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踩过刹车,任由风在耳边呼啸,肆意掀起头发, 顺着长长的轨道飞行。
距离赌约结束,还有五个小时。
太阳坠下,天也暗沉了,身上因为爬山出的那一点点汗也彻底干了。
在地铁站候着时,蒋冬至有点饿了,问她:“晚饭吃什么?”
“离我们酒店大概八百米左右有一家挺有名的本地小馆子。”程拾醒低头翻找着攻略,“怎么?要蹭攻略?”
“不行吗?”
她沉吟片刻:“我这要收费。”
蒋冬至看着她,轻轻说:“奸商。”
“不行吗?”她原话返回。
“行。”他点点头,当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摆足了要转账的架势,“要多少?”
她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百?”他猜测。
程拾醒摇摇头。
“十块?”
她还是摇头。
“一千?”
程拾醒:“一个亿。”
“……”挺敢要的。蒋冬至重新收回手机,叹口气,道:“老板,接受赊账吗?”
她皱了下鼻子,不太满意,摇摇头:“那你得找个能和一个亿相媲美的给我。”
和一个亿相媲美的?
他低着头,好像在仔细思考。半晌,弯了下唇角,以开玩笑的方式问:“我的下半辈子行吗?”
程拾醒觉得不太行:“我要你的下半辈子干什么?”
“给你做免费家政。”
地铁站里开了空调,她搓了搓手臂,挑着眼睛瞧他。余光里,列车的灯光从黑漆漆的轨道急速探出来,伴随着略微刺耳的长鸣。
“你大概率干不了那么久。”程拾醒慢慢吞吞地说,“说不定不到三个月,新鲜劲儿过了,我就把你辞退了。”
“挺好,我还以为自己都不一定能应聘上,现在听上去像是有希望。”
“你的‘以为’是对的。”地铁停下,门开了,她抬脚前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加油,祝你成功。”
程拾醒今天出门前太匆忙,忘记带唇釉了。正好酒店离饭店不远,她便琢磨着先回去补个妆再去吃饭。
三四站地铁的距离,说远不远,不过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说近也不近,待踏出站口,外头已彻底进入黑夜。
白天瞧着冷冷清清的步行街道,眼下几乎人满为患,摩肩接踵,大大小小的灯牌错落摆着,五光十色,绚丽多彩,大多是卖夜宵小吃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光靠吃饭就能把一整条街道挤得满满当当的城市。
不知是哪的烤串香味被捎得很遥远,不知是哪的歌声飘得也渺远。
蒋冬至刚踏出去时还愣了下——他中午出门吃饭时,外头和现在迥然不同。
程拾醒下了台阶,见身侧人没动,回头来抬眼望他,“怎么?又担心走丢?”
他长腿一迈,落在她身畔,顺着她的话往下爬:“毕竟我不太认路。”
她睨着他的谎言,从鼻腔里哼出声笑,双手往口袋里一插,懒得搭理他,兀自一人朝前去了。
见状,他便也没说话,跟在她身后。
晚上的风阴冷得不像话,令程拾醒怀疑,或许地铁站本身没开空调,只是单纯入夜后天气变冷了。
走了一天的路,身体难免疲惫,肚子也空空如也,程拾醒的步子比早上也明显慢下来很多。
倏地,似乎有什么滴落在她头顶,她皱眉,抬手摸了摸,指腹一点湿润。
糟糕。
她心中咯噔一下,升起不祥的预感。
不会又要下雨了吧?
这样的想法刚从脑中闪过,下一秒就发顶就又被砸了几滴,比第一滴更沉、更急。下一秒,人群中有人高呼:“下雨了——”
暴雨来得很快,且毫无预兆。几乎是瞬间,慌乱的人群忙着闪避,脚步匆匆找屋檐躲雨。
程拾醒早上出门时大雨已经停了,天气预报说后面一整天都不会再下,谁晓得还有这么一出,自然没有带雨伞,更别提蒋冬至个两手空空的。
雨势来得急,她就近找了个屋檐,匆匆忙忙站下。
打开手机,一刷新天气预报。
全变了,显示这场雨要下到凌晨。
“……”
程拾醒险些被气笑。
这世上哪还能有这样的事?
