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吗?”她顿顿,又道,“还有,别叫我醒醒,搞清楚你的位置,现在你不是我的哥哥。”
“那我该叫你什么?”
“要是不适应,你可以继续喊我程拾醒。”
她在此刻像美杜莎,注视她眼睛的人都会被石化,变得僵硬的,只能望向她,又或者是撒旦,是善于蛊惑人心的巫女,眼角眉梢尽是玩味。
原来她在异性关系中是这样致命的吗?蒋冬至忍不住再次这么想。
他的掌心出了汗,听见她轻轻柔柔不紧不慢地告诉他:“要是适应得来,你可以更亲密些,宝宝、亲爱的、乖乖……都行,要是想要情趣,也可以喊我姐姐。”
“……”他没说话,呼吸却很沉,随着她每吐出一个字,就更沉一点。
程拾醒依旧盯着他看,看他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越来越紧,用力到手上青筋暴起。
半晌,她没憋住,偏开脸噗嗤一声,咯咯咯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看把你吓得。”她向后退开一点,用指腹拭去眼泪,“开个玩笑,别当真。”
她怎么以前没发现呢?
最好玩的在身边,比别人还要有意思,大概是因为他是蒋冬至,因为长久的身份约束将他们定型,因为既了解又陌生,所以眼下关系的变动才显得格外生动。
程拾醒倾身,要打开电梯门出去,却听“啪”的一声,捏在她小臂上的手力道大到像是要把她捏碎。
她转过脸去,发现他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被玩得太过火生气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你知道你很过分吗?”蒋冬至的声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她欣赏着他脸上几乎不正常的红,听见他说,“你知道这种话说出来的后果吗?”
“你生气了吗?对不起。”她从善如流。
沉默,长久的沉默。他的眼底风雨俱来。
她可不害怕,毫不畏惧。
良久,他唇角扯出一个笑。
“我不生气。”他说,长长的睫毛之下,那双眼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告诉她,“我不接受是玩笑。打赌吗?好,我答应。”
第47章 47 程拾醒旅游的第一站是座江头……
程拾醒旅游的第一站是座江头小岛, 蒋冬至没跟着。
早晨下了雨,眼下停了, 但外头还是雾蒙蒙一片,天际白茫茫。景点才刚开门,眼下旅游团大部队还没入场,人不算多,她乘着游览车,偏头瞧着风景, 听着车内广播女声平缓地念着历史介绍。
江流不算宽阔,一眼就能望到对岸的高楼。没有窗,风可以通畅无阻地穿过这辆游览车,像水流一样绕过她,吹到对面去。
本来以为这里地处偏南, 会比较热,谁知突如其来的一场雨一下就降了温, 程拾醒今天只穿了件米白色短袖, 下身搭了条奶黄色长裤, 薄薄的一层布盖在腿上,风吹过还有点小冷。她不由得摸了摸胳膊, 戳开手机天气预报看了眼天气, 听说中午会放晴,届时就会暖和起来。
她又抿了口刚从景区门口买的热茶。
坐在她身侧的小姑娘不太老实,年纪小,一会儿晃晃脚, 一会儿玩玩自己的辫子,一会儿又扭了头去喊妈妈。
身后的妈妈无奈:“好好坐着,你看车里谁像你一样多动的?”
小姑娘哦了声, 端正安静地坐了会儿,黄豆大的眼睛往边上瞥了眼,又瞥了眼,最后还是没坐住,脑袋一仰,大声:“姐姐你好漂亮啊!”
