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趴回青年背上,第一次进入齐容与的院子,环视一圈,充满新奇。
院落不大,绿意盎然,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一棵圈有树围的石榴树葳蕤生长。
想到石榴花的寓意,黎昭歪了歪脑袋,靠在齐容与的后脑勺上,继续盯着庭院瞧。
院子里有单独的水井,青砖垒砌,辘轳形似一条水蛟,盘桓笑傲。
再看西南角,一间酒窖飘渺酒香,应是存放了不少陈酿佳肴。
“我想喝点酒。”
交杯酒啊,齐容与点点头,先将人背进屋里,亲自生火烧水,“你先沐浴,我去挑一坛桃花酿。”
黎昭没有拒绝,“换洗的衣裳......”
齐容与笑着走进东卧,从黄花梨柜的闷仓里取出一套崭新的寝衣。
女子样式,是为黎昭专门量体裁剪的,被姜渔事先放进小夫妻的婚房。
有个心细又随和的婆母,黎昭已经知足,至于妯娌之间,那是以后的事,她无力去思考。
抱着寝衣走进湢浴,黎昭犹豫了下,半掩着门没有闭合,就那么解开衣衫,浸泡入汤浴。
懿德伯的子嗣实在符合石榴树的寓意,以致公子小姐们的住处还不如客房大,黎昭失笑,仰面枕在浴桶边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混混沌沌中,她梦到一个男子,轩然霞举,俊美无俦,站在缭绕的风中,一袭青衫依旧,扭头看了她一眼,露出若有似无的笑。
欲说还休。
男子慢慢转过头去,迈开步子,走进卷带绿叶的夏风。风旋转,叶飞扬,一袭青衫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不知为何,黎昭没有惊醒,只静静看着男子离去。
“萧承......”
她睁开眼,呆呆望着屋顶,闭息浸入水中,青丝如藻飘荡。
想起萧承留在她唇上的血迹,虽已完全被擦去,可染过血的唇瓣仍火辣辣的。
那是二十岁的萧承留给黎昭最后的炽热。
沐浴过后,黎昭跨出浴桶,湿漉漉地站在椸架前,取下洁白的布巾擦拭自己。
“咯吱”一声,房门被人推开,又“砰”的一声被关上。
黎昭觑一眼,妙目带嗔,这人还害羞了。
原本收到萧承醒来口信的齐容与是想知会黎昭的,却无意看到了昳丽的风景。
须臾,黎昭裹着布巾走出湢浴,手挽寝衣,微扬下巴,盯着背影看起来都很忙碌的青年,“我洗好了。”
“嗯,我铺床。”齐容与将喜被上的大枣、桂圆、莲子、花生一股脑兜起,放进桌上的攒盒里,又点燃龙凤喜烛,将挑选的桃花酿倒入喜烛旁的夜光杯中,然后执起一对杯子走到黎昭面前,视线在她大片白皙的肌肤上一扫,无意识抿了抿干涩的唇。
“合卺。”
黎昭摇摇头,“还没夫妻对拜呢。”
齐容与放下酒,拉住少女的双手,视线上下扫过,“总要衣衫整齐些。”
“你嫌我?”
“我哪敢。”
齐容与话刚落,浅笑凝结在眼角眉梢,怔怔看着少女在他面前解开布巾。
布巾落地,围绕在少女的脚边,少女将其踢开,堂而皇之穿戴起来。
白花花的玉色冲刺视觉,齐容与转身捏捏鼻骨,耳垂耳尖齐齐蔓延开红晕。
身后的窸窣声慢而持续,他做了几次深呼吸,猛地转过身,陡变混不吝,就那么看着少女更衣。
黎昭低眉垂目,自顾自忙活着,看似淡然,实则雪白的肌肤染了粉红的春色。
在系好衣带后,她扬起巴掌大的脸蛋,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好了。”
“那,对拜。”
齐容与佯装心无旁骛,抖了抖大袖,做出作揖的架势,与少女在跳动的喜烛前行了对拜礼。
礼成。
他默念在心里。
随后拿起一对酒杯合卺。
没有喜婆在旁,两人按着自己的心意,完成结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不相离。
两人静静对视,在彼此眼底看到自己的虚影。
黎昭喟叹崎岖险峻,峰回路转,有这么一个男子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她走近齐容与,主动握住他的右手,与之十指相扣,然后踮起脚尖,吻在齐容与的下巴上。
目光柔柔地看着他。
大有任君采撷的架势。
可齐容与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婚服,笑着搓了搓黎昭裹着衣袖的手臂,“等我,会很快!”