上一刻还人潮汹涌的街道,这一刻只剩下了滂沱大雨,石砖路的积水倒映着各色霓虹灯光,随着砸进的雨珠水纹荡漾。
屋檐不算宽大,一连容了几个人,拥挤。蒋冬至就在她身侧,离得近,肩头都靠在一起,仅隔着两层单薄的衣料。
掌心的手机嗡嗡作响,打开才发现是杨丽的电话,她听见边上蒋冬至说他进店问问有没有多余的雨伞,点头应允,接通了电话。
杨丽这次打电话来是工作上的事,现在蘑励的经纪人太少,随着签约量上去,根本忙不过来,这几天公司在网上发布了招聘信息,邮箱里塞了不少简历,她筛了几个还可以的,打电话来确认面试时间。
“我这两天不在广吴。”程拾醒抱胸转了身,透过玻璃门望见店内的情形,小餐馆,灯火通明,满座,乒乒乓乓地高声聊天,声音被紧闭的门隔得沉闷,蒋冬至在里面格外打眼,他穿着了身黑,高高瘦瘦,垂着头同店家交流,不知讲了什么,偏头来朝门口一指,店家的目光随之往她身上落。
她缓步转回了身,重新朝向外面,“我大概下周一回来。”
“那我把时间排在下周二的下午两点?”
“这个时间我还有课,周三吧。”
身旁门被推开,蒋冬至手里拎了把伞,还有一个保温袋,见她还在通话,无声朝她做口型——只有一把……
只有这四个字她看懂了。
程拾醒朝他扬眉。
蒋冬至又提了提手中的保温袋,出了一点声音:“下大雨再出门不方便,这家店里面也满座了,我就打包了点,带回酒店吃吧。”
“行。”她瞥过蒋冬至,冲电话那头道,“你把这几个人的简历先发我。”
“那我不打扰你了。”杨丽说,“晚安。”
程拾醒结束了通话,“走吧,反正酒店也不是很远。”
雨还是很大,按理来说,这样乍然而至的暴雨通常都持续不了太久,可半小时也过去了,仍然没有一点要减小的趋势。
雨声如鼓点,敲击耳膜,风稍稍使劲,便能让雨拐了弯,绕过伞,直往人身上打。伞面不大,勉勉强强才容下两个人。连走也艰难,一个没注意,一脚下去就踩进灯光斑斓里,水坑摇晃,水花四溅,沾湿裤脚与鞋袜,沉甸甸的。
他有点小洁癖,眉头忍不住皱起。
蓦地,手臂被触碰,干燥温热的躯体靠过来。他垂了眸子,伞下昏暗光线,她手抬起,轻轻搭在他的臂弯,细长的手指毫无阻碍地与之皮肤相贴。
她是温暖的,掌心却是冰凉的,力道不大,温温柔柔的,却好似能触摸他肘窝的脉搏,量到他滚烫的心跳。
程拾醒顺着他的手臂,去寻他的手,帮着扶正了伞,嗓音懒洋洋的,不见急躁,一点都不像是正身处于瓢泼大雨之中,“撑好了,别把我淋生病了。”
暴雨如注间,没有伞的人在咬牙奔跑,有人裹着雨披,电瓶车划开水路,在灯牌下穿梭,白色的光束企图穿透雨幕。明亮店内仍在欢笑,酒吧里暧昧的音乐也想游出透明玻璃,隐约倾泻出的一点却被稀里哗啦的雨声数尽吞噬。
距离赌约结束,还有四个小时。
回到酒店,两个人裤子都湿透了,先回各自房间冲了把澡。
程拾醒顺便还洗了个头发,吹到快要收尾时门口传来敲门声,门外蒋冬至朗声:“是我。”
她摸了摸干得差不多的头发,关了吹风机,稍稍梳了几下,这才过去开门。
他换了身干净的睡衣,还是原来那身她所习惯的,深蓝真丝长袖,侧身进了门,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几秒,问:“换了?”
指的是她身上那身睡衣。
“搬家了,自然是换新的了。”她将保温袋拆了,将打包盒子一个个摆在桌上。饭菜还是温热的,刚一打开盖子,香味便溢出来。
午饭是下午一点多吃的,下午又爬了个山,现在人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程拾醒顺便开了电视。酒店开了影视VIP,她在首页随便挑了部电影,边吃边看。
蒋冬至和她一同坐在小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怎么想到来这里旅游,还是一个人?”
哪有那么多原因?
她也不答,把话问回去:“那你怎么突然跑来这里处理私事?”
“我猜你知道原因。”
“说说看。”她洗耳恭听。
他眼睛正看着大屏,不紧不慢道:“你不是说自己很擅长人际交往吗?我过来看看,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去,两个人回。”
“你几号的飞机回去?”
“明天,大后天还有工作。”
程拾醒笑了:“这可真不巧,我周一回去。你可能看不到结果了。怎么样?要请假吗?”
“你希望我请?”
