仔细,这一来等月底去衙门交税来往明细都是有账的,二妹性子粗些,但也有好处,她人开朗,在外头吆喝起来再绷着脸的人也会忍不住发笑。
说来阿桃最看重的还是禾苗,她人有想法,也有主见,寻常干活儿也细致,从没出什么差错,再沉稳不过的性子。
阿福他也在成长,如今中大街的摊子他一人看顾,也不需要旁人过问,阿桃对那边摊子是半点都不需要操心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况且阿桃这食肆也不在深巷之中,热火朝天开了几日,回头客更是不少,一带二二带三的,在这一片都有些名气。
阿桃叫常平安去街道司请梁文梁武,正月十五劳驾他们将街道司上下都请到食肆吃顿便饭,如今生意红火,食肆又根基尚浅,难保没有眼红的。
常平安特地换了一身体面衣裳,带了顺子在身后,梁文梁武知他来意,笑着应下。
到中午过后店里就闲了一些,阿福也推着车从中大街回来了,阿桃困倦,回去眯了一小会儿,到点了才起来去食肆。
梁文梁武下半晌就过来了,顺子给人倒了甜茶,兄弟俩正是来说正月十五晚上宴请的事儿,阿桃听见声音就去前头了,二人朝阿桃拱手,
“娘子托我们的事儿都办妥了,十五那日也请了咱们衙门主簿大人,他正是听了你家食肆味道不错,要来尝尝呢。”
阿桃笑,“再好不过了!此番劳你们弟兄二人费心了,今儿且坐下先吃一顿,我去烧几个好菜。”
弟兄二人摆手,“还有公务在身,娘子你自忙去。”
年里为免纷争讨不吉利,人家不会闹得难看,到年后生意继续好下去,就像先前阿桃告诉余娘子的那样,必定会有小人作祟。
故而阿桃自然是先下手为强。
隔壁酒肆都是些便宜点的混酒清酒,阿桃特地向上回那书生问了他们所饮的梅花酒是哪家酒肆的,待问清过后,又叫阿福去城西的酒肆里头打来。
要的便是那梅花酒,十二两银子一坛,掀开酒封,梅香清冽。
到晚间梁文梁武几个街道司相熟的人都簇拥着那位主簿来了,常平安将人都迎进梅字号雅间,烤全羊如今还是没正式单做成一道菜,要吃的都需得提前订。
不过今儿为了招待这些人,阿桃烤了一只嫩羊,炭用的是竹炭混了果木炭,故而出了羊肉本身的鲜味,还自带一股炭香味。
混着雅间中梅花的味道,粗犷中竟还透出一丝高雅,一群人落了坐,常平安先倒了酒,见这酒是醉香居的,个个都心觉今儿有口福了。
常平安坐到主簿下手,夜里人不多了,除了几个吃米粉的,外间还忙活的过来,顺子他有眼色,阿桃便叫他进去片羊肉。
外皮金黄,片下一片薄如蝉翼,置到盘中,瓷白的盘,盛着透着淡粉的肉,在灯火下似乎发出莹莹的光,顺子只听到桌上响起一片咽口水的声音。
“大人,您先尝尝。”常平安示意这位周主簿先请。
第57章 醉酒(修)
周主簿颇为自得, 挟起羊肉,这羊肉红烧清炖他都吃过,却没吃过这样整头来烤的, 不愧是食物志里头记载的菜式, 确实味道好, 思及此, 心下也想着往后若有宴请,摆个全羊也算体面, 且这全羊整个观南县都找不到几家。
又见那边梅花酒, 心知这小食肆的老板是花了心思的, 对上常平安也客气了几分,拍他马屁的人不少, 可拍的这般熨帖的却没几个。
“大人,咱们这食肆才开不久,往后还劳您多照顾一番。”一盏酒见底, 常平安又给他添上。
周主簿微不可察地点头, 又招呼其余人一起吃。
常平安饭菜没吃两口,倒灌了一肚子酒, 一坛子酒的精光, 末了又去添了一壶清酒, 一群人吃的高兴喝的尽兴, 待结束已经揽着常平安喊大哥了。连周主簿也问,如今衙门还缺巡街的衙差,问常平安愿不愿意去, 若是愿意,往后有的提携。
常平安客气,只道家中事多, 怕误了衙门差事。
周主簿这才作罢,临走叫衙差扶着,又拍常平安肩膀,“你是可造之材——”
常平安喝的晕头转向,叫顺子扶了,将人都送到门口,又递了灯笼过去,等人都走远,顺子才才关了门落了锁。
阿桃还没走,本以为只能请到街道司的文书先生,不成想连衙门主簿大人都来了,既然人肯来,也是愿意承情的,见常平安喝的多,她便也没问了。
同顺子一起将人扶到屋里,顺子便又去前头对账了,阿桃用蜂蜜冲了一盏甜茶,怕他明儿一早起来要头疼,稍凉了会儿便将他人扶起来,要给他灌下去。
