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洛拔腿就追。然而刚在及膝的雪里跑了两步路,她就听见了马蹄声。四面八方而来的,为数众多的马蹄声。
她警觉地退回来。
“那是什么?”
“我也不太……不太清楚。”卢卡的语调听起来十分疲倦。他仍坐在地上,斗篷和头发里全是雪,似乎不打算再站起来了,“也许只是……”话到一半,他的声音便消失了。
比尔一步一步朝后退着,又回到他们的视线中。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维洛听见一个嗓音雄厚的男人问道。
“我是好人,先生,守法的普通人!”比尔的声音猛烈地打着抖,“我……我被人绑架了,他们,这些人要杀我,谋财害命!”
“你胡说!”维洛大喊,“是我们救了你!”
这时更多骑马的人从雾中间走出来,她发现他们被包围了。他们的骑兵制服肩臂上绣着燃烧的橡树和交叉的三把长剑。
“哦,你是说那个还没断奶的小崽子绑架你,还要杀你?”说话的男人似乎是打头的,脑袋上那顶船型帽下边露出一部分光秃秃的头皮。他看了维洛一眼,有些好笑。
她眯起眼睛,费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毕竟这里围着一队人马,人人手里都有枪,而她手无寸铁。
“不,我是说是的。还有,是那一个……”包围圈在缩小,比尔开始变得结巴。
“那一个?”男人咂咂嘴,“啊,如果是他想要杀你,那你得先想想自己是不是犯了叛国罪什么的。”
小威金斯被这句玩笑话吓坏了。
维洛望向卢卡。年轻的旅行者用斗篷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视线牢牢盯着远方的某处。他的脸色变得雪一样白。
那男人扬了扬下巴,三个离他们最近的骑手下了马。维洛发现三个骑手正向卢卡走去,于是转身站在他面前拦住他们。她手中没有剑也没有弓,却仍然昂着头。
“这是怎么回事?”她大声问,“你们是谁?”
“这个问题得由我来问,小家伙。”领头的人骑着马踱过来,“我听说你跟着他走了很久。你是谁?”
“一个普通人,”卢卡突然开口,“其他事情跟她没关系。”他已经站起来了,慢慢地拍掉斗篷上的碎雪。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一位知情人士好心地提供了一些帮助,”马塞利说,“还有一些……怎么说,甜蜜的小陷阱,我猜。”
维洛心里一颤,伸手把口袋里的糖果全都掏出来扔在地上。最后一颗比其他的都沉。她拆开糖纸,里面是一粒带着金黄光泽的透明玻璃珠和一张皱巴巴的小字条。
“随时等你回来。罗莎。”她缓慢地拼读着上边的那句话,越读越喘不过气来。
卢卡叹了口气,“那位女士对你青睐有加,我早该明白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维洛又问了一次,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们是谁?是来抓你的吗?还是朋友?”
“容许我向你介绍,”卢卡轻声说,朝来者抬了抬手,“拉斐罗·马塞利爵士,第十四平原骑兵团上尉,帝国二等橡叶功勋章骑士——是的,货真价实拥有帝国骑士头衔的人。”
那位骑兵上尉用手指随意地碰了碰帽檐:“拜您所赐,大人,这段时间我们都没少操心。请随我们来吧。”
“如果我没那个心情呢?”
“那么恐怕我就无法在送您回到皇都前交还您的怀表了。”马塞利说。
维洛退后一步,抓住同伴的袖子,仍有一点期待他会掏出短剑念一个吓人的咒语,或是示意自己拔出长剑来把这一小队人全打趴下。但他都没有。
女孩仰头看着他。
卢卡呼出一口雾气,摘下自己头上的皮帽子盖回她头顶。 “我得跟他们走。”
“为什么?”
