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维洛有些心虚。这一丁点的犹豫一定是写在她脸上了,因为罗莎了然地眨眨眼。
“是这样吗?告诉我,你的真名是什么?”
她听见脑海里一声炸响。
“我的……可你怎么知道……”维洛张大了嘴,“你是个情报贩子!”她怎么没有早一点想到呢?阿列克谢偶尔也跟这类人打过交道,偷偷接一些有钱人的悬赏委托。看来卢卡到这里来的确不是无缘无故的——至少不光是为了“借”一个姑娘走。
“这顶狐狸皮帽子属于阿列克谢·阿列克谢耶维奇,而且我听说他有了一个女儿,长得很像他。”罗莎笑眯眯地伸手摘下她的皮帽,揉揉她头顶的金发,“我还知道她十岁就拿到了雪枭木省的猎人资格证。是不是这样,维洛娜·阿列克谢依夫娜?”
“我的名字是维洛·缪勒森,”她做了个鬼脸,“我用我母亲的姓。”
“总而言之,你要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亲爱的维洛奇卡,一样得遵守规则。”她做了个点硬币的手势。
“别那么叫我,拜托。”维洛从腰间口袋里掏出她用零散的铜板换来的唯一一块银币,用手指摩挲了好几下。这是她出得起的最高价钱了。
“我通常会给第一次打交道的客人一个折扣,”罗莎对她笑笑,“你可以尽管问。”
于是她把钱递给罗莎,看她叮当一声用拇指将它弹向空中。
“好了,来吧,亲爱的。”罗莎撑着下巴,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维洛思考了一会儿,谨慎地选了第一个问题:“所以,兰希尔才是他的名字?”
“假名。”女主人倚靠在沙发扶手上,换了个舒服的说话姿势,“三一学会的人总是用假名,这是他们的传统。他们以三一学会的研究员身份向你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讲的永远只是他当时用的代号,绝不是出生时起下的名字。”
“那也就是说,”维洛挠了挠脑袋,“卢卡·罗德勒也不是他的真名?”
给维洛和她爹用了比较俄罗斯式的命名方式
“阿列克谢耶维奇”和“阿列克谢依夫娜”都是父名,直译是“阿列克谢的儿子/女儿”,也就是说维洛他爹叫阿列克谢,阿列克谢他爹也叫阿列克谢
没有姓,爹是个小人物,平常到处乱跑,没有给自己找个姓的必要。登记身份和许可证的官员一看,哦你们父女俩名字后边跟的都是一样的,那肯定就是姓了(够随便的)。而且……要是真加上一个姓就太长了容易看着晕(已经晕了
维洛的本名“维洛娜”是个南方名字,实际上是来自意大利城市Verona,罗密欧与朱丽叶那个故事发生的地方
但是这个名字以A结尾,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名字,所以她自个给换成了Vero,以O结尾看起来比较男孩子气
一开始给她选这个名字也是取意大利文Vero的意思,“真实的”or“真正的”
“维洛奇卡”是借用了一下毛子人名里薇拉Vera这个名字的昵称形式,相当于维洛酱(喂
缪勒森是比较日耳曼的姓,说明维洛的母亲来自南方,直译是“缪勒(磨坊主)的儿子”
……担心大家已经看晕了,卢卡的名字过几章再讲好了www
第28章
“也许吧。”罗莎不置可否。
“好吧。”看来这里问不出别的了,“我想知道些……嗯,他以前的事。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哦,七八年前的事情了,让我想想。”女主人像每一位少女都会做的那样将食指放在唇边,轻偏脑袋,眼睛穿过空中的尘埃回望着记忆里的某个角落,“旧贵族联军还没叛乱的时候,你的这位朋友跟着他的老师北上时经过这儿,呆了两个晚上。那位老师,斯浦路斯先生,虽然年纪大了,和世上的男人一样无耻,不过彬彬有礼,出手又阔绰……当时的皇室首席法师去世了,艾列特·斯浦路斯先生是获得最多推荐的继任者。不过呢,他没接受那个职位。他告诉我他不喜欢皇宫。所以他举荐了自己的学生,也就是刚刚十二岁的你的朋友。哦,我猜他只是想跟皇室开个玩笑。即使再天才,那个年纪的孩子也没法承担皇宫里的正式职位,这跟做侍童可不一样——谁知道陛下接受了。”
“所以他就去了?”
