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捂住她的手,转而轻轻捧起她的脸。她的脸小到只有他半个手大,偏偏眼睛睁得很大,像冷漠的海鸟掠过海平面。
他用手指竭尽温和地抚过她的唇,仔仔细细描摹她的轮廓,抚去她脸上冰冷的雨水。
“所以你的答案呢?”
五条悟倾身。少女定定地注视他,如悬月照耀夜间的海平面,他无比认真地同样注视她,看到她的眼里只有他的倒影。“不允许再拿讨厌师生恋这种借口了哦小椿。我们现在不是师生。”他微笑着补充道。
“……说完了吧。”
夜椿垂眸,拂开男人的手,后撤几步退到社交距离。没了无下限,雨水再度落在她身上。
“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抱歉。”
她直白的话语使五条悟找不出她撒谎的痕迹。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
五条悟上前几步,关掉无下限。
高大的身影完全吞噬少女,两人就如两道倔强的木桩站在冷雨里,一个执着地想要听到答案,一个靠雨来麻痹只想往后退的情感。
他话落,夜椿抬眸神色淡淡地望他,“五条悟,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想法。而且你也只是受到了另一个自己的记忆影响才说喜欢我吧。即使灵魂一样,但是你们的经历和记忆都不一样,这不能说是同一个人……这样够了吗?”
字字清晰,语气真挚。
五条悟险些踩进她挖的坑里,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对他而言对他有影响吗?他细思一瞬就有了答案。
他并不是受到另一个自己的记忆影响才喜欢她,而是因为有那些记忆他才能看到他没能参与到的那些过去,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触碰她,才会想不顾一切地去拥抱那个总将他拒之门外的她。
所以你为什么又是这个眼神,又在透过我看谁。他心想。
五条悟唇角微扬,笑意浮于表面。
“既然你这么分得清我和那个五条悟——我早就想说了,那你看我的时候到底在看谁?那个让你忘不掉的男人?”
夜椿不做声,只是静静地望他,眸光发散。
两人无声对峙良久,雨声像被扩音器扩大般充斥整个世界。
“……就当是吧。”夜椿轻声道。
五条悟垂眸,喉咙滚动发出气音的笑声。他五指深入头发往上拢,露出光洁的额头,唇角微抿,上前拉住少女的手,她错愕望他,手腕被他不容拒绝地拉着进了和室。
“你——?”
夜椿愕然,白发男人将她按坐在榻榻米上。他倾身弓腰,那张极致漂亮的脸凑她极近,鼻尖抵鼻尖,苍蓝色的眼眸盛放她的身影,她恍若一只卷进海上风暴的鸟,将要溺死在海啸中。
两人处于极端的气息互相交缠,他炙热的手掌从她的肩背滑到后脖颈的位置,轻轻地用指腹揉捏着,他掌下纤瘦的身体瞬间绷紧。
这里有为他受过的刺伤。
五条悟无法忘记她为他跨过一线决绝走到彼岸时,脸上,后脖颈上全是安无的淤紫,如即将盛开的紫藤花在她身上,或许她的肩背到尾骨也全是。
她很能忍痛,所以她连刀都握不住的时候,是因为他走向妖化的痛让她承受了千万倍不止。
独独为他这缕孤魂赴死的神明啊,让他怎能不心生爱意。
既然不能将神拽到自己的世界,那他就走进去,让她的眼里只装得下他一人,只能看见他。
五条悟喉咙上下滚动,长睫颤动,掩去眸中如野草疯狂滋长的欲色。他一手紧紧锁住少女的腰身,“嗯……这种程度也没有刺伤呢。”他低声道。“更过分一点也可以吧。”
夜椿像是终于挤干净海绵的水般,“什么意思——”
下一秒,她的下颚被人抬起,眼皮上落下一抹湿润的柔软,呼吸间全是霜雪和淡奶油的气息,冰冰凉凉又甜腻腻的。
她茫然之际,脸侧各处被男人落下蜻蜓点水的轻吻,像猫猫温柔地舔舐伤口般。
气息很快退去,夜椿下意识眨了眨眼,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他手肘撑在她腿边,脸趴在她湿滑的膝盖上,微微别过头,呼吸粗重几分,白玉般的脸如雪地绽放的红梅,苍蓝色的瞳孔不停地颤动。
“……那个,被亲的是我吧?”她不确定问道。
五条悟轻轻瞪她一眼,随即垂下霜睫,瞳孔水光流转。“你为什么不拒绝?”他问。
“大概我又把你当成他了吧,所以没反应过来。”夜椿淡声道。
她不说还好,这诚恳的模样使五条悟想穿越回问这个问题前。
他冷脸望她,唇角勾起讽意,“嗯?这么想他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他死了。”夜椿温吞道。
五条悟一怔,想了想毕竟是初恋可能过去百年了。但想到她就这么思念那个人上百年,他心脏抖了下,像一团乱糟糟的线密密麻麻地纠缠着他全身血液。
他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声,“……死了不正好嘛?可以做你的神器,你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呢。这叫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嘛。”
“我也想。不过我找遍世界的每个角落也没找到他。”夜椿垂眸道。她忽略五条悟哑然的目光推开他,找来一条毛巾开始擦拭湿发。
她安静地靠窗坐着,动作却很粗暴地擦拭头发。
“……”
五条悟沉默片刻,看到她的动作眼尾直跳。他转身拿了条宽大的浴巾走到她面前蹲下,先是用浴巾将她裹起来,旋即抢过她手上的毛巾开始细细为她擦发。
“你染发了嘛。”他漫不经心道,“好像还长高了。”
夜椿将头靠在墙边,轻笑道:“不是哦——其实我快死了。”
五条悟一愣,少女唇边的笑如展翅的蝴蝶,向着生机飞去。
“小椿,这种玩笑不能乱开哦,还是说你很想为那个谁殉情?”