黎昭侧开身子,抱臂看着青年在面前来来回回,略带不满的小脸微微紧绷。
齐容与越过她时,发觉异样,立即捧起她的脸使劲儿揉了揉,无声地安抚,无声地讨好。
黎昭轻哼一声,坐在桌前,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清冽桃花酿入杯,泛起几个气泡,很快清澄。
她抿了一口,仰头饮尽,一杯一杯,喝了小半坛。
齐容与穿着雪白中衣走出来时,就瞧见他的妻子歪倚在桌边,一只手还拿着空酒杯,薄红的脸蛋带着醉意,慵慵懒懒的。
青年又捏了捏鼻骨,走上前,拿过她手里的酒杯,饮下残留的一滴酒。
“昭妹。”
黎昭迷迷糊糊坐起身,仰头看着他,唇瓣经酒酿滋润,水水润润,“你洗好了。”
“洗好了。”
“那圆房吧。”黎昭扯开自己的衣襟,将大片香肌展露在他的面前,酒醉作祟,反倒大大方方,没有丝毫忸怩。
胸前一对半圆发育良好。
活色生香。
齐容与曲膝下蹲,没有其余新郎官在洞房夜的猴急,抬手抚了抚她半干的长发,“你醉了。”
“唔,喝了一点儿。”黎昭捏住指腹,示意给他。
“是为他醉的吗?”
“谁?”
“他。”
黎昭脑子混沌,左想右想,都想不出那个“他”是何人,漆黑清澈的眼底唯有眼前男子的虚影,占满两只瞳仁。
“哪来的他?你是齐容与!”
齐容与笑意更浓,压低她的身子。
目光交缠,鼻尖贴鼻尖。
“不是为他醉的,就是为我醉的,是吗?”
“嗯!”
黎昭分不清他啊我啊,倾身抱住男子的脖子,嗅了嗅他脖颈的味道,清清爽爽的皂角香,没有任何熏香的掺杂,“去床上睡。”
这么急着入洞房吗?
齐容与没急着进行那一步,余生漫漫,想与她慢慢享受风花雪月。
“抱你去床上做什么?”
趁着少女醉酒,他起了逗弄的心思,曲一条手臂杵在她的腿上,撑着脑袋笑问。
黎昭耷拉着肩头,理直气壮,“圆房。”
“为何要圆房?”
话落,脖颈传来一丝疼。
少女咬了一口他的脖子,闷声闷气道:“因为今晚起,我是你的了。”
青年舒目展眉,这是他想要听到的话,她是他的,只属于他。
他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喜床。
第63章
漏尽更阑, 府外柳暗花遮,桃蹊柳陌,静谧无声。
苏醒的帝王愣愣望着床帐的帐顶, 眼里不再凝结痛苦和纠结,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忧伤。他擦了擦眼尾的泪痕, 狭刀似的眼眸渐渐锋利, 那点忧伤也随之消失,在齐枞想要再去知会齐容与等人时, 被他抬手制止。
这是一对新人的新婚夜,不便一再打扰。
既选择成全,就要兑现承诺, 不能再失信黎昭了。
“几时了?”
齐枞上前, “回陛下,子夜了。”
“该启程了。”
老者惊讶,赶忙劝道:“陛下还是歇息几日再动身不迟。”
中年帝王扶额笑了笑,心头又泛苦涩, 抑制不住的苦涩,可他不再是二十岁的年纪, 不能为情一直消沉。
“即刻启程, 不必再知会其余人。”
夜深人静, 偶有虫鸣,御前侍卫开始着手准备车驾。面色仍有些苍白的萧承身披一件鹤氅, 与送行的齐枞一直握着手。
“北边境的安危,就交给老卿家了,有老卿家坐镇, 朕心安之。”
“老臣定不负陛下厚望。”虽弄不懂皇帝陛下阴晴不定的性子,但这是齐枞的真心话。
萧承紧了紧彼此交握的手, 随后坐进马车,淡笑着与齐枞告别,在车队驶离后,他挑帘向后望了一眼,千言万语凝为一叹。
帝王所在的客院空寂下来,整座府邸也幽静了。
熏风徐徐,庭砌飘香,石榴树影照窗棂,缠络月色柔心肠。
齐容与将醉酒的黎昭抱到床边,垂眸看向脸颊红润的少女,将她放平在喜被上,随之坐在床边,倾身吻住她的唇。
想要尝尝少女唇上残留的桃花酿的味道。
“唔?”被夺取呼吸,黎昭迷迷糊糊地别了别脸,被酒气浸润的眸子,似有莹莹珠光,璀璨潋滟,“你做什么?”
她眨了眨眼,迷糊又无辜,身上没有被子遮挡,便环住双臂抱住自己,醉眼迷离。
酒量不怎么样啊。
齐容与失笑,又啄了啄她的唇,“不是说要洞房吗?醉了怎么洞房,还是想耍赖?”
黎昭眨巴着水盈盈的眸子,努力回想,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揉了揉眼皮,认真看着烛光中的男子,“齐容与。”
“都认不出了吗?”
