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您一会儿千万不要顶撞老太爷,老太爷说什么,您答应着就是,不必为了外人惹恼自己的爷爷。”
苏承叶沉着脸,唇线绷的很平,一双黑眸比外头的夜色还要黑。
管家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会听不出来。
老太爷叫他过来,是要盘问他跟姜品糖的事情。
管家余光看他一眼,叹了一口气,继续带着他往前走,前面不远处就是苏家祠堂。
祠堂在蕤园的最北边,坐北朝南,明堂宽大,左右屋子对称,堂中设有一个二人环抱大小的青花瓷缸,缸内是清水和巴掌大小的龙晴小鱼苗。
管家在门口驻足,苏承叶步伐稳健,不慌不忙的走进去。
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龙头拐杖,站在青花瓷缸旁,默默看着他走进来。
苏承叶将将来到他面前,他的拐杖重重的往地上一敲,声音沧桑有力。
“跪下。”
苏承叶甩开大衣,单膝跪在地上,另一条腿也跟着弯曲,最后是双膝跪地的模样。
“爷爷。”
他态度恭敬谦卑,不像是来跟他道歉的,倒像是来请求什么的。
苏老太爷双手攥住拐杖,低头看着他的脑袋,淡淡开口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苏承叶目光平视,腰板挺直,双手自然垂下,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姑姑不是早就跟他打过招呼了吗,他偷着干的事情要在老太爷面前下定论,这事必然是要闹到老宅来的。
苏老太爷一股火气从丹田涌上来,直奔大脑,他重重的哼气。
“你知道就好。”
“话我就不多说了,外面的那个女人,你趁早跟她断掉,你该娶的妻子,我已经有了人选。”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置于苏承叶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长相极为漂亮的女子,一袭淡粉色蓬蓬裙,珍珠项链环在细长白嫩的脖颈上,脸颊两侧抹着一指奶油,头上戴着一个水晶皇冠,手里捧着高高一摞生日礼物,身后是同春楼的招牌。
苏承叶连看都不看一眼,更别提是把照片接过来了,他目视前方,黑眸阴沉,像是一头无法驯服的雪狼。
“我已经结婚了,结婚证就在家里,您要是想看,随时都可以看。”
“跟她断掉,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苏老太爷身体一抖,攥着照片的手缩了回去,立马扶住一旁的青花瓷缸,手里的照片也顺势不小心掉进水里,他提起拐杖指着苏承叶,怒道。
“你是想把我气死吗?”
“你是苏家长孙,娶谁,只能我说了算。”
其实不然,让他娶谁,是他父亲在死之前就定下来的,老太爷也只是个传话的。
奈何苏承叶学会了先斩后奏,跟人领了结婚证,住到一起去了,他这个爷爷才知道这事,还是从旁人口中知道的。
只觉得愧对他死去的父亲,把一个好孩子教导成了这个混样子。
苏承叶仰着头,不说话,眼神坚定不改。
“管家!”
苏老太爷气得浑身颤抖,怒吼着叫来门口的老管家。
这个追随了他大半辈子的忠仆,一进来便担忧的看向跪在地上的苏承叶,不帮反劝他。
“老太爷,您先让大少爷起来吧,夜里凉,这么跪着不是个事啊。”
“您前几天不是还嚷着要抱孙子的吗?”
苏老太爷轻哼一声,瞥一眼跪在地上的孙儿,侧身说道。
“他的身体要是连这都受不了,我曾孙生下来能活了?”
老管家哑口无言,觉得老太爷说的也有理。
他不明白老太爷为何非得执着于包办婚姻,想当年,老夫人不也是他顶着家族的重重压力,自由恋爱争取来的,为何对大少爷,他就搞起双标了?
“让他跪在这,想清楚他自个在做什么!”
苏老太爷冷声命令,拄着拐杖往祠堂外走,看都不看院子里的苏承叶一眼。
苏承叶眉头一皱,他倒不是担心自己,他担心的是被他留在公寓里的女人。
他没打算留下的,想着挨一顿骂就走,像从前一样。
单手往膝盖上一压,绷直腰身,正准备起身,耳后又传来老太爷的声音。
“你敢站起来,我现在就派人把那个女人从你公寓里带走。”
他不是听不出来,接电话的时候,他这个宝贝长孙在公寓里干什么。
第53章 赶出苏家 “婉小姐,您,您这么晚怎么……
老太爷拄着拐杖, 缓缓扭头看,苏承叶背对着他,抬起的膝盖又落下, 直挺挺的腰身立在堂中,他晦暗的眸子里竟多了一丝欣慰。
好, 是个情种,这才像他的孙儿。
老管家站在一旁, 眼珠滴溜一转, 看看祠堂里跪地的大少爷,又看看老太爷, 心中有了猜测。
这莫不是老太爷对大少爷的考验?
