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您真是吾辈楷模。”
薛泽钦佩至极,使了隔音结界,左顾右盼后凑近上前说:
“我猜到少主断然不会放弃,有意替少主分忧。”
薛泽说:“今年厉害的弟子确实不少,可举办地正好是在薛家。他们兴许不知,擂台底有薛家的阵法,如果您陷入险境——”
“好了,阿泽,这些事你不必再过问我。”
薛明川抬手制止他:“我既然将少主事务交由你代劳,自是信得过你。”
“你我相识多年,我一直都晓得你向来以薛家为先。”
他卸了身侧令牌递给薛泽,轻咳说:“我思来想去,重病精力有限,身侧又缺个有能力的亲信,禁山的通行令还是交由你保管吧。”
禁山的通行令,恰恰好能开启薛家内一切的阵法。
只是,势必会被发现。
薛泽愣在原处,完全不没料到少主竟然对他给予如此深重的信任。
他眼眶渐渐湿润,泛起点点晶莹。
薛明川语调温和:“阿泽?身体不舒服么?”
话音刚落,他已经唤侍从:“去,请我专用的医修给阿泽瞧瞧。”
“不用了。”薛泽拦下,“劳少主费心。”
他抹去眼泪,视线渐渐坚定:“少主您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们失望。我会为您扫平一切障碍的。”
薛明川也笑,好似什么也不懂:
“我相信你。”
他要的是薛家大获全胜。
不许有任何闪失。
至于怎么获胜,要牺牲什么,左右牵连不到他身上了。
作为替罪羊,能用到这种程度已经相当不错。
门合上,床榻面色苍白的青年却掀开被子坐直身。
他轻咳一声,吐出颗漆黑的药丸。
面色霎时红润如常人。
侍从早有准备地递来方帕子接住:“少主,恕小的直言,您为何要……”
他没把话说完,薛明川却明白他的意思。
他赤脚下床,走到床边,看着修修青竹和嘈杂擂台轻笑:
“他们都以为我重病初愈,不会参加青云大会,自然会对我疏于防范。”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我必然会为薛家夺下青云大会的魁首。”
薛家,仙门望族,千年名流。
从小到大都是他的骄傲。
他绝不许门楣受辱。
/
表演完后,虞菀菀也从竹林回到原位。
姜雁回指着她的脸,贴心问:“阁下身体不舒服么?怎的面色发红?要请医修看看么?”
那还不是、那还不是有的人会说些奇怪的话!
约她。约她?!
虞菀菀轻压眼皮,摇头说:“多谢,不用。”
其实他不赢,约她她也会答应。
只是好奇怪,她的乖乖小徒弟从什么时候去对她生了别样的心思。
忽然想起某天,他性格微变,偶尔会特别像他们认识时的模样。
虞菀菀甚至有错觉,听他喊过一次“师姐”。
脑海里飞速闪过点什么,快得令人难以捉摸。
虞菀菀嗑瓜子,百无聊赖看着擂台比武者你来我往切磋。
好一会儿,终于有道熟悉的白色身影跃上擂台。
虞菀菀眼眸一亮,瓜子都不嗑了,情不自禁坐直身体。
他的对手……薛明川?
薛明川这个时候应该醒着的吗?他之前不是昏迷着吗?
身侧女人笑着喊:“明川加油!”
一向温婉如大家闺秀的姜雁回,竟然挥挥手,毫不顾忌规矩地给薛明川加油。
薛鹤之也和蔼笑。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薛祈安笑过啊。
虞菀菀看着,说不出什么样的复杂情感。
又讨厌。
又……嫉妒。
凭什么同样的环境,薛明川就可以过得那样好?
她的小龙就只能受尽委屈。
虞菀菀很不服气地双手做喇叭状喊:“薛祈安加油!”