“为什么不?”
维洛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因为接近真相而怦怦直跳。这和卢卡所说的能对上。如果他是当时的皇室首席,在老公爵被杀的那个晚上他当然会在现场,也会见到雾海公爵的继承人……
“那么,维克多公爵真的是为了他弟弟才跟帝国开战的吗?”她迫不及待地问,“他是怎么死的?是皇室……皇室的人杀了他吗?”
“我不知道。维克多公爵被诅咒了。”罗莎忽然说,“一个幽灵杀死了他。谈论这事是对圣光之父的不敬。”她坐直身体,双手抱住肩膀,大声地念起祈祷词,把维洛吓了一跳。
维洛等着罗莎再说下去,但情报贩子只是欠身去拿烟斗。
“好了,这些就是我能告诉你的全部了。”
“你收了我一整个西朗!在别的地方这些事只需要——”
“在别的地方,”罗莎打断她,捻了一撮烟丝填进她长长的烟斗,“不会有人告诉你这些事。”
维洛的肩膀耷拉下来。
“最后一个问题,成吗?”她努力思考着,不甘心就此罢休,“我该怎么才能知道他的真名,或者他有没有在骗我?”她想起刚才罗莎的箴言来,为难地说,“他不喝酒,我更加不会说好话。”
“哦,我的确有些适合女孩子的办法,不过那大概会吓着你的。”罗莎挥挥手, “你试过直接问吗?”
“那样有用?”维洛一愣。
“没有。”女主人诚实地说,“如果他不想告诉你,就不会告诉你。事情就是这样。……这可真奇怪,你对他的来历真的一点也不清楚?”
女孩费解地望着她。 “我说过很多遍了。”
罗莎靠在桌边,若有所思地嘬了一口石楠木烟嘴。她吐出的烟气轻轻爬升,使她整张脸的轮廓仿佛隐没在傍晚的雾里。
“好了,那不重要。”她说,又一次温和地笑起来,“如果你觉得他在说谎,杀掉他不就完了?”
“你在开玩笑!”维洛握紧拳头,打定主意假如她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是“你父亲他们都会这么干的”就拔出剑来叫这老太婆闭嘴。即使这个老太婆实际上并不很老,还给了自己一大堆糖吃。
但是罗莎说:“你有没有想过留下来,亲爱的?我的意思是,干嘛那么大费周章,跟着一个说谎的人……你去格洛斯特找雾海公爵干什么?”
“我说了,我要当……”
“当他手下的骑士,”罗莎夸张地叹口气,“人们还说梦里想做仙女和公主的女孩儿是异想天开呢。你就从没想过,也许没人会要一个女孩子当骑士?”
“我是最好的猎人,就像阿列克谢。”维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我的力气比其他汉子都要大。”
“那又能怎么样呢?”她的嗓音低沉又沙哑,语调却十分温柔,“人的心,尤其是女人的心才是最脆弱的要害,所以除了圣光之父,总还需要依赖这世上别的什么人才能活下去。可惜男人是最会撒谎的动物,关于这一点我发誓没有任何人比我更清楚。与其依靠他们,还不如自己——”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摔打和尖叫声。很快她们听见有人拍门。
“女士,快下楼来!”一个男声喊着,“有个不给钱的醉鬼跟咱们打起来了!”