程拾醒被逗笑了,她拂开被风吹乱了的头发,眼睛弯弯地看着小姑娘,说:“你也好漂亮啊。”
终点站到了。
这里是整个景区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最著名的白色人形雕像栩栩如生地伫立在那里,数丈高,雕像之下是郁郁葱葱的树,是草坪,被栏杆围起。
栏杆一圈围了不少人打卡拍照。
程拾醒打开小型摄像机的录制,帮几个路人拍了照,又找同龄的女生帮着拍了几张。她上镜,个高脸小,怎么拍都丑不到哪去。
素材录完了,摁下停止录制键,她独自远离雕像那儿熙熙攘攘的人群,漫步至小岛的尽头,趴在栏杆之上。
视野里,高楼大厦在两岸成群耸立,江流一望无际地朝远方延伸,与白色的天连成一片,分不清你我。
天还阴着,地也潮湿,人动起来就变暖和,风迎面一吹,她闭上眼,闻见雨后清新的空气。
-
蒋冬至早上起来敲响712的门,毫无动静,只有门口挂着的“需要打扫”的牌子。
现在是早上七点。
她不知几点出的门。
程拾醒习惯性熬夜,平时起床都称不上早,一般都得等到九点半,但那是在第二天没有急事的情况下。如果她第二天早上有安排,凌晨三四点她都能做到闹钟一响秒睁眼,然后精神抖擞、精力充沛地下床。
他并不热衷于旅游玩乐,给她发了条微信消息后,坐在酒店里打开电脑处理了点公事。中午出了门,在附近找了家面馆,点了碗粉。
这里的粉很奇怪,吃起来更像面条,辣得舌尖发麻,但味道意外的不错,很香。
午饭吃过了,拿起手机,她还是没回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在故意吊着他。
中午十二点,他们赌局的时间已经过半,他再找不到她,怕是得输了。
她下午会去哪里呢?
蒋冬至握着手机,盯着和程拾醒的聊天记录。
里面大部分都是他发送的消息,她回复的内容少得可怜,半天才能翻见一条,有时候是些故意煽风点火的话,令他闷了气,又再哄哄,口吻随便,显得他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他退出微信,也没问范茹画和江含她们——这本来就是打赌,充满意外和不确定的一个赌。
蒋冬至又去收银台买了瓶饮料,店员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瓶美年达,他道谢,伸手接过之际,突然问:“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店员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啊,你是来这里旅游的吗?”
“对。”他笑着颔首。
生意并不多,便也不忙,店员站那儿跟他多聊了几句。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亦是面馆老板的女儿,在附近上大学,周末没课回来帮着家里收银。
“这里主要是夜生活比较丰富,好逛,白天的景点的话……其实一般,博物馆还挺好玩的,就是比较大,得逛很久。然后往西有座山,上面其实没什么东西,天气好的话会开索道滑道,不过看日出日落还不错……”
他知道该去哪了。
蒋冬至安静地听着店员介绍附近的景点,结束后他礼貌地微笑,道——
“谢谢。”
程拾醒说着,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账单,一边核对着价格一边往外走。
确认无误后将单子撕碎了,随手丢进店门口的垃圾桶里。
这里的粉很奇怪。
她想。
广吴和临霞吃粉大都是圆粉,而这里的粉是扁的,薄薄一条,像宽面,口感也偏软偏绵,称不上劲道,但足够入味,汤浓郁,牛肉也足够酥嫩。
午后,太阳果真慢慢出来了,多云也散开,天变成明朗朗的一片蔚蓝,像蓝托帕石。日头不算大,懒洋洋往身上一照,舒舒服服。
今天手机屏幕上方的通知栏没有消息乱跳——她把蒋冬至设了消息免打扰。
程拾醒点开导航app。
下一站,她打算去山上看日落。
周末爬山的人还挺多,像她一样一人行的倒是不多,基本上都是同亲朋好友一块儿。刚开始大家都不算累,边沿着路走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周遭一群人一人一句就够热闹喧嚣。
上山路没什么台阶,基本都是宽阔的坡道,山脚有观光车,一辆又一辆长摁着喇叭从她身边穿梭而过,驶向看不见的尽头。
程拾醒常年健身,铁也撸,步也跑,但爬山的经历并不多,从小到大寥寥无几,屈指可数。刚开始还好,爬到中途小腿开始隐隐泛酸。
周围人在减少,累了爬不动了,就找个亭子坐下休息会儿,而后原路重返。
越往上越安静,静得喘气声清晰可闻。她从长裤口袋里中掏出蓝牙耳机带上,在列表里随便点了首节奏轻快的歌,继续爬。
云层流动,挡住阳光又被风拨开。汗在额上出了薄薄一层,耳边男声哼着小调,歌在唱——
“谢谢你带我来,
看日落看鬼怪,
看一看只闻不见的精彩。
谢谢你带我去,
找不存在的船
……”
快到山顶了,她眯起眼,望见不远处的小餐厅,上一辆红色顶棚的观光车刚停稳,门锁解开,新一波人们下了车,挡住最高峰处,占满整条道路,于是熙攘重新蜂拥而至。
程拾醒忍着腿上的酸痛,喘息着走近,人头攒动,就像天际流动的云,像退潮的海水,顺着风朝旁边的亭子与长廊缓缓褪去,一点一点将对面那条蜿蜒上山路露出来。
她停下了步子。
恰是黄昏晚霞时,近乎烂漫的颜色绽开,泼墨般迅速铺散。这场落日一点也不安宁,绯红、澎湃、喧闹,有人恰好踏着人群退潮的间隙,被暮色推着,保持着和她同样急促的呼吸频率,被一步一步送到她眼前——
他找到她了。
那一刻,程拾醒觉得很奇妙,所以她安静地伫立在原地,无声瞧着他从对面走近,跨过人声鼎沸,止步于她的面前。
蒋冬至没有跟她打招呼,只是转身去眺望远处的霞光。
“看我干什么?”他说,“不是来看日落的吗?”
