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幽灵,阴谋论的幽灵,在作者脑内游荡……”
第29章
“我可以把这些钱留着吗?”尤兰达问。
卢卡将斗篷系在深红色制服外面,扶扶帽子。 “不可以,小姐,”他说,手指在臂章的钢盔渡鸦上敲了敲,“你怎么能在一个执勤的护卫队员面前偷窃?”
况且偷的还是真正的护卫队员。
年轻姑娘不太情愿地把手里的小包钱币放回他手上,又假装发起脾气来:“你入戏太快了,看起来跟真的似的,叫我不舒服。我看我还是离你远点吧。”
“回去吧,尤兰达。”他低声劝道,“路上小心,不要给其他人注意到。我已经和罗莎谈好了,我会付你一个西朗。一半为你慷慨的帮助,一半为你漂亮的脸。”
他在说谎。尤兰达身材丰满,有一头长而微卷的头发,挺会打扮,但长相实在普通,化妆也遮不住眼睛下因为疲劳而产生的阴影——幸好对那两个晕倒在角落里的家伙来说还有足够的吸引力。
听到这话尤兰达开心了些,凑上来想亲他。卢卡轻轻偏过头躲开了。
他的从容也是假装的。这姑娘将热切的感情孤注一掷地投在他身上,令他只想逃离。但他强迫自己表现得更像个漫不经心的老手。
“我在执勤,”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没有看她的眼睛,“回去吧。”
尤兰达反手甩了他一巴掌,力道轻得好像调情,他甚至懒得抬手摸一下脸。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气恼地哼一声:“没种。”说完转身跨过倒塌的矮墙,扭着腰走了。
卢卡终于松一口气,把钱包扔回躺着的其中一个护卫队员的肚皮上,拿自己的旧外套把他盖住,免得他在地上冻死。估计尤兰达已经走了足够远之后,他才从废墟里翻出去。
小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卢卡踩着他们来时的脚印往回走,同时把身后的脚印踢散。
转过两个街角后,他进入一条房屋低矮的深巷。这里看上去与外头普通的居民区并无不同,二三楼窗台上摆放了小花盆,或是趁着雪厅晾晒出内衣和褪色了的工作服。然而来往行人大多眼神警惕,行迹可疑。一伙人站在一盏煤油路灯下小声交谈,见他走近,都转头直盯着他——确切地说,盯着他身上的护卫队制服。
坦率行事是最好的伪装。他摸到外套口袋里有两支粗纸包好的卷烟,于是掏出来夹在指间,朝那几个人走过去。
“劳驾,哪位有火柴吗?我快冻死了。”他抬抬拿烟的手。
他们冷漠地打量他,但没有人动。
“要命的破天气。”卢卡把另一支烟递给最近的高个子男人,“前两天晚上我搭档给冻得肺都坏了,现在我还得一个人多巡逻两条街。快,老兄,借个火。说实在的,谁不想在家抱着老婆喝酒,嗯?”
皮肤黝黑的高个儿接了他的烟。另一个人慢吞吞摸出一盒火柴,嚓地划着了,一只手挡着风伸过来,“我看你毛都没长齐,也娶得到老婆?”
卢卡咬住烟卷,毫不犹豫地俯身去点烟,深吸一口,但只让烟气在嘴里打了个转就吐了出来。
“谁说是我自己的了?”他用牙叼着烟卷,平静地说。
高个子和其他几人一起窃笑起来,拍拍他的手臂。
他也跟着笑了两声,挥挥手走开。转过一个拐角后,他把烟卷从嘴里摘下,弹到雪地里,踩灭了它。
越靠近目的地,街道就越安静。
卢卡从半开的橡木门间走进一间宅院当中,穿过短短的前廊。中庭覆满了雪,几件旧家具堆放在走廊上。左手掌心封印正因为接近那块怀表而逐渐冰冷。在整只左手都被冻僵之前,他握住了腰间的短剑。
剑与怀表之间的连结驱使他把头转向南面那扇雕花金属门。与此同时,他也听见里边传出一阵喧闹声。
“……在您接受这种标志显著的赃物的时候……就应该晓得其中的风险,对不对?”随着一阵铃铛的脆响,那扇门被从里面推开了。
那语调十分耳熟。卢卡闪向一侧,藏到楼梯后。
他庆幸自己的反应足够快,因为当那三名骑兵走到院内时,穿着长摆灰色外套的上尉正把一顶黑色船型帽罩到脑袋上去。他没戴假发,秃顶的脑袋被东得发红。
“谢谢您的合作,”拉斐罗·马塞利爵士对着门内说,招了招戴手套的手,“近期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我相信。”
卢卡沉默地缩到阴影更深处,把呼吸放得很轻。待他们走后,他才重新回到店门前,推门迈进去。
这间温暖的屋子里堆满了各色玩意,从天鹅绒面的矮扶手椅到蒙灰的老式羽管键琴,从葡萄藤和夜莺装饰的座钟到角落里一只穿战前风格晚礼服的兔子头人偶。
随着他进门的动作,门后的铃铛轻轻响起,店主人也应声从柜台后浮出来。这是个有些佝偻的男人,看起来很恼怒,嘴里不住地嘟哝着,半秃的脑袋周围剩了一圈夹着白发的稀疏发丝。
“又怎么啦,先生?”他尖锐地说,“我只是个本分的纳税人,而且刚被打劫过,如果您想知道的话。”