“又来了,我开的到底是妓院还是马戏团?真该叫这帮臭男人见他妈的鬼去。”罗莎念叨着,提起裙子急步走向门口,“呆在这儿,小家伙,帮我看着屋子,我马上回来。”她说完便关上门,把维洛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假如她没听错的话,还上了锁。
维洛试着过去拧了拧把手,发现自己确实被困住了。
留下来,呆在这儿,不要出去,不要乱跑,好像一不留神她就会像个婴儿一样摔断自己的腿似的。她恼怒地在门上捶打了两下,它却纹丝不动。她再一次钻到临街那扇窗的厚窗帘底下,推开窗子,踮起脚从窗台上往下看。
楼下仍不时传来叫骂和吼叫。缩在街对面墙角下的两个流浪汉不得不飞快闪到一边去,从妓院里被扔出来的醉汉才没有砸到他们身上。那人只套了件衬衣,光着屁股,脑袋不知道被什么砸破了,整张脸半是猪肝色,半是血红色。他从地下爬起来,歪歪倒倒地跨了两步,猛地又朝门口的守卫扑去,几个人扭打成一团。
最后一点牛奶糖的味道也在嘴里化掉了。维洛舔了一口手里小熊形状的蜂蜜糖,然后把它整个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地用牙来回咬着小木棍。
罗莎最后的话仍旧让她觉得既疑惑又不舒服。女人要依赖别人,就像她的妈妈依赖阿列克谢那样吗?可阿列克谢出门打猎的时候,妈妈也能够一个人照料田地,一个人把猎枪放在床头守着自己的女儿度过很多个黑夜。
况且维洛认为自己从来都更像阿列克谢。她才不愿意承认自己比卢卡那样多愁善感的男人还脆弱呢。然而即便如此,自己不也一路在接受他的帮助吗?卢卡隐瞒了些小秘密,但他绝非是个靠不住的家伙,否则他们俩也别想从山谷里走出来了。同伴之间互相依靠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维洛把脑袋枕在手臂上,让那些想法在心里胡乱打转,眼睛望着楼下的街道。行人里胆小怕事的躲得远远的,喜欢看热闹的涌上来鼓劲叫好,很快在路中间围出一个由流动人墙自发围成的临时小型竞技场。在紧密的人墙里还有几个奋力想从中挤过去的人。
其中一个仓皇不安的身影忽然让她挺直了腰。
巴姆镇的木料商人卡特形容憔悴,看起来比三四天前她上一次看见的时候苍老了好几岁。他身上带着的那股松香味也淡了许多,几乎被马匹和烂茅草的味道完全盖过了。这几天对他来讲一定很不好过。
无数个问题像一串泡沫一样在脑海里接连浮起来。卡特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还在追比尔·威金斯吗?还是他已经找到比尔了?
维洛朝下边喊了几声,但卡特根本没有注意到她,钻出人群,沿着街道离开了。
她只犹豫了一秒,就踏上窗台,反身向上一跳抓住屋檐,手臂撑起身体爬到屋顶上。楼下的醉汉出奇经打,没人注意她这个小个子从二楼窗户里爬出来。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不仅忘了帽子,腰间也只挂着那把骑兵刀。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她伏下身,尽可能快地踩着瓦片跑起来。
卡特身边的同伴是个留小胡子的男人,看来不像卡特一样受过车马劳顿的折磨,大概是本地人。他领着卡特出了小路后朝河的方向走去,两人都面露不安,边走边低声交谈。
她得找个安静些的地方跟他单独谈谈。河上的一座小石桥让她有了主意。
维洛跑到前头,趁没人看见的时候落到一栋歪扭破旧的一层楼顶上,再跳回地面。她拿口袋里的两个铜板跟流浪汉换了一顶又脏又破的软呢帽子,也不管它值不值这个价钱,直接盖在头上,遮住自己惹眼的金发。
她背靠着墙守在路口。老卡特和他的同伴走过来时,她低下头,混进行人里慢慢贴过去,一头撞向卡特。要准确而且不被发觉地从他怀里掏出钱包有点困难,比尔吹牛的时候讲过,却没演示过。她干脆直接伸手把那小布包扯了出来。
卡特和他的同伴都愣了一秒。维洛一转身将那小胡子男人推翻在地,这才大步窜进人群里逃跑。
不出她所料,卡特单独一人追过来了,大呼小叫地让她停下。她在街上左躲右闪,拿行人和各种商贩做掩护,却并不跑远,引着卡特转了两个圈,最后才跑向石桥。
她站在河堤上,假装面对干涸的河滩与结了冰的河面不敢往下跳。等老卡特气喘吁吁地追过来,几乎伸手就能够着她了,这才往下一跃。卡特也在她身后滑下来。他差一点摔倒,却还是奋力稳住了,踩着湿滑的河滩继续追她。
维洛一直跑到桥洞的阴影里才刹住脚步。
“卡特!”她压低声音说,摘掉帽子,把卡特的钱包举在面前猛挥,“你的钱包在这儿!听着,你还记得我吗?”