“因为不仅荒岩塔需要新继任的大贤者,”回答这话的是马塞利,“陛下也十分想念忠实的卢克里奥大人。”
“哦,所以这是你的真名?”她皱起眉问。好难读的名字,卢克……克什么?行了,还是叫他卢卡就成。
“怎么,原来你还不知道?”骑兵上尉插话道,似乎很乐意帮忙,又或是很乐意看卢卡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他的真名是卢克里奥·弗利斯莫兰。 ”
那几个早先她如此熟悉的音节撞进耳朵里,她却仿佛花了几百年时间才理解其中的含义。维洛呆呆地扭过头看向自己的同伴,连呼吸都忘记了。
卢卡弯下腰,垂下头去,双手撑着膝盖,片刻后才抬起眼睛来平视她。深切的沮丧和木然使他的脸看起来陌生极了。终于重新开始说话时,他的语调变得又轻又慢,仿佛每一个词都使他感到羞辱而痛苦万分,因此不得不全力压抑住尖叫。
“格洛斯特城的卢克里奥·克莱蒙·埃尔达杜斯·弗利斯莫兰,维克多·阿尔贝公爵的侄子,弗利斯莫兰家族的法定继承人,现任雾海公爵,你一直要找的人,也就是……”他说,“我。”
是的,所以乔装改扮的标签以及不写男主名字都是为了这一刻! ……不管怎么样我先收拾细软跑路了有个暴怒的幼犬要来追杀我
关于名字:
卢克里奥Luclio是个编造的名字(在Lucio中间加了L)。
卢卡Luca是个很普通的男性人名,虽然以A结尾看起来像女孩名但的确是男性人名没错。
但出于我对让主角名字对仗的执着(?)他的名字拼法实际上是La ,同样是一个意大利城市。
两个名字都带着Luc的部分,来源是LUX这个拉丁文词,意为“光”。
一看就是南方人(。
罗德勒Lodle是埃尔多Eldol的反写。
格洛斯特是真实存在的英国城市,我就擅自拿来直接用了……
对不起我知道这个人名字实在太长太多太难记了,所以觉得晕了的各位欢迎殴打他(亲妈发言
第36章
“得了吧,这玩笑太蠢了,”他听见维洛在匆忙为他辩驳,“你不可能是。我知道你恨他们,而且最恨的就是那个……因为,因为你说是他杀了… …”
“是我。”他从牙齿间艰难地吐出两个词,再也说不出别的。
维洛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声音,好像某种动物的哀叫被半途截断了。她扯下腰上的剑带,将长剑狠狠砸到他身上,又揪住他的领口,差一点拖得他跌倒,右手则握成拳举了起来。
“骗子……你这个骗子!!”她的声音尖细,有些发颤。
这不是他第一次从那么近的距离观察维洛的眼睛。他见过那双瞳孔反射出绿光的样子,而现在那亮灰色的虹膜中间靠近瞳孔的地方也沾染上了浅淡的绿色。只是他不确定那是它们本来的样子,还是因为女孩的怒气烧得太旺了。
卢克里奥·弗利斯莫兰没有出言为自己辩护,只是强迫自己不要转开视线。
但维洛的那一拳在空中多停留了一刻,最终使她失去了这个机会,因为骑兵们已经架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开了。她边吼边暴烈地挣扎着,仍想要扑过来殴打他。
“好一个普通人,嗯?”马塞利饶有兴趣地从马背上望着这一幕。
“别对她那么粗暴,拜托你们,”卢卡略微抬高声音对那几个骑兵说,却也自知没人会听他的,“她救过我的命……”
“想开些,公爵大人,”马塞利截住了他的抗议,故意把重音落这个称呼上,“看在您的份上我才这么有耐心。不过咱们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了。 ”他朝比尔·威金斯身后的骑兵抬了抬下巴。骑兵后退两步,取下肩上的步|枪对准了比尔的后脑勺。