压过姜雁回的声音很多很多。
少年诧异掀起眼皮,隔着重重人海一瞬捕捉到她的位置。
一瞬间,他眼底迸发出灼烈的异样色彩,轻笑颔首,很远地喊她一声。
虞菀菀竟然幻视了。
看成他在喊:
“师姐。”
/
负责主持的长老照例诵读规则,指使两人站到规定的位置。
他手平举,另只手举着鼓槌。
“开始!”
随着一声重重的擂鼓,两人都动了,擂台只见一绿一白的身影极速碰撞,又立刻分开。
利刃相接声不绝于耳。
伴着噼里啪啦的符箓声。
但这场比武,并不像大家料想的那样,薛明川绝对优势地获胜。
没多久,竹青色的身影竟先展疲态。
一击过后。
他如枯叶般飘出,撞击在护擂的阵法,咚地摔落在地。
姜雁回立刻惊慌起身。
少年并未停歇,数张符纸飞镖似地袭向他,自己也提剑欺身而上。
姜雁回握拳:“明川,没有问题的!”
长剑剑刃直指薛明川脖颈。
可忽地,薛明川抬眸,眸中闪过一缕阴色。
人群中有道身影也动了。
刹那间,变故突生。
擂台亮起一片刺目红光,地面腾起的红线缚住少年的四肢。
他前进的势头骤顿,被拽倒,狠狠捆缚在地。越是挣扎,红线没得越深。
细风如无数小刀,在他皮肤割出细伤。
虞菀菀刷地站起来了,瞳孔剧缩。
四周静默。
诸位修士猛地意识到什么,纷纷惊叹:
“果然是薛少主啊,天纵奇才。”
“是啊,这什么阵法,威力逼人。”
“想必是他自创吧,假以时日可不得了咯。”
放屁!
虞菀菀忍不住爆粗口:可去他的天纵奇才,临危激发潜能!
她看得真切,阵法中心是偏进薛祈安一侧,恰好是擂台正中。
如果是薛祈安自己使的术法,应当是以他本人为中心。
这是使了诈!
长明灯也正好鄙夷道:“手段真脏。开阵的不是他,可开阵之前,阵法就已经被他的灵力改写过,专为擂台而制。”
身为上古神物,长明灯对这类灵力变化比任何人都敏感。
火气“噌”地就往上冒,虞菀菀握紧拳,指节捏得“咔咔”作响,狠狠盯着擂台上的青年。
师尊是可以帮弟子叫停。
可叫停便是认输。
擂台上,少年如深陷泥沼,四肢被浅红色的丝线捆住,寸步难行。
他像是被拉进了什么幻境里,双眸紧闭,神情和虞菀菀刚找到他时,他深陷练心关时极其相似。
他身形摇摇欲坠,却不吭一声,拳头攥紧。
明显没有想放弃。
虞菀菀忍住叫停的冲动。
他可以的。
要相信他!
瞥见少年胸前若隐若现的伤口,这伤法可太熟悉了。
虞菀菀瞳孔剧缩,想起课上辨认过的伤势:
剜心头血的伤势。
另一边。
薛明川却自认胜券在握,长剑挽起漂亮剑花,向前进一步,在擂台正中如天神降世般宽宥温和:
“以你的年纪和灵根,能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然不易。再努力点,兴许有一线可能追上我——”
霎时,千万道熠熠银光如流行坠地,整整复斜斜地凛然袭向薛明川。
一片璀璨间,少年蓦地睁开眼,眸色寒凉如冰冻三尺的深海。
他微勾唇角,戏谑轻蔑地笑了声。
怎么可能!
薛明川睁大眼,瞳仁似针刺般猛烈向内缩,对上他的视线不自觉打寒战。
前几日,他做了个梦。
猛获天道提点,学会这样专攻人心魔的阵法。
天道说,无往不胜,没谁能逃脱。
对薛祈安这样,道心不固,甚至毫无道心之人更是。
可现在……
电光石火间已来不及深思,他只觉得少年周身涌动的气截然不同。
有些像结了道心。
就刚才那瞬,他在心魔阵中看见了什么?
仓皇间,薛明川提剑去挡。
当!