“认得出!”
她又揉了揉眼皮,试图醒酒,可醉意上头,浑身无力,索性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瓮声瓮气道:“说到做到,你睡在我身边吧。”
所以,洞房就是同床共枕吗?齐容与笑意更浓,没有半点不满和抱怨,将她向里推了推,脱去鞋子,与她躺在一起,再拉高喜被。
君子如珩,坐怀不乱,即便齐容与不自诩君子,可他平日里最是清心寡欲,若非遇见黎昭,没人撼得动他的春心。
可此刻,再自律克制的人,也有了欲念和占有欲,只因心上人是天上月,今晚月亮坠入桃花潭,被他连同潭水捧起在掌心。
更长漏永,樱桃檀口的美人躺在身侧,还是自 己的妻子,齐容与才不要做柳下惠,他抱住黎昭,抱住骨肉停匀的少女,任爱意和痴念滋长,一吻落在少女耳畔,“昭妹。”
他轻轻唤她,在她有所回应时,翻身而上。
一阵淅淅索索。
两道身影映在云屏上。
各式花馔摆满红绸铺就的食桌,如五颜六色的花卉蓊郁生长,盛放在烛光中、郊野里、青年的心田内。
齐容与坠入浮岚暖翠中,耳边是泠泠作响的溪水,似乎还有幽径鸟哢,仿若少女的轻吟,喤喤盈耳。
他撑起双臂,与黎昭在花海中行舟,一叶扁舟划过,荡起潺潺涟漪。
少女潸潸泪珠化为晶莹夜露,挂在花卉上,为清新增添昳丽,嬿婉绝艳。
齐容与疼惜地捧起黎昭的脸,吻去她眼尾的泪,在她耳畔轻哄,除了他二人和躲在云中的月,谁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却惹得黎昭面红耳赤,热气难消。
或是那些话太过直白,齐容与俊美的面庞也染了薄红,他抱住黎昭藏进被子里,将他们裹得严严实实。
半晌,黎昭扯下被子呼吸,净白芙蓉面红彤彤的水嘭温润,一缕湿发贴在侧脸,剪眸似秋水,娇眼如波,酒也醒了大半。
她看向仰躺的男子,这个卓跞如檀栾的男子,吃饱喝足慵慵懒懒。
他突然侧身,单手撑头,擒着肆意的笑,目光一瞬不瞬。
黎昭敌不过这份炙热,抬手捂住他的眼,“不许看。”
“酒何时醒的?”
黎昭被问得难以启齿,她捏住他隆正的鼻骨,带着小小的报复,不准他再多问一句。
齐容与不再打趣,眼中唯有赤诚和痴情,轻轻掐开黎昭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按在心口上。
怦怦狂跳的心,为她波动。
月没参横,晓色未至,不愿入睡的黎昭被齐容与抱出正房,两人倚在廊道丹槛上,说着悄悄话,他们都不是褊急焦躁的人,说话温声细语的,身影如连绵深林中苍松与翠柏,相依相偎,目窕心与,心意相通。
风姿挺秀的两人嵌在皎皎月色中。
黎昭换了一身霞绡长裙,简单斜插一支金簪,在齐容与的怀里畅所欲言,在齐容与面前,她永远是烨烁闪耀的。
黎昭话多时,齐容与会变成安静聆听者,偶尔点点头,偶尔应一声,嘴角始终带着浅笑,耐性十足。
听黎昭提起幼年的事,他不禁想起自己童年里的一桩趣事。
恁时年纪小,整日撒欢玩闹,不喜琴棋书画,尤其是在作画上,气得齐枞吹胡子瞪眼,将他摁在书房内。
他不服气,稚嫩的小脸流露倔强,撇嘴道:“哥哥姐姐们都不学作画,偏要我学,不是为难人嘛!”
“你们哥姐几个,也就你有些天赋,老子不能让自己的画功失传,便宜你了。”
年幼的齐容与抱住手臂,玩笑说书房内只要有一幅画可以入他的眼,他就自此专研绘画。
齐枞一边冷哼,一边拿出自己得意的作品,一幅幅摊开在他的面前,多是水墨画。
齐容与看过一幅幅,没一幅认可的,气得齐枞差点跳脚,可为了让儿子对作画感兴趣,又忍着脾气拿出几幅珍藏的画作,并非出自他手。
齐容与又粗略看过一幅幅,最终在一幅画像前停下脚步。
“爹,她是何人?”小伢子指着画像上梳着麻花辫的小姑娘,扭头问道。
齐枞摸摸鼻尖,“故人的孙女。”
“哪位故人?家乡在何处?”
“少打听。”
齐容与那时不知父亲的故人是何人,只觉得画作中的小丫头粉雕玉琢,灵动可爱。他蹲下来,双手托腮仔细欣赏,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声,“可惜我没有这样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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