他语气轻快,手指却攥紧了,抬眸紧紧凝视她,眼底的火气快要按耐不住。
第38章 三十八个信徒
夜椿侧眸与他对视半晌,两个人仿佛在较劲一般谁也没挪开视线。她唇角扬起,笑嘻嘻道:“确实是骗你的。”
“……”
五条悟一手掐她脸颊的软肉,“小椿,这种玩笑不能再开第二次。”他甜腻腻地笑起来,“不然我会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哦。”
“知道啦。”夜椿拍开他的手,揉了揉被他掐的位置,撇嘴道:“很痛欸。”
两人陷入良久的静默,直至五条悟将她的长发擦到半干,他手指插入发丝其中轻缓地往下梳。
“……亲都亲过了,现在我和小椿是什么关系呢?”他声音甜蜜,带着缕缕诱哄道。
“唇(纯)友谊——”
五条悟伸手捂住夜椿的唇,她刻意将调子拉得很轻,透出无所谓的意味。他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好了,不准说了。”
唇友谊……亏她也想得出来。
他真想敲敲她的心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无论他怎么做都无动于衷。
难道说那个男人也对她做过这些事吗?
还是说她的心里根本放不下他的位置呢?
“小椿。”
五条悟放下手,定定注视她,再度问出在他脑中循环过千百遍的问题:“所以你怎么都忘不掉他是嘛?”
夜椿毫不犹豫点头。
下一瞬男人毛茸茸的脑袋低下来,一只紧实有力的臂膀探进浴巾再度圈住她腰身。他将她的领口扯开些,张嘴恨恨地咬上她的肩。
两人间仅隔一条掉大半的浴巾,皮肉即将相贴之时,男人的胸膛被一只清瘦的手挡住。他攥住那只手,五指嵌进那柔软的指缝,如强硬拼合的两块拼图般。他只要微微抬手就能摸到她胸下的肋骨,掌心却滑到她脊背的蝴蝶骨轻轻摩挲。
她意外得瘦,软肉少得可怜。
像一颗外表圆润漂亮的荔枝,实则内里是脆弱的骨核。五条悟在这一刻很想干脆剥开荔枝的全部外壳,将骨核嚼个千万遍吞吃入腹,与他骨血相融。
“嘶——变态五条悟!痛死了!”
少女的吃痛声唤回他的理智。其实五条悟咬上去的瞬间力度放得很轻,类似于猫猫用舌头的倒刺舔舐。
他还是松了口,在冰冷的骨上落下一吻,仿佛盖上他专属的章一般。他抬起头,眸色暗暗地注视少女淡色的唇,他双唇张开微微喘息着,伸出手指抚摸她唇下的肌肤。
“只是这样就变态了?”他笑得很甜,声音暗哑如低声部大提琴的断奏。
“打住!”夜椿恼然抽回自己的手,捂住自己的唇拦住五条悟的动作。她长叹气。“我变态行了吧?”
“为什么从来不叫我的名字。”
被拒绝五条悟并不恼,他双手撑在她腰侧,双眸静静望她,问出这个问题时满腔复杂的心绪找到了宣泄口。
“没有为什么!”夜椿气鼓鼓道。“再说你不就是叫五条悟吗?叫全名又能怎样?”
五条悟一噎,微笑,“这一点也不公平哦。你会叫杰,叫硝子,到了我这就是全名。叫我‘悟’嘛,小椿。”
他撒娇起来像一只渴求主人注意的大猫。
“不要。”夜椿无情拒绝。
“这样嘛,反正小椿说我们是唇友谊,那切实来一次吧。”
五条悟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抓住她挣扎的双手。
“悟!”
夜椿几乎是喊了出来,秀气的眉心无意识地蹙起,苍白的脸涌上血色。五条悟伸出手指想要触摸她脸颊,被她猛地避开。
“不叫你是因为那个人就叫悟!”
“悟。他叫悟。”
夜椿喊完声音低了下来,随即倾身往前,双手捧起白发男人一瞬冰冷的小猫脸,指腹摸到他刺刺的后剃发。他眼里闪过明显的惊诧,她放慢了语速,柔声道:“悟,所以你想我这么叫你吗?”