卢卡抬起一只手打断他。 “他们拿走的是什么?”可实际上在发问之前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二点五寸,石英表盘,六根指针,雄鹿和橡树枝雕花——格洛斯特城弗利斯莫兰家族的怀表。我发誓我不清楚那是赃物!您知道战后流入了多少带着家族纹章的……”
“我知道。”他转头就走,不打算再听下去。店主还在他背后喊着,向他这位假扮的护卫队员控诉骑兵没有权力收缴公民通过合法交易得来的物品。
卢卡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店里走出来的。他有心理准备,却没料想他们的速度这么快。这只能说明三一学会仍旧没有放弃尝试用怀表定位他。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因为小威金斯那个贼,还有他自己的疏忽大意。
怀表不在他身上,他们还没能找到他。然而要从马塞利手里拿回表的难度大概相当于从此人头顶上找出一根残存的毛发来。这让他万分焦虑。必须尽快想个办法——即使这意味着他必须自投罗网也没关系,他总能逃出来。
他边走边想,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踏上了来时走过的桥。过了河就是罗莎的妓院,而他身上还穿着硝山省的护卫队制服。
他环顾四周,觉得躲到桥洞底下脱掉制服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忽然从桥底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高啸,桥上的行人迷茫了一会儿,接着挤到声音传来的一侧,围着桥栏发出更多的惊呼。
卢卡匆匆往下瞥了一眼。似乎有人在冰冻的河面上打斗。那个迅捷的黑影有些熟悉,至于那个暴怒的金发小个子……
他推开看热闹的人冲到桥栏边。
那把长剑分明还在留原处,她却不知为什么丢下剑跑出来了。维洛挥起的骑兵刀全被他用一柄匕首格挡开;前几个晚上被维洛砍掉的手臂完好无损。黑衣男人抬起头,他兜帽下苍白无血色的脸上似乎带着笑容。
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钢针在卢卡胃里搅动。
“城市护卫队!”他朝下大吼,“站在原地!放下武器!”随即他穿过人群向河边堤坝飞奔。上衣口袋里还有一只木头哨子,但他并不想把真的护卫队员引来。
在他撞开桥沿一个惊慌失措的小胡子男人跳下河堤时,黑衣人最后一次闪过朝他砍下的铁剑,如同一只黑色的大章鱼般滑进桥洞下的阴影里,消失不见了。卢卡发誓自己看到了几丝与那晚一样的黑烟消散在空气当中。这时他才发现阴影中还横卧着一个人,身下的血染红了河滩,一直流淌到结冰的河面上。
维洛放声咆哮,声音在低矮的桥洞里回荡。
“你在这里做什么?”卢卡快步走近她,压低声音问,“快过来,在护卫队来之前我得带你回去……”
可她忽然反身一刀朝他刺来。卢卡躲闪不及,抬起手臂阻挡,却还是被刀刃擦过肩膀。他清晰地听见斗篷和外套被撕裂的声音。
有一瞬间他以为是这身制服叫维洛没认出他,但是很快就发现那双平日里浅银色的眼睛,这会儿正由瞳孔里反射出疯狂的荧绿色光芒。
她失控了。她手中拿的不是那把长剑,却比那时更加凶猛——可见她真是愤怒到了极点。长剑认主,普通的剑则不会。所以现在他只能靠自己了。
第二下攻击打在他的防御魔法上,发出尖锐的金属碰撞声。但失去理智的女孩抽回剑继续接二连三地朝他猛砍。
卢卡咬紧牙,抵挡下好几次攻击。这时他听见远处响起一阵短促而尖锐的笛哨。真正的护卫队员的哨声。
“快给我醒醒!”他喊,“真要命,谁惹你了?”
女孩压低剑尖朝他的腹部刺来。一声尖响,剑刃崩裂了。卢卡没再管什么防护,握着瞳角石的手一扬,唤起一股挟着碎雪的烈风。她的眼睛眯了起来,挥手想要挡住风。
利用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腕,挺身按住她的额头。
她眼中浮起一阵迷茫。那丛白昼间的绿火燃尽了。维洛·缪勒森回来了。
他一刻也不耽误,揪起她的衣服后领把她往堤上拖。女孩的脚步有些绵软无力,因此异常费劲。
“……卢卡?你这身衣服……?”她喘着气问,环顾四周,“我怎么了?”
“武装袭击城市护卫队员,小鬼,我得关你几天了。”他大声说,随即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多说话,护卫队要来了。”
“他杀了老卡特!”维洛回过神来,一把拽住他的手,“卡特说比尔偷了他的东西,他在追他,然后他就杀了他!听我说,这有问题!”