任谁都不能接受自家孙儿突然跟一个不明来历的女人结婚, 身世来历是次要的,总要知道, 他对人家姑娘是不是真心的。
玩玩这种心态,是绝对不能出现在苏家人身上的, 世世代代血里就不能流淌着不干净的心思。
从族谱开头, 几百页,密密麻麻的人名里, 就没有结过两次婚的人,无论男女。
哪怕是无后丧偶,放任这一脉断掉,苏家人都不会允许子孙后代一生娶嫁两次, 这也是为何,苏承叶的婚事被所有人都看的极为重要。
唯独他自己,好似极为草率一般,随便领来一个女人扯了证,住到一起去。
苏老太爷并不信他真如表现的那般, 对待婚姻草率,但是总要想个法子,印证一下他所谓的爱是真是假。
真的固然好,他也就不再阻挠了,至于原定的婚事,差人备一份厚礼送过去,他亲自登门道歉取消便是,倒也不麻烦。
若是假的,就按婉儿说的,让他跟外面的女人离了,按照原定的婚约,还是娶“门当户对”的同春楼大小姐。
趁着苏承叶跟人结婚的事没被记者知道,还有回旋的余地。
老管家上前扶着老太爷的胳膊,小声询问道:“只是跪一宿也难熬啊,不如让佣人拿个蒲团过来。”
“佣人?”
苏老太爷看他一眼,声音顿了顿,只一个眼神,老管家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应声道。
“诶,我明白了。”
佣人拿蒲团,岂不是让那混小子知道,是他这个爷爷心疼他,得是管家亲自去送,偷摸赛给他,打着心疼大少爷的名义。
老管家待在苏家几十年,看着苏承叶和陈白两位少爷长大,做这点事,说得通。
夜色渐浓,明亮的弯月高高悬在空中。
宽阔的祠堂里静悄悄的,时不时有鸟雀掠过上空,带来几声渐远的啼叫。
苏承叶跪在地上,黑眸沉沉,一脸冷漠。
老管家带人来送饭菜,女佣跪在地上给他喂饭,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大少爷,您多少吃点吧,老太爷只说是罚跪,没说不让您吃饭啊。”
苏承叶扭头看他,眸色阴冷。
“让我离开。”
“唉,您这是何必呢,等明儿一早不就能出去了。”
管家不能把话说的太清楚了,免得辜负老太爷的一番用意。
苏承叶急于回去,他答应了的,回去喝她亲手做的鲫鱼豆腐汤。
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她自己待在十八楼,实在可怜的要命。
一想到她一个人在公寓里,傻傻的等着他回去,苏承叶就烦的要命,好似被困在公寓里出不来的人是他一样。
“豆腐汤......”
他早已饿了,低声念叨一句。
老管家眼睛一亮,上前一步,问道:“大少爷,您说什么?您是要喝豆腐汤吗,我这就吩咐厨房去做。”
他看向跪在地上一直端着碗筷的女佣,严肃的口吻。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些菜撤了,换成豆腐汤。”
女佣赶紧收起碗筷,站起身来,提着食盒还没走,跪在地上的男人又发话了,声音淡淡的。
“我要的豆腐汤不是她做的。”
老管家这次听清了,大少爷要喝的就是豆腐汤,他紧接问:“您是要家里哪位厨娘做的豆腐汤?”