拉动枪栓的声音响起时比尔几乎瘫软下去。他哭喊起来,乞求面前的这些老爷们放过他。
卢卡在扳机被扣响,抑或是那匹狼不受控制地跳出来之前拽开了小威金斯。半途中他差一点跌倒,可至少及时地做到了。
“这是三一学会的证人。”他说,“现在有一桩重要的案子……”
“我听说他偷了东西。”马塞利说。
“那也绝不至于判死刑!”他吼道。
马塞利改用一种怜悯又不耐烦的眼神望着他。他打了个手势,让那骑兵放下了枪。然后他自己大步走上前,撞开卢卡,拿过枪扬手用枪托往比尔头后颈上一敲,将他击晕了过去。没等卢卡提出抗议,马塞利又转过身去砸晕了维洛。
卢卡冲过去,但立刻被旁边的人拽住了两条手臂。
“您瞧,我的耐心和时间一样是有限的。”马塞利转过身,拍着他的脸强迫他同自己对视,“您不过是在游山玩水,公爵大人,而我必须尽快完成工作。”
好几句咒骂已经涌到嘴边,他拼命咬住牙齿才把它们活活吞下去,强迫自己深呼吸。如果身上还有哪怕一小块瞳角石碎片,他也要叫这个人后悔。但样品中的魔法力已经用完了,血魔法效力太低,起不了什么作用,而同时他们手里有不止一条枪。因此他只能握住拳,大拇指掐进食指指节里。
拉斐罗·马塞利,两次战争里幸存下来的老兵,一个严酷难缠的对手。如果不能想出别的办法来,他就只能认输……
“好吧,”卢卡低声说,“我认输。”
“这就对了,”马塞利笑了笑,松开他,“请上马,公爵大人。”一个士兵给他牵来一匹灰色的白额马,但他自顾自捡起雪地里的剑系回自己腰上,转身走到雪橇边。
昏迷过去的比尔·威金斯和维洛被捆住了手脚扔在上面。维洛的耳朵下还有一大片血痕。他伸出手去探了探两人的气息——平稳而温热。可这对减轻又一次像风暴般席卷起来的愧疚毫无帮助。
有骑兵队的护送,至少眼下他们是安全的。然而一旦进城,马塞利大概会直接把他们送进牢房。他自身难保,一时间对此也无能为力。
他叹口气,从包里翻出药膏来往两人后脖子上揉开一些,然后把维洛的皮帽子扶正,拉扯好上翻的毛皮,再稳妥地系上系带。从驿站里跑出来时他没戴手套,现在手指已经冻得有些僵硬,而且抖得厉害。他不得不费了些力气才完成。
不久后别的骑兵牵着马走到他近旁,于是卢卡直起身来,“没在谋划什么。”他摊开手显示自己的无辜,又拍拍那匹灰马的脖子,爬到马背上去。因为脚步虚浮,他差一点没有踩稳马镫。马塞利望着他,毫不掩饰笑意里的讥诮。
“请为我回驿站去找辆马车来。”卢卡对他说。
马塞利抬起下巴:“让我猜猜看,又是某种花招?”
“我累了。”他冷冷地说。
“我们最好在日落前赶到城里。”
“怎么,您有那么怕黑吗?”
“啊,我们都非常理解您喜欢黑暗里某些下贱东西的陪伴。”骑兵上尉说着拽住马缰绳让坐骑转了个身,“回驿站。我们走!”
他们花了些时间重新转回驿站,征用了一辆马车。此时已过了中午,钻进车厢之后,卢卡回头伸出手,拦下了跟在后边的马塞利。
“我想要安静地休息一下。”
“我也是。”马塞利说,推开他的手挤了进来,砰一声关上车门,摘下满是雪花的帽子抖了抖,露出他的光头。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便携酒壶,往嘴里灌了两口。车厢里弥漫起淡淡的酒味。
这又打乱了他的计划。卢卡咬咬牙,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身子往后靠,双手环在胸前。
“那么,”队伍开始行进之后,马塞利起了个头,“您瞒着所有人跑到北方来干什么了?”