“我不当妲己。”
“你可以当大王。”蒋冬至说,“万一我被老板炒鱿鱼……”
“我也不会养你。”她扭头看向他,拿今天他骂她“奸商”的语气同样轻轻说,“别吃软饭。”
蒋冬至唇瓣扬起个很小的弧度。
饭吃完了,电影还没播到结局。他也不走,放下了碗筷,仍坐在那,好似势必要把这部片子看完才肯离开。
窗外在下雨,电影里也在下雨。男女主角就像他们方才一样被淋得浑身湿透,躲在建筑的屋檐下,身前是浓郁的树林,是长长的河流,一切都湿润又旖旎。
蒋冬至仔细分辨了下场景。
他们好像在吵架,又好似在表白。
“女主的眼睛很漂亮。”程拾醒说。
他应声,倾身从桌上拿起一瓶水,拧开灌了口,刚要将瓶盖再合上,从旁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我也渴了。”她道。
蒋冬至顿顿,用余光描绘她若无其事的侧脸,还是那样坦然、随意。
大床房,矿泉水就给了这么一瓶,此刻正被捏在他的手心。
他慢慢转过头,目光也随之慢慢偏移过去,落在她的眼睛。
程拾醒的眼睛也很漂亮。
他们之间,这样共处一室的经历总有很多,是过去她没搬走前的几乎每一个晚上,可是从来都没有像这样暧昧过。
同样的一天里,他们靠缘分在人潮里相遇,一起看过日落,一起在滑道上享受风的快感,牵着手一起奔跑,在伞下紧密相依,湿透后又重聚在这里,接着酒店房间内温暖的灯光描摹对方的面容与躯体。
视线再往下滑。
刚喝过水,可此时他喉间还是干渴。
离赌约结束仅剩两个小时。
蒋冬至摇晃了下手中的瓶子:“想喝?”
她安静地同他对视,视线碰撞,就像火柴摩过砂纸,升起一簇火花,肆意燃烧。
“让我赢。”蒋冬至盯住她的眼睛,“那就让我赢。”
话音刚落,她手撑着他们之间的空隙,倾身靠过来,另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他的后脖颈,唇瓣压下。
真抱歉,她押的也是这个。
第49章 49 “我正在很清醒地喜欢他。”……
背景音乐朦胧, 一切是如此迅速,他坐在那儿, 一动不动地错愕。
她压在他后脖颈上的手顺着皮肤往前挪,指腹划过他脑后短短的发丝,直至掌心覆盖他颈前跳动的脉搏,感受脆弱的血管在温热的皮肉之下快速、有力地撞着她的手心。
虎口微微往上抬,卡住下巴,他会顺着往上抬起下颌。
程拾醒支起一条腿半跪在沙发上, 感受着他的体温,不由弯起唇,轻轻地吮吸着他的下唇,柔软的,像咬了口热果冻, 包括他喷洒在她人中处的呼吸,急促的、发颤的。
这让她有一瞬间的惊异和近乎诡异的满足感。
哦, 原来蒋冬至亲起来是这样的。
她想。
蒋冬至没有闭眼, 半睁着去看她, 湿漉漉到几乎要滴水的眼睛,漆黑的瞳孔, 还有眼尾深色的褶皱, 被放大在她眼底。
这让她有一点不太满意。
之前跟她接吻的同伴都是闭着眼的。
于是,她压着他、推着他靠向沙发靠背,同时抬高了手想要去捂住他的眼睛。指腹刚刚碰到他眼尾的皮肤,下一秒变故突生——
蒋冬至蓦地伸手揽住她的腰紧贴向自己, 身子一偏,整个人重重落在皮质沙发上。她猝不及防地拉过去,失了重心, 摔在他身上,随着他一起被沙发弹了两下。唇划过他的脸颊,撞在他颈侧。
程拾醒吃痛地抬起脸,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他扣着她的腰往上提了提,压着她的后脑勺再次贴近她的唇,学着她方才的动作,张口咬住,研磨、吮吸、描绘。
去做他梦里想要的事情。
她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被死死圈在怀里,用力地压向他的身体,好似要把她和他融为一体,就像发潮了所以难以剥开包装的口香糖、吸铁石的正负极,也像投进水杯中滋滋的气泡糖、涨潮时卷起沙粒的浪,要溶解、占有、侵略她的一切。
她笑了,享受着他热烈的姿态、几乎要燃烧的体温,觉得好玩般,趁着他的手下挪去锢她的肩,微微向上仰了点后脑勺,使唇瓣稍稍分开些。
蒋冬至前倾了点脖子,追着她。
她再往后躲,声音放冷了:“蒋冬至。”
他停下动作,呼吸凌乱着,睁着眼瞧她抿起的唇角,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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