老宅里有四五个厨娘,什么菜系都会做,更别说是大少爷要一道简单的豆腐汤了,她们一准能给做出花样来。
“我太太。”
苏承叶眸色柔和了些许,复杂的眸色映照着浅亮的月光,翻涌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简单的三个字好似在陈述什么让他高兴的事情。
老管家原地尬住,他挠了挠后脑勺,今晚大少爷这道豆腐汤怕是吃不成了,他招手示意女佣回来。
“没想到大夫人还会做菜,肯定跟大少爷您很有共同话题。”
象征性的奉承两句,不说话又不合适,说话又怕说错,夹在老太爷和大少爷之间,他也是为难。
苏承叶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小小的脸,就连生气皱起眉头的小模样都好看,他嘴角浅浅上扬,想要离开老宅的心更强烈了,他视若珍宝的人儿,怎么能孤苦伶仃呆在上锁的房间里,让人心疼死了。
懊恼涌上心头,嘴角的笑意瞬间崩碎,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狠厉的猩红。
总归都是姓季的错。
老管家默默拿出一个蒲团,双手递到他的面前,解释说道:“大少爷,这是我的一点私心,您收下吧,别跪坏了膝盖。”
苏承叶睨眼看过去,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语气淡淡的。
“不必。”
莫说是罚跪,就算是挨家法,他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老管家只好把蒲团放在他的身前,乞求着他能在他走后改变主意。
苏承叶纹丝不动的跪在地上,饭是一口不吃的,眼睛是一眨不眨的,管家无奈,只能带着女佣离开。
管家朝外走,隐约看到一个人影迎面走过来,祠堂里黑漆漆的,加之老眼昏花,他也看不清,走近了才认出是婉小姐。
“婉小姐,您,您这么晚怎么来了?”
苏清婉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羊毛大衣,领口是一圈品相极好的狐狸毛,脚踩杏色高跟鞋,手里拎着一个爱马仕深紫色马鞍皮Birkin。
她眼角一点皱纹都没有,一脸的水光肌,得益于她每个月花大价钱保养皮肤。
今天眼底的黑眼圈却格外明显,月光一照,眼下一片黑影,像是好几天都没有睡好。
“这是我家的祠堂,我这个时候来不行吗?”
她一开口就是咄咄逼人的气势,好像是来找什么人理论的。
“是我说错话了,婉小姐自然能来。”
管家礼貌从容,回头看一眼堂中的大少爷,有种不好的预感,眼底浮上一抹担忧的神色。
苏清婉从他身旁擦肩而过,径直朝着跪在地上的人走过去。
老管家拿眼神示意拎着食盒的女佣自个离开,他自己则是默默退到一旁,悄悄留下继续守着,目光看向苏承叶和苏清婉。
他倒不是担心大少爷顶撞婉小姐,他是担心婉小姐今晚又没吃药发起疯来伤到大少爷和她自己。
他留在这里,也好及时帮上忙。
七八米远的距离,苏清婉走过去就半蹲在苏承叶身旁,手中的包随意扔在地上,腾出手抓上他的手臂,柔声劝说。
“承叶,你去给爷爷赔个不是,就说你会跟那个女人分开的,不要再跪下去了。”
她说着,声音哽咽了一下,说不出来的心酸。
她贵为苏家长孙的亲侄子,从来都是天之骄子的存在,怎么能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彻夜跪在祠堂呢。
苏承叶扭头,看到她眼角晶莹的水光,语气依旧坚决的说。
“夜里风大,您不必专程过来看我。”
苏清婉哪儿是专程过来看他,是专程来劝他的,非要将他劝说明白不成。
这孩子从小就固执,做什么事情一旦认准了谁说都不好使,也就是她能稍稍影响到他的想法。
早年丧父丧母,苏承叶能得到的唯一的母爱是来源于她。
苏清婉自知如此,也把苏承叶当亲儿子对待,陈白有的,他有,陈白没有的,她也得让他也有。
她此刻看着他跪在祠堂前,心如刀割,恨不得让公寓里那个目中无人的女人立刻消失。
“承叶……”
“不必再说了。”
苏承叶冷冷的打断她的话,继续跪着,目光坦荡的看着前面的牌位。
最后一个牌位是他父亲的。
“您也觉得我做的很对吧,我不能没有她,就想您不能没有妈妈。”
苏承叶的神色平静毫无波澜,他是在用心问。
车祸来临之时,他被撞昏迷,依稀听到救护人员说探知到了父亲微弱的气息,可是当他们在选择先救谁的问题上,却选择了副驾驶上的母亲。
他从医院里醒来,听护士说,那是他父亲的决定,男人紧紧的攥着女人沾满鲜血的手,说还能坚持住,让救护人员立刻凿开副驾驶的车门。
被率先送往手术室的女人抢救无效,车里的男人被解救出来的时候,也因失血过多,尸体已经冰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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