“一点私事。”他不愿多说,但这个话题仍旧挑起了他的烦躁,还有深深的疲惫。
“我一直听说陛下很器重您。皇室首席,一个幼稚的年轻人,独自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散心,也难怪陛下紧张得不得了,嗯?”
他嗤了一声。他们都知道事实是如何。皇帝不想要见到他,到现在还没有谁来杀了他,只不过是因为他在过去五年里都作为一个闭门不出的三一学会普通级别的研究员而活着。他既不再是皇室首席,也没把自己当成雾海公爵。
“对此我心怀感激。”他说,“然而我必须请求你别再烦我了,爵士。”
车厢里出现了片刻的沉默。
“您摆出公爵的架子来对我是没有用的,”马塞利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哦,也别假装出一副老兵的可悲模样来。谁都知道您没上过战场。我可以告诉您,您这样怯弱的人在战场上是活不下来的——要么死,要么被当成逃兵处决……不过让我们不谈那个吧,战争已经结束了。”
骑兵上尉张开双臂。
“您瞧,世界变得更好了。我们的帝国有了另一种更坚实的根基,一种新的共识——人人都要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不论他们曾经多么有权势。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对不对?”
卢卡听见自己耳中产生了那种熟悉的鸣响。他干脆闭上眼睛,尽己所能在一个鼻音里表现出最多的敷衍。
“他们死了,”马塞利继续说下去,“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受到宽恕。他们将在黑暗的泥沼中挣扎,永远不得解脱。可是那些罪孽是不会被洗去的,我仍然乐意诅咒他们的家族和血脉——”
卢卡睁开眼睛看着他。
“出去。”他说。
马塞利哂笑,反手敲了敲车厢前的小窗。马车开始减速,最后停了下来。他推开车门,向年轻的公爵行了个礼,跳下车。
卢卡深吸一口气。别去想,他告诫自己。他慢慢打开拳头,活动一下僵硬的手指,从随身的皮箱里拿出纸和笔,枕着膝盖飞快地写起来。
他把写好的信卷成两份。身边没有火漆,印章更是一开始就被他扔在皇都的住所里,因此他抽出短剑划开指尖,将自己的血滴在外侧。猩红的液体延展开去,勾出鹿首与橡树枝的纹样,紧紧束住信纸边缘。他舔掉剩下的血,戴上刚从驿站里拿到的白手套,把两卷信夹在指间,又将手举到嘴边,对着轻握的拳头小声说了两个地址。
做完这一切后,他急促地敲敲那扇小窗,示意赶车人停车。马车还没有停稳他就跳了出去。
马塞利骑着马从前头跺过来的时候,卢卡已经从路边捡了一大捧雪,揉搓成不太紧实的一团。他往右边走了几步,确保马塞利看到的自己身后是白茫茫的雪原。
“您有什么事?”骑兵上尉皱着眉头,“我们可没有时间耽搁让您玩雪——”
“亲爱的马塞利爵士,”他喊道,“敬您的直言不讳!”
他扬起手,照着骑兵上尉砸过去。雪在半空中就散开了,扑打在马塞利的脸上和身上。马塞利根本没有躲,只是懒洋洋地抬手去挡。
而白隼已经从他的另一只手上飞走了,身躯与白色的天地融为一体,拍击翅膀的轻盈声音被掩藏在靴子踏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和他的大笑声里。
“解气了吗,公爵大人?”马塞利拍掉自己胡子上的雪花,“真没想到您竟然幼稚到如此地步。”
卢卡仍在笑着,接连又扔了两次,把雪扬得整条路上都是,直到最终被围堵起来押回马车上。马车再一次启动时,他喘着气,捂着因为无节制的狂笑变得生疼的腹部。马蹄的声音是杂乱的,像血液不停息地奔涌,与火车完全不同;火车奔跑的声音像心跳一样敲打着单调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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