念出这个名字时,她的目光变得缱绻温柔,望着他的眼神恍若一把尘封多年的锁被钥匙打开,汹涌的爱意再无法掩饰。
“这才是不公平,五条悟。”夜椿微微歪头。
她放下手站起身,手腕一把被人拉住,然后对上一双雪与天空交织的眼眸。
“那又怎样,以后你记住的只有我这个‘悟’。”
五条悟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垂眸伸手紧紧抱住她。
“只能记住我。”他道。“……小椿,好歹也喜欢我一点嘛。”
“——放开。”
男人圈紧她的力度更深,夜椿呼出一口气,声音放平,“……给我一段时间想想总可以吧。”
“我没什么耐心哦——”五条悟弯唇笑着,尾音像钩子般缠绕着他怀里的少女。
“所以是多久呢?”
闻言,少女清泠泠的双眸望向窗外——院子中央光秃秃的樱花树。“樱花落下的时候,我会给你答案。这段时间我们还是都冷静一下,保持距离吧。”她道。
五条悟缓缓放手,揉了把白发,深深凝望她,然后轻快地笑起来,“……好。如果那时你还没回复的话我就当作同意啦。”
等他离开后,夜椿扯开身上全是褶子的浴巾,脱下湿漉漉的制服外套,手伸进裙兜里掏出一盒崭新的烟。她熟稔地打开烟盒,里面只剩一根细长的纸烟。她拿起它,径直用神力点燃,旋即抬手挥灭和室的灯光。
黑暗中,明明灭灭的火光照映她淡漠的侧脸,她双唇衔烟,白茫茫的烟雾氤氲她的眼睛。
“……小椿真是残忍。”
少年的声音在窗外响起,一墙之隔传到夜椿耳中。
“夜斗都听到啦。”她笑道。
“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夜斗的声音隔着纸窗传来,不过谁也没有推开窗的打算。
两人像幼时被父亲惩罚后各自被关在和室里,两只幼鸟背靠着厚重的墙,想象着对方的呼吸和声音,恍若这般灵魂能无比靠近。
窗外,夜斗揉了把酸涩的眼睛,吸了吸鼻子,狠狠咬住下唇。
“没关系,我不会怪小椿的。坚持这么久很累了吧,我都知道。”他慢慢道。“我都知道的……哥哥只希望你能一直开心就好,至于对谁残忍我都不在意,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他和夜椿是双生武神,一方陨落另一方都能感知到。
上一次她的死线在百年前,是为了救那个人类才降临。但也因为那个人类死了,她才活了下来。
这一次她死线再临,却和五条悟定下樱谢之约。夜斗深知,她的生命会在第一朵樱花开放时陨落,届时灵魂覆灭,缘结散尽,世间将不会有人铭记她的存在。
雨后的空气很是沉闷,叫人说话时声音像在锯木头。
耳畔忽然飘来短促的笑声,窗子被人推开。夜斗愣愣地侧头望趴在窗台的少女,她两指夹烟,烟草燃烧的火光在她眼中如熊熊燃烧的火海般。
“如果我说我要——?夜斗也会支持吗?”
她没说出声的话使夜斗睁大了眼,呼吸紧促起来,惊愕不定地盯着她。
那两个绝对禁忌的字如钢印般清晰地刻进他的灵魂。
所有神明都知道,八百万神明全部都是受到高天原中几位至高神监控的。所以很多话他们不能说,甚至也不能在心里表达。
但像他和夜椿这样的双生神明,能通过灵魂进行短暂但不完全的交流,就像有电波阻断,只能接收到断断续续的信息,是独属于他们彼此才能理解透彻的信息。
他好半晌才堪堪明白了她的意思,脑子仿佛飘出了身体,然后被他强扯了回来。
“无论什么,我都支持。”他定定道。“只要这是你的意愿。”
“……”
夜椿听到意愿这个词愣了愣,真切一笑。
意愿。
上个跟她说意愿的人是谁呢……
她的思绪如天边升起的朝雾般,飞涌着倒退回了最初的原点。
在她杀完天皇回到小院时她在和室里枯坐了一夜。那个像幼猫一般的少年看出她的烦躁与不愿,也不再维持他表面的恭敬,反而恶狠狠地揪着她的衣领问:“你没自己的意愿吗?”
她麻木回道:“我只需要一刻不停地挥刀就够了。”
“不对!这是你那个屑——你父亲的意愿!你的呢!老子问的是你的意愿呢?!”
他看上去气极了,蓝眼睛睁得圆溜溜,时刻都熠熠生辉,比阳光下的海还漂亮。
“我——的?”她犹豫着声音道。“我不知道。”她诚恳地摇头。
“笨蛋。”
少年气哼一声。“那你想要什么你总知道吧?”
她思忖半晌,少年似是不耐但也安静地等待她的回答。她慢吞吞道:“……你的眼睛?”
“哈?你是变态吗想挖老子的眼睛?!”
他瞬间炸毛,跳开离她八百米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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