削铁如泥的名剑竟从正中这段,哐啷钉在擂台右下角,印出青年难掩错愕慌乱的面容。
他足尖点地,身形向后飞掠,却又道白影比他更快。
少年衣襟被阵法撕裂道细口,隐绰露出左胸口亘深的伤疤。
那对蓝眸逼近,竟透着抹神灵降世的蔑然。
薛明川甚至来不及应对,头被重重砸进地面。
擂台砖石碎裂飞溅。
摁住他脑袋的五指如铁箍般牢牢收紧,力度大得似能将他颅骨捏碎。
“明川!”薛鹤之震惊起身。
尘土纷扬,擂台两人的身影已彻底模糊不清。
咚!咚!咚!
击擂三下,胜负已分。
长老的声音从尘雾间穿出:“薛祈安,胜!”
另有道身影鬼鬼祟祟地要从擂台边离开,是发现事态不妙的薛泽。
“你去哪呢?”
耳边却听见少女娇俏的嗓音,暗藏怒火。
他被拽着胳膊直接摁倒在地。
虞菀菀微笑:“我倒是没想到,大庭广众下你们都能使手段了。”
这番动静分散一大部分人注意。
薛逸之正是其一。
他也位列上首。
隔着许远和少女对视一眼,立刻能猜到很可能是怎么回事。
江春酒肆得来的东西已经送到她手上了,薛逸之可不会放过彻底掰倒薛鹤之那一脉的机会。
他立刻拍案而起,指着薛明川怒喝:“好你个薛明川!我早就说过,做人心术要正,你怎敢做如此败坏门楣之举!”
擂台上的青年依旧不卑不亢,弯腰向诸位行礼:“此事断然是误会一场,某愿重赛——”
话语骤止。
薛明川惊愕,他忽然……说不出话了!
左下方投来道冷冰冰的视线。
他望去,和少年身侧,那位大名鼎鼎的虞仙尊对视。
奇怪得很。
他们素昧平生,她却向着他,展露很寒凉的厌恶,甚至是……杀意?
薛逸之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重赛?”
他哈哈大笑:“你若当真问心无愧为何要重赛?你若问心有愧,为何不直接认输,或是承认这局胜负?”
“我看你是心想,人薛公子重伤,你正好在重赛中扳回一局!”
薛逸之怒斥:“假模假样的东西!我就直说了,挪动阵眼的有你的灵力,这事同你脱不得关系!”
这话当然没证据。
可一石激起千层浪。
光风霁月的薛家少主,竟然很可能当众舞弊。
满座哗然。
/
青云大会被迫中途叫停。
碍于诸大宗门压力,也顾及薛家名声,薛鹤之不得不摆出大义灭亲之举。
他将薛明川暂扣牢狱,彻查此事,甚至来不及处理薛明川的伤势。
方苏醒不久,万众瞩目又娇生惯养的薛家少主平生第一次受此屈辱。
被打下去时,竟生生气晕了。
这一切都不是虞菀菀眼前最关心的。
她以上药之名带走薛祈安。
灵銮山顶。
少年乖乖坐在椅子上,乌睫轻垂,一副人畜无害的清绝模样。
他刚上完药,那些细密伤口已然消失不见。
虞菀菀松口气,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看他,却说:
“给你三个数,想好要和我解释什么。”
她直接:“三,说吧。”
薛祈安去牵她的手指:“师,”
“姐”字差点又脱口而出。
他不动声色改口:“师尊想我解释什么?”
这就是什么都不准备说。
虞菀菀定定看他眼,忽然扯了扯唇角,面无表情的:
“衣服脱了。”
“……”
他攥紧衣襟,掀起眼皮看她,轻轻的:“非要脱吗?”
“对。”
虞菀菀冷眼看他,“呵”一声:“怎么,做都做过了你还在这害羞?”
四目相对。
少年目光闪烁刹那。
“倒不是害羞。”
过会儿,他才松开衣襟。
“师尊比我容易害羞得多,动不动就脸红。”薛祈安如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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