常平安喝多了也不闹腾,茶喝完半阖着眼儿,想看清身边人是谁,只是头实在发昏。
阿桃将空茶盏搁到桌上,又去给他掖被,这时候天还冷,若夜里没盖严实,只怕明儿要着凉,才牵住被子一角,就被人拉住了,阿桃一个没站稳,扑倒他身上,鼻梁在他胸口撞了个闷响,阿桃撑着胳膊爬起来,却叫他跟搂住了。
隔着衣裳和血肉,阿桃听到鼓点般的心跳,等感觉到辖制松了些,阿桃起身,看着他安稳的睡相,忍不住凑近一些打量。
十五月圆,窗外月光莹莹,因要宴请街道司那些人,今儿都没同他出去看灯。
食指抚过常平安眉眼,再落在他唇上,阿桃鬼使神差低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常平安唇上带着方才蜂蜜的甜香,阿桃觉得此刻她的心是满满当当的。
也只是一瞬间,常平安忽然就睁开了眼睛,许是方才的醒酒茶太管用,也许是喝的太多脑袋不清醒,等阿桃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在咫尺。
温热又错乱的呼吸打在她脸上,常平安忽一翻身,阿桃只感觉嘴唇吃痛,呜咽一声,他无师自通,趁机攻城掠地,蜂蜜混着茶香在她口中蔓延,阿桃闭上眼,手抵在常平安胸口,她只感觉到身上人越来越热,热的她都有些无法呼吸。
屋里热,她脸也热。
“三月十六。”
常平安念叨了一句,然后被阿桃推的翻过身,长臂被枕在阿桃脖颈下,脸对着朦胧月色扬起一个满足的笑。
过了正月十五,店里人少了些,但每日两头羊还是够卖的,若是当日再有人定全羊,那便又是多赚的一笔。
等月底账一算,阿桃自个儿也有些吃惊,抛开买羊的成本,再有店里发下去的工钱跟店里要添置的东西,整个正月竟赚了有一百二十余两,这也是正月人多的缘故。
常来的老客隔三差五来吃一回羊肉米粉或者羊肉馅儿饼,阿桃也在钻研新的菜式。
这时节山里嫩笋正出头,常平安又要劳累,上山挖笋,生怕晚了一步笋就老了。
阿桃留出不少,一半泡成酸笋,一半用做成泡椒笋,凡来店里的客人她都会赠一碟子小菜,冬天是泡萝卜,这时节便是泡笋。
其余笋子则是留作食肆里现做新鲜菜式,比起这笋,更有滋味儿的要数山里各式菌子,只是这个季节还不曾露头。
这几日店里油焖笋腌笃鲜此类都卖的紧俏,笋也有区分,有的口感涩口,这类被称作苦笋,若不小心吃到连舌头能能麻掉半边。
常平安找的竹林里头出的都是嫩笋,除了笋香没有任何苦涩的口感,若是配上腊肉之类荤腥,更是只能尝出清鲜二字。
阿桃细心切笋,顺子从门口探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是外间有事儿?”
顺子摇头,复又点头,
“回香酒楼的刘掌柜来了——”
“刘掌柜来了?可得好生招待一番,过会儿送一道腌笃鲜去,等我手里活计忙完亲自去招待……”
先食肆开门,给刘掌柜也说了一声,毕竟都在南市,虽不在一条街上,可做生意难免有竞争,故而没特地去请他。
这会儿人竟来了,阿桃心里有些犯嘀咕。
果不其然,顺子沉默半晌,方才开口,“不独是刘掌柜,还有先前同咱们合作过,在咱们这儿买过卤食的酒楼饭馆掌柜的,订了雅间——”
打这卤料包出来,同这些酒楼茶馆食肆的生意都歇了,这些掌柜的具都是买了卤料包回去自己熬煮,省的过一遍手。
顺子摇头是因这伙人并没有找事儿,点头是因这伙人一齐来了实在奇怪。
“我知道了,你先去外间忙活吧,他们点什么咱们上什么,不送腌笃鲜了,送酸汤鱼片。”阿桃神色不变。
顺子点头出去了,没一会儿进来递了单子,都是店里的热门菜式,腌笃鲜也点了。
“没等我说送一道菜呢,这些人就将菜点齐了,想来是私下都打听清楚了咱们这儿菜式。”
阿桃这儿菜式新奇,多为观南没见过的菜,确实也叫这伙人生出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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