然而卡特还是一把抓住她的领子,几乎把她整个人提得双脚离地。
“你跑不掉的,小毛贼,”男人凶狠地叫道,在昏暗的光线下维洛也能看见他眼睛里遍布的血丝,“把你扔给护卫队前我要教你尝尝厉害,揍得你爬不起来!你知道我有多恨小偷吗,你个……”
“快停下,我不是小偷!听我说,你认识我!我们在巴姆镇上见过,酒馆里……还有威金斯家!”她努力让自己听起来镇定一点,抓紧对方粗壮的手腕,克制住扭着那双手把对方掀翻的本能。
卡特喘了几口气,这才似乎听明白了她的话。 “你?……我想起来了。”他脸上的怀疑还没散去,现在又添了几分厌恶,“啊,是你这个小怪物。我听说那个变戏法的把你带去关起来了。怎么了?你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要偷我的东西?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这下好了,卡特的问题跟她一样多。维洛只觉得一阵厌烦和恼火,几乎要为自己一时冲动跑出来管他的闲事感到后悔。
“别管那些了。”她把卡特的钱包塞还给他,“我不是故意要偷你的东西,可我有事要问你……”
卡特把女孩放开,一把夺过那只小布口袋塞进怀里。
“什么问题?”
“你在追比尔·威金斯,对不对?”
卡特的脸唰一下变得跟河上光滑坚硬的冰面一样白。
“你怎么知道?”
“我们看见他了。他说有人在追他。你知道他在哪——”
“他在哪?!”这一次男人抓住她的肩膀狠狠摇晃起来,“告诉我那个小偷在什么地方,看在圣光之父的份上!我要把他碎尸万——”
维洛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卡特闷哼一声松开了手,仰面摔在河滩上。
“说来话长。他偷了我们的东西,然后就跑掉了,我们也……嗯,在找他。”维洛说,走过去把他扶起来,“你又为什么在追他?”
“因为他是个贼,”卡特嘶哑地说,缩着脑袋,双手握紧了胸前的四芒星挂坠,“我是在找他,那是因为有人也在找我。一个杀手。不是赏金猎人,是被人派来的杀手……他们以为那东西在我身上。但是他已经偷走了!我没拿,不,我拿了,然后被那个臭小子偷走了!”
“等一会,我没明白,他偷了什么?”
“一个小管子,一个机器,装置,管他叫什么,我说不清。我从格洛斯特搞到的,谁知道这么麻烦!要是知道,打死我也不会去打听这玩意……我逃掉了两次,现在还在逃,但是我不晓得那个幽灵……哦,那个该诅咒的东西……我不晓得它什么时候又会找上门,也许——”
他瞪圆了眼睛,停住了。维洛忽地感到一小股叫人毛骨悚然的冷风刮过耳畔。
“就是现在。”一个沙哑的声音接着替他说完。
老斧头卡特嘴里吐出一口血沫,双手还握着四芒星。他倒在地上,死了。他身后站着没有声息的黑衣幽灵,手中的匕首血红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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