“非常有问题,因为我一句也没听明白。”卢卡脚下使劲,却一步也走不动,“你可以待会再告诉……”
“老斧头死了!我们在山谷里见过的那个人杀了他,你看见那个人了吗?”
急促的哨声越来越近。
“交给护卫队去管,”他嘶声说。
“也许我该留下来告诉他们……”
“很好。跟他们说他死的时候和你呆在一起,凶手从空气里消失了,猜猜看他们会把你当成发疯了的杀人犯审问多久?”他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一句话,“我可没有时间等你!”
维洛屈服了。她垂下手,任由他假装提着后领把她拖上去。
他们的脚刚踩上河堤,立刻有人扑上来拦在卢卡身前。河堤上那个小胡子男人把帽子捏在手里,露出自己稀疏的头发。
“先生!”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嘴唇上的两撇细胡子颤抖着,一只手指向维洛,“先生……我都看见了,是这个小偷干的。他抢了我朋友的钱包,发现跑不掉了,所以干脆杀了他!”
猛然惊觉这篇文打了乔装改扮的标签
所以玩个制服play(不要信
第30章
“不是我干的!”维洛气愤地喊,“你没看见另外一个家伙吗?他才是……”
“您叫什么名字?”卢卡飞快地问。
“切斯瓦夫·克里察,先生。我有两个做木头制品的小工场……”
“您住在哪?”
“城南,温泉石广场十五号,先生。”
“马上回家去,”卢卡说,“这里太杂乱,太危险。我们会上门去询问您的。在那之前,不要出门,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谢谢您的合作,先生。 ”
他对结果并不抱期待,但那身护卫队制服似乎让这通胡说八道在对方眼里看起来无比可信。工场主克里察用力点头,戴上帽子分开人群走了。他松了口气。
“接着是你,”他转头对维洛说,“快点走,小子。你打伤了我,今天得好好吃点苦头了。”
在护卫队员到达现场时他们已经闪身躲到了一栋民宅后边。维洛迅速把自己从窗子爬出来以后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包括卡特提到的小威金斯,杀手,以及某个装置。卢卡则解下斗篷扔到维洛头上,然后甩掉护卫队的头盔和染着血的长摆大衣,只剩一件穿在里面的棕色短外套。再走出来时,他们又是两个不起眼的旅行者了:一个垂头丧气,一个冷得直哆嗦,两人都疲惫不堪。
就好像困扰他的事情还不够多似的。这事绝没那么简单。他早就知道那杀手不是人,是一个魔法的影子。而整个帝国被允许使用杀人魔法的只有法监部下属名义上不存在的外勤执行部门,以及——
他甩了甩脑袋,把走岔的思路扳回来。
这是被改进过的魔法。那么在背后操控这影子的暗杀者是三一学会的人吗?只是为了一根“管子”?
幸运的是,手里有瞳角石,他就可以用稍微复杂的魔法防止被人跟踪。他们没有危险,除非像维洛那样与他狭路相逢。
此时卢卡发现维洛已经落在了后面。她垂着头,整个人缩在斗篷下,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泥雪混杂的路上。
“天快黑了,别磨蹭。”他站在原地等她跟上来。
“我不该跑出来的,对不对?”维洛忽然说,她脚下有些摇晃,于是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寻求支撑,“我把老卡特带到没人的地方去了,那个人正好下手。而那时候我只能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没能阻止……”
“你是不应该乱跑,”卢卡继续往前走,稍微放慢了速度,“但实话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能改变的东西是很少的。你最好习惯这一点。 ”
她抬起头:“之前你不是这么说的。”
“现在我心情比较糟糕,说不出那么好听的东西来。”他单调地说。
女孩哼一声,却不像平常那么有气势。之后她很久都没再说话。
卢卡知道没那么容易说服她,毕竟他花了六七年也没能用这话说服自己。
天色已经黑了。妓院门前有个下身只穿着短裤的男人趴在泥水和自己的呕吐物里,妓院的两个守卫正试着把他从门口拖开。
罗莎站在门里,抬手往一个哭泣的姑娘脸上扇了一巴掌,打得她的头发都像玉米穗子似地散落开。那姑娘尖细地嚎哭了一声,低下头去,这时罗莎又牵起她的手,轻声细语地说起话来。
卢卡皱了皱眉,横跨一步躲进一根木头柱子的阴影里,把维洛也拉过来。
“其他人大概还不知道你跑出来了。”他说,“你能再爬一次窗子吗?别叫其他人看见,特别是罗莎。”
维洛点点头,什么也没问。
“我说,”卢卡替她解开斗篷的系带,上下扫视了一遍确认她身上没有沾着血,“在罗莎面前不要愁眉苦脸的,否则她会怀疑你。开心点儿吧,我们明天早上就走。”
她再次点点头,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沮丧的笑容来。 “那你呢?”她问。
卢卡叹口气。
“去找老斧头的朋友谈谈。”他得赶在护卫队之前确保那位好先生不会乱说话,同时问明白老卡特的事。制服已经没有了,但他总能找到办法。
维洛大概是误解了他的用意,居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觉得有些别扭,不过没纠正她。
“你的伤口,”她又说,“是我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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