程拾醒双眼极其缓慢地眨动了下,也没有问他怎么偏那么巧和她在同个时间同个地点碰到面,只是跟着他一起望向天际。
真神奇。
天就像一把漆扇,在滴了金色红色墨的染缸里转了一圈,浸出那样精致大方的配色。她伸出手,隔着山河、光年、星海,碰了碰那颗通红的太阳。
真神奇。
蒋冬至注意到她的动作:“你在做什么?”
“看过聂鲁达的《我们甚至遗失了暮色》吗?”程拾醒重新举起了她的小型素材记录仪器。
他明白了,吐出流畅的英文:“We have lost even this twilight.No one saw us this evening hand in hand.while the blue night dropped on the world.I have seen from my windowthe fiesta of sunset in the distant mountain tops.Sometimes a piece of sunburned like a coin between my hands.”
(我们甚至遗失了暮色,今晚没人看到我们手牵手,当蓝色的夜幕降临,我透过窗户看到远处山巅间的夕阳,有时那片落日像一枚硬币,在我掌心燃烧。)①
她嗯了声,收回手,弯着唇问他:“浪漫吗?”
还没等他开口,程拾醒又提醒:“好好回答,这也是素材。”
“你要把我发到你的账号里吗?”
“你猜。”她唇瓣上下一动,轻快地吐出这毫无负担的两个字。
蒋冬至低着头笑,隔了会儿回答她的问题:“浪漫。”
“我也觉得浪漫。山顶的风很舒服,望下去风景很好,抬手好像就能碰到天。”她不急不慢地说,“这让我觉得很轻松,很自由,好像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所以她觉得浪漫,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浪漫,和别人无关。
“你喜欢的广吴可没有山。”
“谁说没有?哪里不是山?哪里不能到顶去?只要我想往上爬。”
他偏头看向她。
程拾醒鼻子挺,下颌线也清晰,侧颜很漂亮,此时正望向闪闪发光的远方,所以她也正闪闪发光,比晚霞更热烈,比飘云更轻盈。她好像一只鸟,下一秒就会纵身跃进落日间,谁也不是她停留的理由。
“嗯,你说得对。”蒋冬至说。
此时距离赌约结束还有不到六个小时,但好像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第48章 48 “让我赢。”
程拾醒突然将摄像头对准他, “你呢?”
“我什么?”
她笑着问:“来都来了,要陪我一起坐滑道吗?”
“当然可以。”他荣幸至极。
“那我们得快点了。”程拾醒关了小摄像机,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滑道六点半停止售票,现在是六点一刻。我们离售票处还有一点五公里。”
“走吧。”他摊开掌心,等着她将手放入他掌心,牵住,而后带着她向下奔跑。
坡道并不陡, 尤其是从滑道上站到山顶这段。还有人在慢慢吞吞往上爬,或者停在半路举起手机拍天空,观光车依旧在行驶,山脚很远处的大厦一点一点慢慢亮起霓虹灯光。世界依旧在喧闹,落日被他们甩在身后。
绷紧的肌肉暂时忘却疼痛, 急促的呼吸与心跳踩着脚下奔跑的节奏,大步大步肆意地往前跨, 跨过漫长的光阴,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 跨过遥远的距离,临霞、广吴, 再到这里。
两个人终于赶上了时间。
平时排队人可多, 好在眼下时间晚了,大部分人都在山顶看风景。整个滑道畅通无阻,他们坐着单人的小车,从山腰滑落, 穿越茂密的、被晚霞染成微黄色的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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